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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那不是大便,是酱汤。哈哈……如果一个人奋斗到连屎尿都忘记的程度,那他定是个了不起之人。”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莫要笑,莫要笑。说不定这次的困难比上次还大呢。但是,困难再大,我们也决不屈服。”
这时,从路的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对方一定不知这里有人在歇息,是撞上了。
“哎呀,人数不少,不要掉以轻心。”
“点上火把,快。”
这伙人分明是刚刚于前面偷袭的暴徒。当看见对方燃起的明亮火把时,这边的人早已把手按在刀柄上。“主公,主公,快到后面去。受伤可不得了。”
周围一阵骚动,负责断后的渡边半藏发疯似的从狭窄的路跑来。“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何要和我们作对?若不退后,格杀勿论!”
“等一下,半藏。”家康叫住了他,“对付这些人,茶屋最拿手了。茶屋,你去交涉一下。”
此时长谷川秀一早已走到队伍的最前面,和暴徒交涉。
“喂喂,我们是前面甲贺郡的领主多罗尾四郎右卫门光俊的手下,你们半路杀出,把我们苦苦追到这里来的猎物给劫走了,你们说怎么办?”
“半路杀出?你们是强词夺理。我们一直从河内追踪而来。若是你们被别人抢走了猎物心有不甘,为何不到前面去打埋伏?”
“说的也是……”秀一先避了避对方的锋芒,“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仔细一想,却不合情理。”
“哪里不合情理?”
“如果说烧杀抢掠是武士的本性,我们在这里等你们抢完,再抢劫你们,也没什么不合适吧?”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的弟兄流了那么多血,受了那么多伤才弄来的东西,怎会轻易让给你们?”
“你这么一说,事情就不好办了。这里已是我多罗尾城的地盘了。虽说如此,把你们拼尽老命才得来的东西都搜出来,也未免太过无情。这样,黄金、衣服、货物、马匹之类全给你们了,把刀留下,换条道回去。我们就当没看见你们,否则,闻风而来、不讲情面的多罗尾的弟兄可决不会饶过你们。”
“只把刀交出来就行,是吗?等一下,让我们商量商量。”
人与人的关系有时不能以常理来衡量,而会受到某种气氛的支配。对方若知道自己是旅人,一定会露出利牙,豁出命来袭击。可是,当成为有了共同目的的同伙后,就会生出一种奇妙的义气,气氛为之一变。
“好吧,那就把刀交给我们,换条道去。可是,刀并不是我们的目的,只交出四五把就行了。”
首领模样的两三个人碰一下头,不久,就把抢来的刀扔在湿漉漉的山路上,退回去了。
家康心悦诚服地听着秀一的交涉,等他们离去后,捧腹大笑。“哈哈……策略这东西可真是管用,没有向他们讲道理,却成了他们的同伙……啊呀,真是兵法的极致啊。”说着,家康看了一眼长谷州苦笑着捡回来的刀,急令:“万千代,拿火来。”只见其中一把刀的刀柄上刻着武田家菱形的金纹。莫非是穴山梅雪的东西?
侍卫领井伊万千代直政从火堆里拿来一根燃烧着的木头照着,家康突然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没错,正是穴山梅雪的刀!
“万千代,再把火把拿近点。”家康一下子拔出刀来,在炭火的映照下,在这把相州刀的刀身上,散落着点点梅花一样的血迹。相互厮杀,刀被夺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甲斐源氏灭亡之时,唯一生存下来的幸运之人就是穴山人道梅雪。没想到,他竟然也跟随胜赖去了,被土匪们杀死在了荒郊野岭。
“火把灭掉。”家康把刀还回刀鞘,嘴里念叨着梅雪的名字。人的命运真是变幻莫测。讨伐武田胜赖、看着武田氏破灭也会心痛的信长去了,武田氏唯一幸存的穴山梅雪也去了。下次丢掉性命的人,将是谁,是光秀还是自己?
天终于变白了。右面阴暗的悬崖上传来了小鸟的啁啾。
“好吧,就把这把武刀当成是穴山梅雪人道的遗骸来纪念吧。万千代,你拿着。”家康把刀交给井伊直政,“走,看不见的千辛万苦还在前边等着呢。”
一行人再次向东急行。
四周渐渐地明亮,天空的云层染上了淡淡的颜色。小雨终于停了,视野变得宽阔。大家的草鞋几乎都只剩下鞋绳了。他们已经越过了山城和河内。
“往前走我们就要到达天王,过多多罗、草内后,木津川就在对面了。渡过木津川,希望京城的吴服师龟屋荣任在那边活动,给我们弄点吃的。”茶屋四郎次郎不时走到家康身边来,和他说话。
每一次,家康都笑着点点头。“关于吃的话,我看你就别说了吧,我都听得肚子咕咕直叫了。”
前几天大家都吃腻了美食,因此每个人的精神都比平时在战场上萎靡得多。再走不到半个时辰,就看见了木津川。天已大亮,云缝里漏下缕缕灿烂的阳光。
这时,一股更强烈的睡意袭来。但是,除了两三个年轻的侍卫之外,其余人全都有千锤百炼过的钢筋铁骨。
“喂,这里有打斗的痕迹,草都被踩烂了。”
大家来到木津川前,先喝饱了水,然后草草洗了把脸。在茶屋和长谷川秀一的精心安排下,大家平安地渡过了木津川。
从乡口来到田原,在这一带找点吃食……正这样想,对面有一片数不清的旌旗正向这边杀过来,是起义的农民军。
一进入田原,茶屋四郎次郎就从队伍中消失了,大概是去和先行一步的吴服师龟屋荣任联络,给家康找个歇息的场所和弄吃食去了。
“再坚持一下,进了田原就好了。一定要挺住。”
“说什么啊,不是才两天吗?我听说,一个人如果扎起裤腰带,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能战斗。”
虽然好多人在私下里唧唧喳喳,但明显可以看出,大家的脸都瘦削了不少。神原小平太迷迷糊糊地走在家康的后面,有时猛然一怔,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光天化日下做着白日梦。默默地走在他前面的家康,看去仿佛是抹着盐粉的香喷喷的牡丹饼,他一把抓过来撕碎了,塞迸嘴里,可是,怎么也填不饱肚子。我怎么这么能吃……
神原小平太正在边走边做白日梦,茶屋四郎次郎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脸色大变。“大事不好,大人。”
小平太一下子睁开眼睛。
“从濑田、稻津那边杀过来一队起义军,在田原烧杀抢劫之后,正向咱们这边退过来。”
人们顿时大惊失色,赶忙停下脚步。家康那硕大的脑袋上,汗珠晶莹剔透。
“如果不赶紧掉头,就会和他们撞到一起。看,旌旗招展……”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全都静了下来。号角低沉的声音,从山那边压了过来,震撼着每一个人。
“如果是起义军……使些黄金的话……”家康说道。
“这很难奏效。”茶屋使劲地摇着急得发红的脸,“都是些发了疯的家伙,连里衣都不会给你留下。这些人和劫匪们不同,不好对付。”
小平太舔着已经干裂的嘴唇,等待家康的指示。如果改道,在这样的山中,不是原路返回,就是进入两边无路可走的山谷潜伏起来。而且,如同茶屋所言,起义者和盗贼完全不一样。盗贼有盗贼的现实利益,而起义的暴民却不知进退。盗贼已经职业化,时时能感受到自身的危险;起义者则是爆发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恨和愤怒,为不断膨胀的对暴力的渴望所支配,所以,他们全然不会冷静地算计。
“主公!”不如谁在后面大喊了一声,“如果被起义的暴民吓退,那么,即活下来,武士的脸面也丢尽了。”
“干脆一战!”
“道没有办法了吗?”
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对方已经出现在汤屋谷的山坳里了。看来他们抢劫得手,意气风发。绿叶之间数不尽的旗帜、竹枪映人眼帘。队伍浩浩荡荡,看来决不止三五百人。贫苦百姓的不满的涓涓细流终于汇聚成洪流,滚滚而来。
家康手搭凉棚,还在观望,也没说要改道。
“大人,请速速决断。”茶屋催促道,“这么大的阵势,说不定龟屋荣任的手下已被全部杀害。你看,最前面的竹枪上,还挑着一颗人头。”
“大概有八百人吧。”家康自言自语,向本多忠胜招了招手,“平八,你去问一下,看他们想要什么。算了,他们有什么愿望,由我来问好了,你只管把首领叫来就行。如你去问,说不定会激怒对方。”
忠胜的眼中露出些许不满,可是,又像一下子记起什么,站了起来。对方似乎也注意到这边了,只见四五个人高举着山刀,冲了过来。
“大人,我看无论如何得避一避了……”茶屋的脸上现出不安,“和这些疯子是讲不通道理的。”
“茶屋!”
“在。”
“家康是继承右府大志的人,右府的愿望就是消除武士间的私斗,拯救百姓于水火。”
茶屋四郎次郎似乎不解,低头思索,不说话了。家康依然手搭凉棚在张望,阳光火辣辣地照在他那圆滚滚的脖子上。竹号的声音逼得越来越近,还不时夹杂着几声不合拍的黄莺啼鸣。从这边迎上去的本多忠胜,和对面举着山刀冲下来的五个男子,在蜿蜒盘旋的灰白色山路上相遇了。
对方把山刀高高地举过头顶,威吓忠胜,忠胜也拿出往常的武士气概,和他们对峙。未几,对方中有一个人径直跑了回去,淹没在了旌旗的海洋之中。于是,四个人挟着忠胜回来了。
“大家听着,不许任何人插嘴。”家康说着,让人把搬来的座位放在路中央,坐了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散在路的两侧,蹲在地土,形成一个保护家康的阵势。
神原小平太一人站在家康面前,盯着靠上来的四名男子。只见四个人身穿齐腰的农家衣服,腰扎兽皮,手举大刀,跃跃欲试。这些家伙倒是吃得饱饱的……小平太一想,不禁哑然失笑。他们看似勇猛地站在那里,挂在腰下的赃物,将贪婪暴露无遗。最前面的男子腰左垂着女人的细带,右挂陶壶和置钲,脖子上挂着佛珠和茶勺子。另一名男子则在腰里扎着一条棉袋,里面不知装的是碗还是酒杯,咣当咣当地直响。一定是随心所欲,见到什么抢什么,看来平时梦寐以求的东西终于到手了。
“你,旅行的武士,把衣服脱下来!”最前面的男子瞪着血红的眼睛,向家康吼了起来。一个个柔弱善良的人,一旦结成集团,就会变成不可思议的暴徒。这名男子从腮帮子到肩膀,都溅满了血迹,已经半干,山刀的柄黑黢黢的。“为什么不回答,没看见身后的旌旗吗?你要胆敢拖延,我身后的兄弟们就会立刻杀上来。”
“不错。如果胆敢反抗,把你们统统杀光。”男子后面那人也摇头晃脑地嚷起来。看来这些人连从江州濑田到这一带做了些什么,都没有想过,已经完全疯狂了。
家康故意顿了顿,小声道:“你们到底是痛恨织田氏,还是痛恨你们的领主?都是些什么样的怨恨,说来听听。”
“什么,你说什么?我看你不配做个武士,连说话都听不见。”
“我在问,是谁折磨了你们。你们定是被折磨得忍无可忍,才揭竿而起的。”
“那是当然,还用你说?”
“那么,对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