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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储,只有一所住房。无奈,我昼夜纺绩,并替人浆洗衣服,勉强支撑。师鲁十八岁进了学,这几年在庙中训蒙,岁有束修,渐得温饱。如今师鲁又侥幸中举,又蒙亲家大人提拔,小姐不弃寒门,降尊忘贵,下嫁我儿,这真是我梦也想小到的。”
吴小姐又问道:“婆婆娘家还有何人?母舅舅母现在否?”
老母道:“我娘家只有一个兄弟,记算年纪四十余岁,也进过学,二十年前在参府蒋公署中办笔墨,后来蒋公升任福建副将,吾弟随往,一去杳无音倍,未卜存亡。徐氏香烟止此一脉,言之可叹。”
吴小姐道:“母舅去福建人无音信,难保不因迁徙无定,道里迢遥所致,或者已在闽中安家立业,也未可知。将来细细访问,终久必得其详。”
老母道:“但愿如此,即是徐门中之幸也。”
小姐又问道:“闻说那位夏老先生,既精于算命,又能行医,婆婆有病全亏他看好。可惜此人已去,不然家父大可以请他算命。那时婆婆患的是何病症,夏先生用何药治好?”
老安人听小姐说到这里,心中暗说,这说话到要留神,不要露出改八字一事。遂带笑开言道:“说起我那得病的根由,还是因你小姐而起。”
吴小姐闻言惊异道:“怎么婆婆患病,是因媳妇而起呢?”
老安人道:“说起话长,三月间草堂寺牡丹盛开,小姐那日同你令堂到寺中看花,寺之前后左右邻居闻听巡抚夫人小姐要来看花,人人都想瞻仰。彼时老身正在寺之左近居住,亦随同邻妇至庙门等候,欲观详细。后来轿子直抬进庙去,仍然看不见,于是老身竟想要同一老妇进庙去看。不期庙门外有差役把守,见我们要进去,那差役登时变了脸,喝道:”你等是甚么人,竟敢往里乱闯?快回去罢!再要在此吵嚷,只怕要讨无趣。‘声色俱厉,令人难堪。那时深悔不该来看,速即返舍,因想道:男子有贵贱之分,妇女似无分贵贱,殊不知一贵一贱,亦判天渊,我等抛头露面,欲识贵人一面且不能,命也何至于斯乎!越想越气,因此得病,卧床三日,饮食不思。你夫着急,才请夏老先生来看,那夏先生一诊脉就知受病源委,说来如见,因给了一丸药,又劝我不必生气,包管数月之后,吴小姐来做媳妇。老身不信,他说婚姻大事关系三生,那吴小姐与令公即已结下三生之缘,应在今日完聚。事后方知,此时说也不信。他遂荐一朋友替师鲁算命,约定那日进城去取八字,不知怎样凑巧,竟闯了尊大人道了,蒙大人不以为罪,从命作诗对对子,遂成姻眷。如今老身才知道,我儿八字原来与小姐同年同月同日,只差两个时辰。这八字怎样好老身不懂,老身心中仍有放不下处,只恐我儿无才不能建功立业,难膺五等之封,仅做一下僚末吏,何以对施恩之岳丈,贤孝之娇妻?此真可虑也!“
小姐道:“婆婆莫说这话,人生在世,只要伦常无憾,品行端方,心术正大。纵终于老农老圃,亦有荣施。若辱身贱行,附势趋炎,就是身为宰相,爵袭公侯,不过是患得患失之小人,又有何取?郎君能安贫守道,不慕荣华,在家孝母,出仕自能忠君,文章经济,不外诗书,即五等之封,亦意中之事,何足为奇?惟那夏老先生是个奇人,一去无踪,可惜不能再遇!”老母闻言心中大喜。
光阴易过,不觉除夕到来,少不得料理过年,不必细述。
再说屈生在保定过年,于正月初三日起行,初七日抵都,在西河沿升官店暂住。屈生投店后忙开发了车夫脚价酒钱,检点行李什物,于是取出吴公带京信函来看,择了一封最要紧的信,不是别人,是寄与朱少司马的,他与吴公是联襟,屈生此番去,一是投信,二者可以会亲。
不知往见朱公,见了面相待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入都门侨寓旅店 谒姨丈开阁留宾
话说屈生取出吴公带京信函观看,见有致朱侍郎一信,外有夫人小姐带呈物件两包。吴公当日曾说过,朱公是联襟,其夫人乃吴夫人胞妹,屈生礼应以姨甥婿礼往见,诸事可以照应。屈生检出这封信与王升商议,配了几样川中土产并吴处两个包裹,写了姨甥婿红柬,命王升雇车同去。王升早已打听准朱公住处在延寿寺街,西河沿去不远。少时车来,屈生衣冠整肃,王升将物件信函放在车内,屈生登车,王升跨沿,往朱宅而来。
那朱公是甘肃人,由翰林充上书房师傅,升任兵部左侍郎,名锡瓒字璧斋,年近五旬,有二子,长良佐,次良辅,长子已娶妇陆氏,次子聘许氏,尚来过门。朱公为人慷慨好客,家本巨富,在朝为官,接物待人宽厚和平,人称为长者。夫人丁氏少公六岁,为人柔顺,待仆婢有恩,惟有两个公子天资愚鲁,年已及冠尚不能文,现在请的江南名士程先生教读,那住房是十年前置买,中有花园,修的十分整齐,园中书室有数处,自然幽雅,松竹掩映,花木参差,朱公每公退余闲,优游其中享受清福,不必细表。
且说屈生车已到了朱宅,主仆下车,相烦门上通报。王升将信函物件交与门上,说明来历,那门上忙携了信物入内禀报。不多时出来说有请,在前引路来至书房,屈生进去坐下。少顷朱公出来,屈生忙站起立于下面,口称:“姨丈大人请台坐,甥婿参拜!”
朱公道:“既是至亲,只行常礼罢。”
屈生已跪下叩拜,朱公连忙跪下还礼,说:“不敢当,快请起,何须如此客气?起来让坐。”
朱公正欲问话,屈生道:“甥婿还当进去叩见姨母大人。”
朱公道:“至亲自然要见,请少坐用茶,遣人通知再请进去。”一面令家人进内通报夫人,一面与屈生叙话道:“贤甥婿英年高发,才学如此美富,将来不可限量。舍亲何幸,得此快婿,连老朽亦有荣识大才,容日漫漫请教。”
屈生谦让不遑,旋见家人传命说夫人已出房在堂前等候,请屈姑爷进见。朱公忙站起同屈生入内,家人领路转过厅堂来至内堂,早看见朱夫人在堂中立等。屈生走上阶沿步进堂中,口称:“姨母大人请上,容甥婿叩见。”说罢跪下叩了四个头。夫人受了两礼,还了两礼。见毕,朱公让屈生上面东边交椅上坐定,朱公夫妇分东西列坐相陪。
屈生先开言向朱夫人道:“家母与岳母及令甥女都给姨母大人请安,并问表弟妹好,快请二位表弟出来拜见。”
朱公道:“两个顽儿现随业师往西山游玩去了,不日归来,令他拜见。”
朱夫人随问吴家人口安否,又问屈生家中还有何人,老母高寿?屈生答道:“岳母阖家都好,甥婿家中只有老母,现年五十七岁,精神尚健。”
朱公道:“贤甥婿现寓客店,诸多不便,敝寓花园中有书室数楹,尚可下榻,如不嫌简慢,何妨搬来暂住?一切供给,似较客店方便。尊意以为何如?”
屈生道:“承蒙姨丈姨母厚爱,甥婿何敢自外生成?惟目下还有许多琐事未了,俟过数日将琐事办毕,当即来府随侍,朝夕亲聆训诲,受益多矣。”
朱公夫妇同声道:“既如此,过几日我们打发人来搬行李什物何如?”
屈生答应遵命,当下告辞要行。朱公留他用点心,屈生道:“今日甥婿还要去谒见两位座师,拜会同乡,不能久留。”
朱公道:“既有正事,请即速往。”
于是屈生告辞外行,朱公送至门前,看着上车方才回去。
这屈生随即拜见几位同乡,谒见两位座师。次日又拜同年,应酬数日,方得清闲。
那一日清晨,屈生方才起来,朱宅已遣人来说,奉主人之命,说今日是个好日子。就请屈姑爷今日搬去。已套车来迎接,快请收拾同去,主人在家立等。屈生闻言,忙命王李二人将行李什物收拾好了,装在车上,叫了店主人算明店帐付讫,又赏了店火酒钱,诸事已毕,屈生登车。朱宅家人与王李二人跟随行李车往朱宅来。
相隔不远,一会已到,屈生下车,门上忙上前迎接引路,直入花园中住房内。旋见行李什物一一搬进,王升当将屈生床铺安放停当,铺设床帐安排已毕,门上来禀主人尚未下朝。夫人传命请屈生至上房相见。屈生忙整肃衣冠来到上房,见了姨母告坐。叙了些数日忙乱之事,朱公已回宅,走进上房。屈生上前叩见,朱公让坐。
屈生随问两位表弟已回府否?朱公道:“昨日方归。”命侍婢快去唤两位公子来见客。侍婢去不多时,但见两公子已衣冠楚楚随着侍婢而来。屈生一见忙站起上前相迎,两位公子忙抢步至前,口称:“表姐丈来京,弟等失于迎候,罪甚!又拜见来迟,尚乞原谅!”说罢三人一齐跪下拜见。
朱公道:“两个顽儿天生鲁钝,诸事要贤甥婿指教。”
屈生道:“生婿草茅新进,有何才能?还要求两位表弟教导。”
朱公道:“贤甥婿何其太谦?”遂令两公子先往花园中去叫人安排早饭,朱公向屈生道:“早间只家常便饭,晚间略添数味佳肴,算不得接风,聊供一饮而已,叨在至亲,谅不嫌简慢。”
大家又坐谈了一会,家人来禀,饭齐请早膳。朱公随陪了屈生来至园厅,又去着人请了程师爷来。少顷程公已到,彼时作揖打恭,说些仰慕客套话,然后入座。程公首坐,屈生次之,朱公父子三人相陪。家人斟上酒,大家畅饮,虽非盛馔,却也有果品佳肴。程公与屈生谈论些一路风景,蜀中古迹,屈生对答如流,程公十分佩服。
屈生问起两公子现作文章诗赋,每月几课,朱公代答道:“儿子天分太差,长子初开笔,现作起讲而不合法;二小儿仅对四五字对论,读书亦是中人资质。就是文思迟钝,运化不开,只好听其自然,贤甥婿幸勿见笑。”
屈生道:“姨丈说那里话?甥婿自问学问荒疏,焉敢笑人?”
又谈了些京中规矩,屈生辞不胜酒,于是用饭,饭后屈生回到住房,两公子跟了进来,归坐细谈。屈生要看大公子诗文,公子不肯。屈生道:“表弟何竟吝教?你我非外人可比,倘文诗中有可推敲处,我亦可以为他山之助。今不肯以文字见示,是视我非至亲也。表弟台高明,试思愚兄之言何如?”
大公子道:“既如此说,弟无奈只得要献丑了。但有一言交代,看了文字切勿对外人言,传为笑柄,则幸甚。”
屈生道:“放心,决不向他人提及一字。”
大公子听了这话,方才去书房中将窗课取来,送至屈生手中说:“请看罢,留心喷出饭来。”
屈生道:“何必如此谦虚?”忙接过来细看,见是薄薄的一本窗稿,揭开看题目,乃:“不学诗”三字。公子破承题作的通顺,起讲竟有费解之处,看那先生改笔,过于深奥,非初学所能明白。看了数首,竟是一样。及看诗句,题目有江上数峰青,原本并无不妥之句,竟全改完,四韵诗一句不留,批语近于苛刻。屈生看毕,向大公子道:“表弟文笔甚好,诗才更佳。无奈不合贵老夫子之意,所以处处皆疵,改笔太高,初学焉能领悟?既不能悟,焉能受益?依愚兄鄙见,不如以后作文,另誊一分呈与姨丈改削细讲,程先生改本留而不览。如此自有进境,不然每作一课,心先害怕,文机滞涩,焉能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