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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尼明白。”
“请速速赶赴西苑,通知西丸夫人,就说大人马上会到那里,要看一看未曾谋面的阿拾。”
“明白。”
“顺便告诉夫人,让她赶紧准备晚膳,为大人接风。时间不多了……你就说,这些都是我说的。”
“明白。”
孝藏主答应一声,匆匆离去。宁宁看着秀吉,又呵呵笑了。秀吉十分狼狈,连忙背过脸去。
“大人,今日就不给您备膳了。”
“唉。”
“到西丸夫人那边说话可要注意,万不要大声嚷嚷,以免吓着阿拾。”
“嗯,这还用你说。我连笑都不敢大声。”说话时,秀吉脸已红到脖子根。
在大坂城内,茶茶现在被人们称作西丸夫人,似是宁宁让人这么称呼的。秀吉觉得,“西丸夫人”这个称呼,甚合茶茶作为阿拾生母的身份
女关白,真是一个女人、半个天下啊!
秀吉常有这样的感触。他从下级武士迅速崛起,身份变化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可是不管身份如何显贵,宁宁一直忠实地陪在他身边,时时提醒他。大凡女人,一旦丈夫成了大名,就会变得奢侈,只知享受,而宁宁却一直在帮助秀吉。在长滨时,她孜孜不倦地教导着侍童;秀吉成了关白,她依然时常提建议;即使秀吉成了太阁,如今处境艰难,她也不会有意与之拉开距离。
在赶往西苑的路上,秀吉眼前老是浮现出两个女人的影子,一个是已故的母亲,另一个则是宁宁。他觉得,母亲生前,一定为身边能有宁宁这么个好媳妇而欣慰,到了九泉之下恐也无遗憾。可是,若宁宁出身再高贵些,恐怕母亲就会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只会在背地里咒骂儿子的发迹给自己带来了灾难。朝日姬和姐姐三好夫人似也有这种想法。
“若把秀次训斥一顿,姐姐不知会悲伤成什么样子。”秀吉心想。在尾张中村时,他和姐姐阿美津一起在泥堆里玩耍,长大……想到这里,秀吉觉得宁宁真是丰臣氏的大福星,自己的发迹及全家的和睦,都离不开她,可以说,宁宁便是全家的主心骨,她这种地位乃是天成,其努力却一言难尽。他不由自言自语道:“对,她便是我丰臣氏的守护神。”
就在秀吉胡思乱想时,车马已经过了西苑城门,来到茶茶府门口。秀吉眼前自然又浮现出茶茶的音容笑貌。对于我丰臣家,茶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秀吉有些恍惚。
说来,秀吉和茶茶的相遇简直是一段奇缘。最初见到茶茶,她才四五岁,还是一个喜欢在虎御前山军营前的小谷城里跑来跑去的幼女。小谷城陷落时,茶茶已经七八岁了。那时秀吉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少女日后居然会给他生儿子。“杀了她的父亲,她一定会怨恨我。”每思及此,秀吉也感到非常心痛。可现在,茶茶却成了西苑的主人……
“太阁大人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秀吉的思绪。刚出生的阿拾到底是个何样的孩子?好奇心和父亲的本能促使秀吉加快了脚步。他向出来迎接的两名女官大藏局和飨庭局点头致意。
茶茶让乳母抱着婴儿站在旁边,自己倒身下拜,身姿映入太阁眼帘。然而,秀吉的注意力却早被旁边的婴儿吸引了。
“你辛苦了。顺顺利利产下孩子,比什么都好啊。”道完辛苦,秀吉急忙赶到早就设好的席前,“快给我看看。”他急不可待地伸出手,“我说的是阿拾。快让我抱一抱。”
“是……是。”乳母有些不知所措,求救似的看着茶茶。茶茶一脸僵硬地从乳母手里接过孩子,轻轻交给秀吉。秀吉接过孩子,脸上有些异样。一瞬间,满座都陷入了莫名的沉默: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呢?
“不要说是五官长相了,就连腿脚都和大人的一模一样啊。”大藏局用干涩的声音道,“哎,公子,快看看,这便是父亲啊。”
秀吉没有出声,视线依然落在双眉微蹙的婴儿脸上。若非要说相似,那张像小猴子般的脸上,大概只有皱纹与秀吉相似吧。大藏局可真会说话!秀吉尴尬支吾道:“唔……”
“长得又快,连哭起来都和大人一样,声音洪亮。”
“晤。”
“爱吃奶,尤其喜欢洗澡……”
“唔。”
“听说喜欢沐浴的婴儿,将来皮肤会很白净……”
“茶茶。”
“在……在。”
秀吉盯着茶茶和婴儿,仔仔细细地比较起来。虽然茶茶已抬起头来,但表情依然显得僵硬,她终于憋不住了:“大人,听外面的传言说,您觉得这个孩子不是我们夫妻的,而是茶茶一人的孩子……”
“唔。长得很像。”
“大人的意思是……”
“像。的确很像。”
“依大人看,孩子到底像谁?”
所有人脸上都呈现出难以言状的不安、恐惧和紧张。这个孩子自从出生以来,就一直有传言说长得很像大野修理。良久,秀吉的表情才舒展开来,笑道:“像,像。从额头到眼睛和茶茶一模一样。哈哈哈哈。”
大藏局轻轻推了推茶茶的膝盖,想让紧张的茶茶缓和一下,却没意识到自己的脸早毫无血色了。茶茶却笑了,伸出手道:“既然面也见了,孩子就交给我吧,省得把大人的衣服弄脏了。”
然而,秀吉的视线依然没有从孩子脸上移开。他刚才所说的“像”字意味深长:首先,孩子的长相像茶茶,这自然不用说;另外,和已经去世的鹤松也很像。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突然间觉得孩子的某些地方竟像浅井长政,那又高又直的鼻子让他想起了长政的夫人阿市。
一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会残留着祖先和亲族的影子,这些特征,外人往往一眼就能看出来。孩子这张脸上有秀吉的影子,有大政所的影子,或许还有在秀吉幼时就已离开人世的父亲木下弥右卫门的影子。一股哀伤之情突然像海啸一般向秀吉心头涌来,明明应该欢喜,可为何总觉得悲伤?
“哦,哦,哦……”秀吉突然脸贴着婴儿,不停地亲起来。孩子受到惊吓,一下蜷缩住身子,睁大了眼睛。他睫毛很长,看人时目光总是游移不定。
“莫非这个孩子身体虚弱?”秀吉亲着孩子,眼泪簌簌地滚落下来,长叹不已。
女人们看到秀吉落下眼泪,都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并没有心存疑念……
“别把大人身上弄脏了。快把孩子交给我吧。”茶茶道。
秀吉小心翼翼把孩子交给茶茶,却又要了过来。孩子的小嘴似是在吮吸什么。秀吉笑了起来,却立时泪如泉涌,他心中竟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我这把老骨头究竟还能活多久,能活到孩子多大的时候?即使这孩子能活到十岁,自己却不知能否挨到六十九。“太可爱了,简直太可爱了。”
“大人,还是给我吧。”
“你急什么,再让我抱一会儿。”
“这……”
“鹤松扔下我一个人去了……我们二人再也无法相见了。如果这一次是我先死了,我们不是又无法相见了吗。”
“……”
“母亲差一点就能见上这孩子一面,可惜……”秀吉抓起孩子蜷缩着的小手,放到嘴边使劲亲吻起来,“在这个无缘之人难以谋面的世上,我们却经常谋面,这才是我的儿子呢……真不知怎么疼你才好啊。”亲够了,秀吉才恋恋不舍地把阿拾交给茶茶,可视线还是离不开孩子的脸,全身也在微微发抖。在外人看来,这哪里是一个太阁或天下人,完全是个正直而淳朴、深爱着孩子的老父亲。
不知什么时候,女人们都红了眼睛,只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感人的一幕。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正如秀吉所感怀的那样,大政所和阿拾擦肩而过,未能谋面。然而有缘之人却能碰面,真不可思议。现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幸运正在青睐秀吉。
“茶茶,你能不能给关白写封信?”
“啊?”茶茶吃了一惊,盯着秀吉。
“我不想让你们互相憎恨,大家必须和睦相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人?”
“在这个世上,能够共同生活,绝非一般的缘分。我听说有人为关白取诨号,简直怒火中烧……”
“大人为何让妾身写信呢?”
“茶茶啊,关白乃是我的亲外甥,也是我丰臣秀吉的血亲啊。”
“所以他才成了关白大人。但茶茶问的并不是这个。”
“你不要插嘴,只听我说。”秀吉抬手阻止了茶茶,“你算算看,当阿拾长到十岁,我的年纪有多大?我刚才突然想到了此事。我真想一直活下去,看到这孩子出人头地。”
“妾身也希望如此。”
“可是,愿望归愿望,能否看到,谁也不知。因此,为了这孩子的将来,我的意思是,须和关白和睦相处。”
茶茶沉默了。
“关白行为不轨,想必你也听说了。尽管如此,阿拾和关白还是割也割不断的血亲。”
“……”
“因此,如有可能,我想把丰臣氏的人团结起来。若让丰臣氏分裂成关白和阿拾两派,就乱套了。”
“把人团结起来?”
“对,茶茶你看,关白有个女儿,虽是年长一些……我想把她许给阿拾,日后再将关白之位传给他。这样一来,不就好了?”
茶茶不语,只是呆呆盯着秀吉。
“人一上年纪就变得性急起来。不,这和年纪没有关系,是我早就看透了一切,想做的事情,只有做了才会安心……所以,我想借你的手给关白写封信,暗示一下阿拾的婚事。”
秀吉一口气说完,茶茶脸上才绽出一丝嘲讽般的微笑,“大人,这恐非您自己的想法。”
“你是何意?”
“这恐怕是北政所夫人的意见。”
“不管是谁的意见,终归是好事。而且,一旦太阁采纳了,就是太阁的意见。
“妾身不愿这么做。一个在背地里诅咒阿拾的关白,我还要主动给他写信示好?我才不!”
“诅咒阿拾?谁敢诅咒?”
秀吉气得脸色发言。他感觉茶茶话里有话,她分明是在说,诅咒阿拾的不仅是秀次一人,宁宁也在暗地里向着秀次。
“到底是谁在诅咒,我也说不清。
“茶茶,没有凭据的话不可乱说。关白是怎样诅咒的,你有证据吗?”
“有。”茶茶冷冷地回答,抬眼看了看心腹们。女人们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在秀吉看来,这分明是在鼓励茶茶。
“好,你且说一说。关白究竟怎样诅咒阿拾?”
“大人,您知道关白是如何被取了‘杀生关白’这一绰号吗?”
“我怎不知?不是因他在国丧期间,偷偷跑到比睿山去狩猎吗?”
“不,不是这样。”
“不是?”
“对,难道没人将真相告诉大人?他到比睿山上设立祭坛,向上天祈祷,想让我小产啊。”
“怎会有这等事!定是你误会了。你在刻意歪曲真相?”
“他们是为了掩盖真相,才乔装成狩猎的样子。连大人都被谣言欺骗了,还蒙在鼓里啊。”
秀吉目不转睛盯着茶茶,又回头看了看女人们。所有人都表情严肃,对茶茶所说的话表示赞同。秀吉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既然这么多人都信以为真,看来,只靠自己的三言两语,她们是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这谣言,完全可能把丰臣一族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茶茶。”秀吉强作欢颜,“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