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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敏时辞了祟新女塾的教习,回家把自家的女儿印文兰严加管束,拘在家里读书,不许出外与那些女学生同淘。原来印文兰年华二五,容貌平平,性喜趋时,金莲五寸,闻得女学堂里头的学生都半放足,文兰也要学样。被父亲不许,文兰道:“女儿闻得来年女儿国要开科考试,若不把脚放大,不像个男子了,如何好去与考?”敏时道:“女儿,你有所不知,女子放大了脚成何体统?倘女儿国去考了不中,回来难道再缠不成么?况如今女儿国的左右丞相,是黑齿国人,都是小小的金莲,只因缠得太小,不能放大,外面套了靴子,那个看得出来?断不因放大了足就能取中。只要做得出佳文,无论大足小足,都会中的。女儿既要去考试,还须好好的用功。切不可把脚先放大了,学这宗不伦不类的装饰。”文兰听了,诺诺连声,遵依父训,日夕勤功,脚也不敢放大。后来到女儿国去赴试,中了个三甲进士。这且按下慢表。
如今又要讲到女儿国内学士文人,这家结社,那家会文,诗赋文词、策论杂作,种种揣摩。未知出人头地的究属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讲艺论文友朋结社 开筵演剧宾客盈庭
话说女儿国偃武修文,开科取士,所辖地方的年少文人墨士,读书攻苦,户诵家弦,招亲觅友,结社论文,到处皆是。且说那毅勇郡君梅凤英娘娘有个同胞的兄弟,八斗才高,五车学富,年方二九,名唤占魁,体态风流,姿容俊秀。阿父早经去世,止有阿母苍氏在堂。苍氏年已四旬开外,容颜不老,身体康强。本来腮边早有胡子,后来买着了天朝的西施散,把胡子修削去了,抹了这散,变成了光滑的脸儿,仍是一头乌云般的黑发。生平雅爱妆饰,描眉画鬓,弄粉调脂,金莲虽有五寸余长,垫了高底,仍只得三寸弓鞋,真是徐娘虽老,风韵犹存。丈夫去世已有七八年了,生下一儿一女。孩儿雅爱习文,潜心经史。女儿素喜习武,奉了国王御旨,随征淑士国。自从得胜班师,回来封了毅勇郡君。苍氏封了一品太夫人。先是凤英修书迎接阿母、阿弟进京。苍氏老夫人因儿子在家静心读书,巴图上进,诚恐到了凤凰城京师繁华地面,荒疏学业,故而迟迟未发。后来又接得女儿的书信,知道明岁就要开科,催令贤弟作速来京赴试,取其便捷。其时凤英已将国王所赐的万两黄金买了一所大大的厅房,并许多桌椅器用什物等类,色色齐备,专候老母、兄弟来京。
且说苍氏老夫人把田亩屋宇都托了亲族人家照管,家伙什物尽行封固在空屋之中。收拾了金珠衣服细软的东西,装了几个箱笼,并公子占魁的琴剑书箱,带了老仆梅根,两个使女,一名文杏、一名碧桃。公子便叫梅根雇了三乘驴车,两乘装了行李,就命丫环照顾了行李。一乘老夫人与公子乘坐,老仆梅根坐在车沿。即日启行。倘从水道到凤凰城,须得五六天方到,改走旱道,只消三日的路程就好到了。占魁公子先于十日之前写了回信,寄与凤英阿姐,送到老国舅府中。凤英接着回信,便要辞了蕙芳郡主,到新屋子里去料理布置。蕙芳再三挽留道:“六妹妹何须急急?且待伯母到京,愚姐送阿妹进屋未迟。那边新屋子里头,愚妹命人先去铺设整齐,不须阿妹自去当心。”凤英再三称谢。这日梅府老夫人与占魁公子已抵凤凰城。老仆梅根先行进城,问到老国舅坤府门前,便与总管说知来意。总管道:“老哥请少待。”说着,即忙进内,到内宅门通知丫环,丫环转禀凤英道:“启上梅娘娘,外面门上总管伯伯进来传禀,说府上老夫人、公子爷都已到京。随来的老伯伯现在门外禀见。”凤英道:“烦姐姐去传他进来。”丫环道:“是。婢子领命。”那丫环去不多时,只见老仆梅根随了坤府的丫环来至后堂,道:“小姐在上,老奴叩见。”凤英道:“你老人家长途辛苦,快些起来罢。公子、老夫人到了不曾?”梅根道:“将次要进城了。老奴骑了牲口先行赶来禀报。”凤英道:“既如此,速去禀知老夫人、公子,命驴夫把车赶进东门,到上大夫坊前新屋子里。那边已有八名侯府的家人照料伺候。咱也随后就来了。”梅根道:“老奴就此告退。请小姐早来。”凤英道:“知道了。”
梅根退了出去。凤英坐上抬身,轻移莲步,到老国舅的书房中来辞行。见老国舅正在那里观书。凤英步进书房,立定了,拉着袖儿,弯着腰儿深深万福,请过了安,道:“伯父大人,侄女在此搅扰多时,今日家中母弟抵京,仆人已来禀明。侄女特来谢别。”说着,便跪将下去。老国舅连忙扶住道:“阿呀呀!贤侄女请起。老夫这里简慢异常,令堂前要包涵些。”凤英道:“伯父好说。侄女就此告别。”老国舅送出书房,凤英回到后堂,转入屏风背后,移步上楼,别了坤老太君,转身到郡主房中,见姐夫不在那里,却与御妹闲谈,便道:“四姐姐、五姐姐,今日妹子家中老仆已来禀知,说是家母与舍弟现在俱已到京,随即便进新屋。故而特来告知,妹子就此要回去了。”郡主道:“既是伯母到了,愚姐送六妹妹回府就是了。”如玉道:“愚姐也来相送贤妹进屋。”凤英道:“不敢劳动二位阿姐。”蕙芳、如玉都道:“六妹妹说那里话来?咱们虽是认义姐妹,与嫡亲的一般无二。何须如此客套?”当下郡主便唤丫环去传命外边,速备三乘宝辇伺候。派了八个丫环随从。不一时,家人前来禀请娘娘登辇。姐妹三人携手同行,来到中庭,各自上了宝辇。前导排齐执事顶马,护从人员络绎不绝。三位郡君都有銮驾并许多衔牌执事,十分显耀。一路滔滔,前呼后拥,到了上大夫坊,那边的高大墙门,便是梅府新居。三乘宝辇到了门外,各自下辇,扶了侍婢,进了仪门。早有许多虞侯垂手侍立。
三位娘娘步进大厅,老仆梅根走上几步道:“启禀小姐,我家公子、老夫人都在后堂。已等候了许久了。”凤英道:“二位阿姐请。”蕙芳、如玉都道:“还是阿妹先请。”凤英道:“如此,妹子引导了。”姐妹三人见堂宇闳深,回顾环绕,弯弯曲曲,一径来到后堂。苍氏老夫人正在那里盼望女儿,忽见女儿同着两个佳人冉冉而来,不胜之喜。凤英道:“阿母,这位是郡主四姐姐,这位是御妹五姐姐。”当下彼此相见。蕙芳、如玉都称苍氏做伯母,苍氏称蕙芳做郡主娘娘,称如玉做御妹娘娘。彼此见过了礼,苍氏便唤,“孩儿,见了两位姐姐。”公子上前深深作揖,先见过了蕙芳,又与如玉相见,道:“小弟奉揖。”如玉见公于生得十分俊俏,白面朱唇,两道蛾眉,一双凤目。公子见如玉脸泛桃花,腰如杨柳,金莲窄窄,玉笋尖尖,两下里你看我、我看你,看得如玉有些不好意思,面涨通红。苍氏爱那如玉青年美貌,文武全才,当今国王认了御妹,因他能忠能节,十分看重。不知那个有福的郎君消受得起。可惜孩儿还没有成名,若得名题金榜,或有几希之望也未可知。
苍氏正在心中思想,凤英也来拜见过了阿母。然后姐弟双双也见过了礼。当下凤英传命厨房备酒。厨子预先端整好的,不一时摆上华筵,十分丰盛。仆妇丫环调开桌椅,便请两位娘娘登席。苍氏便请郡主坐了首席,郡主再三谦逊,苍氏又推御妹坐了二位。苍氏母女对坐相陪。丫环在旁斟酒。当下酒过三巡,食供五味,凤英敬酒、敬菜,甚是殷勤。苍氏又看那郡主,也是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粉腻脂香,浓妆艳裹。姐妹三人比较起来,要算御妹第一,郡主第二,凤英第三。郡主与御妹也在那里看苍氏,虽是四旬向外,毫无一些年老的气象,仍是一头青丝黑发,香油搽的光亮,真可滑倒苍蝇。梳着一个时新鬏儿,插支赤金的扁方。鬓旁许多珠翠,耳坠嵌宝金环,身穿青灰色大袄,下系元色罗裙,裙下露着湖色花绣三寸长的高底弓鞋。打扮得十分雅谈。脸上浓施脂粉。腮边也因抹了西施散,并无一根髭须。苍氏对着郡主道:“小女在娘娘府上搅扰多时,老身心上甚是不安。”郡主道:“伯母何须客套?咱们姐妹情同骨肉,脱略形迹。”如玉道:“侄女也在蕙芳阿姐府上住了许久了”。苍氏道:“难得你们姐妹如此多情。”当下谈谈说说,天将傍晚。蕙劳、如玉起身告别。苍氏、凤英挽留不住,双双送至大厅。郡主、御妹登辇回府不题。
且说苍氏同女儿进内,称赞那郡主的多情,尤爱那御妹生得美丽,“若得与孩儿配为夫妇,老身也心满意足的了”。凤英道:“阿母休得生此妄想。阿弟是个一介书生,他是当今国主的御妹,安能配得上来?除非阿弟取中状头,或者如玉姐姐的阿母肯与咱们对亲。”苍氏太君便唤占魁公子进来道:“孩儿,你看花家阿姐生得容貌如何?”公子道:“阿母,据孩儿看来,女儿国内的女子,像如玉姐姐的样儿,也算得出类拔萃了。”苍氏又道:“孩儿,你好好的用功,若来年中得状头,央媒去花府求亲。配与孩儿做妻子,你可愿意么?”公子笑道:“如此佳人,孩儿怎么不愿意?只恐他们不肯允许耳。”苍氏道:“孩儿一举成名,做娘的定要娶他来做媳妇便了。”公子其是欢喜。自此日夜勤功。有时朋友人家请他去会文,俱要推他独步,真是雕龙技擅,倚马才高,誉重京师,才名大噪。若在天朝地方,也算得是个闺阁奇才,虽史幽探、哀萃芳这两位才女能绎苏氏回文诗,其才真可与颉颃,这且不表。
且说镇远侯枝兰音郡马,一日朝罢回府,宽去朝服,自有家童渝茗焚香,在书房中伺候。兰音便将前日同僚托阅文会的课卷取出批改,圈圈点点,笔不停挥。不一时,早把数十本卷子都已批改好了,评定名次。只见拔取的第一卷写着:读王符《潜夫论》
盖自风尘之赏识,未许妄邀;月旦之品评,天关强致。精心向学,非徒腾茂实于紫庭;笃志闇修,讵为蜚英声于黄序。举于多曷贵?可贵者轶类之姿;遁于野匪难,所难者出群之概。乃情既殊夫矫激,而品亦异乎凡庸。未尝抚匣剑而悲歌,弹琴写怨;亦岂仰屋梁而慨叹,掩卷兴嗟?则古称先,差幸素心之有属;抗言高论,休伤青眼之未逢。
啸怀风雨之中,早判品流于泾渭;寄傲烟霞之际,久垂闻望于圭璋。钦令望者若而人,庭兀僦玻徽胺岵烧呒负伪玻鹾缀拖!:畏帘ц敝愿剩芍乱胖橹叮烤倌钔裙寺牵畚乙讼辏晦阎怨泊伺曰剩鹑宋鹬亍R员随忝杼詹亩綏еM;蚁慕徒殷,连茹而希茅之拔者:其务宦游。与持耿介,相去奚啻天渊哉!窃尝读王符《潜夫论》,而不禁佩服勿谖焉。遇啬云龙,胡为炫玉而售?光埋雾豹,自堪善刀而藏。课诸退省之余,已见挟持之有具,验诸进修之地,足徵砥砺之非虚。贻学术于千秋,步趋悉准;立修名于一世,执守无亏。夫谁谓世有冥鸿,空负江东之秀;时无市骏,虚生冀北之良欤?
兰音把这本卷子反复细看,真觉得枕经胙史,博古通今,笔致非凡。他日廷试,状头定属此人。及看卷后记一个“梅”字,心中暗暗想道:“这本卷子,莫非梅凤英姨妹的兄弟么?”看毕就将卷子笼在袖中,坐上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