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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勾践轻轻点了一下头。
王孙雄拍马来到越国君臣面前,勾践忙率众跪下,文种作为特使向前,叩首禀告道:
“文种告大将军,今日寡君勾践将离开越国,去吴国伺候吴王,临行之际,欲祭祀大禹一番,望大将军恩准。”
王孙雄瞥了一眼勾践道:
“此事太宰已吩咐过,某已知晓,一俟祭毕,速速登船。”
文种一听,知道是伯豁从中在斡旋,心下大为放心。君臣急急向城中进去。
禹王殿已聚集了不少百姓,少数人一见自己的亲人活着回来,紧紧相拥着默默流泪,此时此刻,彼此都感到能活着见一面的人是多么的快乐和幸福,但大多人为失去亲人而悲泣不已……越军三万士卒被杀得只剩五千,有多少将士为国捐躯、尸骨未还,文种、范蠡虽不是越人见眼前此景也潸然泪下。
而此时的越王勾践独自一人正伏地跪在禹王在像面前喃喃地自语说:
“禹王爷,后辈不肖,致使祖上开创的基业,毁于一旦,只落得三万壮士仅剩五千,自己入吴为奴,妻子为妾的可悲下场……”
正当勾践罪己自责,哀哀欲绝之时,忽然,一群吴兵如虎如狼冲进了禹王,有两人架起了勾践,将他推到一位老者面前,勾践挣扎中抬头一看,老者不是别人,原来是伍子胥。
“伍……伍……伍子胥,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夫妻不是甘愿为奴去伺候吴王,吾会成全你们,来呀,将越夫人带进来。”
“大王……”随着尖叫声,越夫人季菀拖着三岁的兴夷跌跌撞撞进入禹王殿。
“夫人……”勾践扶住季菀向伍子胥发出了狼一般的嗥叫:“她快临盆,你不能这样对待她。”
伍子胥炯炯的目光在勾践一家身上扫视,等到他仔细审视季菀后,不由哈哈大笑,那笑声震得停在禹王殿屋檐的鸟儿扑棱棱惊起高飞。伍子胥等笑过后对着季菀厉声说:
“原来是你!公主别来无恙!”
原来,在吴入侵楚都时,伍子胥唆使阖闾父子去奸淫太后孟赢和其二个未出逃的女儿。故曾与季菀照过面。
越夫人并不惊讶,淡淡说道:
“伍相国,托你的福我还活着,你是不是感到意外?”
伍子胥握着宝剑踱了几步,顿住道:
“不!活着是肯定的,却料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你逃离楚宫后,论理应前往秦国,不想……”
越夫人接口道:
“哼!楚国是你父母之邦,纵然我父王有天大的不是,你也不该引狼入室,助纣为虐,鞭尸我已死多年的父王,奸淫大楚王室女眷,你伍子胥能亡楚灭越,季菀我能救楚兴越。两国交兵,与女人何干,你身为楚臣为何要唆使吴国君臣对楚女奸淫施暴,越国何罪,你因何要赶尽杀绝。对你这类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楚越臣民恨不得食肉寝皮!”
伍子胥目眦皆张,厉声喝道:
“你一介女流,倘能安分守己,听天由命还可苟延残喘。当初你既然逃出了楚宫,就该投奔一个可靠之保护地,以了终身。不料又一次进入死地,再次落入吾之掌中,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吴王已准勾践夫妻入吴为奴,临行前这解押的任务已交末将担任。伍相国,你我都是忠于王命之臣,倘若你将她处死,叫末将如何向大王复命。你说呢?”王孙雄不知何时进庙,此时见伍子胥满脸杀机随即上前劝说。
“万事由吾作主,不用你担肩胛。她要寝吾之皮,食吾之肉,吾到真要食肉寝皮。有道是父罪子代,吾要活活将她烧死,以雪其父杀吾全家之仇,来呀,大门口堆上干柴,吾要活活烧死这贱人!”
左右欲动手,勾践护着季菀,对伍子胥道:
“伍相国英名盖世,何必与区区一个女子去论短长?勾践已经臣服,归附大王即归附相国。倘若伍相国焚我宗庙、杀我妻子,这种举措是不智也是不义啊。别说勾践,就是越族父老谁也不会答应。”
伍子胥冷笑道:
“你是釜底游鱼,瓮中之鳖。你表面谦恭,内藏豺狼之心,别人看不出,吾却对你洞若观火。虽说吾王受人蛊惑准你投降,但你当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今要斩草除根!先杀你,然后扑杀你全家。”说罢,拔剑向勾践刺去。
勾践是一流的剑客,他早已从伍子胥那双怒目中看出了杀机,未待剑到,早已一个虎步冲上前去,一只如同铁箍般的大手捏住了伍子胥的手腕。只听得“喔哟”一声,伍子胥手中之剑落到了勾践手中。
勾践目光内敛,不动声色地说:
“伍相国,我们夫妻已蒙吴王恩准得到释免,望你成全我们能到吴国去为奴为仆,倘若你非要取我夫妻性命,那么,五步之内将伏尸两具。”
王孙雄唰地拔剑指着伍子胥道:
“伍相国,勾践已降,倘若你再将他逼上绝路,生出祸端,我可担当不起,狗急也会跳墙的呢!”
“你……”
伍子胥见王孙雄竞明目张胆与自己过不去,气得说不出话来。四下刀戟相加剑拔弩张,整个禹王殿空气紧张得连呼吸声也听得见。
“太宰到——”一声高喊声中,伯豁捧着吴王夫差的属镂剑在四名虎贲军的簇拥下,昂然而入,对伍子胥故意视而不见,只是大声道:
“着王孙雄将勾践夫妇作速押解姑苏,有阻挠者,属镂剑诛之!”
属镂剑是王权的象征,意味着谁也不能违抗,这是吴王夫差考虑到伍子胥对勾践降吴会从中阻挠,临行前将此剑交伯豁的。果然,伯豁接到文种禀报,伍子胥将勾践夫妇围禁在禹庙,故急急赶来,解救此危。
伍子胥一见属镂剑,跌足长叹,竖子不可教,竖子不可教,尽管如此但也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让勾践夫妇被解救而去。
伯豁命王孙雄率军士押着勾践夫妇和范蠡先行一步,自己则断后,其目的当然是为了防伍子胥再次阻拦。
一辆牛车载着勾践夫妇往三江口方向行来。经禹庙内一场惊恐,季菀感到腹中隐隐作痛,一路上她隐忍不语,想到这腹中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她不由暗暗落泪,在丈夫的肩头抽抽泣泣,勾践一路安慰,有丈夫在自己的身旁,夫复何求,季菀心想。
勾践夫妇穿过沼泽平原。
在下水的埠口,王孙雄从文种手中接过了一双白璧,不由一笑说道:
“既然君臣一别,讲几句也是情理中的,扶越夫人先上船,勾践与臣子告别吧。”
钱塘江畔,风雨如晦。呜咽的江水波翻浪涌、潮起潮落,一群群黑羽的“鹞鸨”在雨帘中穿梭觅食,长长的堤塘上,立着诸大臣,越王夫妇和范蠡今日离开越国,他们送行来了。
“大王,臣等送行来了……”望着匍匐在地上哭泣的曳庸、皋如、皓进、计倪等诸大夫,勾践心中很不是滋味,他长叹一声说道:
“夫椒一役,孤本想经此可以免除战争的不幸,谁知适得其反,三万勇士,死伤大半,给越国的子民带来了更大的痛苦,如果死者的魂魄有知,孤是愿死一百次赎身的。”
“大王,现在不是追究过失之时,为了保住社稷禹庙,大王只好卑躬待吴,夫人只好蒙垢忍辱去吴国做吴王的奴仆。臣等知道,这是没法中的办法,愿大王效仿先贤,苦心砺志,否极泰来。”“孤去了很难返回,但诸大夫在孤临行前说说怎样担当起兴国的重任呢?”
大夫皋如、曳庸上前说道。
“大夫文种,忠心耿耿,善于谋划,大王托他代管国政,越国一定会兴旺起来的。”
范蠡道:
“两位大人说得在理,文种大夫是国之栋梁,君王的爪牙,由他处理国政,万般纲领,千种法度就没有不能建立的了。”
文种当仁不让,说道:
“大王临行,叫大臣各自表态。这是自己度量自己的时候。臣以为,在内治理好田界的事,对外整治好备战的准备,国中没有荒废的地土,使百姓无饥荒之苦,这是臣的事。”
范蠡挺身说道:
“辅佐危难中的君主,使将要灭亡的国家得以生存,不以屈辱困厄的危难为耻,曲中求伸,去了能回,最终给君王报仇雪耻,此是臣的事。”
若成凝重地说:
“发布君王的命令,彰昭君王的仁德,国中上下有难同当,国家兴旺匹夫有责。殚精竭虑治好千头万绪,使百姓懂得各守本分。这是臣的事。”
曳庸庄严地说:
“接受使命,结交诸侯,使国家政令畅通,对诸侯国的使者送往如仪。出国不辱使命,入国忠于职守。这是臣的事。”
皓进谦恭地说:
“推行仁义、遵守信用,把是非处理好、把疑难断清,君有过失,臣子规劝,直言忠告,不屈不挠。执法如山,保持公平。对亲戚不偏袒、对外人不徇私,同心同德,上下平等。在下不违命令。行动都听从君王。这是臣的事。”
扶同、诸暨郢道:
“观望敌情,摆设战阵,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只图前进,不知后退,击败来犯之敌,威振诸侯各国。这是臣的事。”
皋如恭身说道:
“施以仁德,慰抚百姓。身临忧苦的境地,悼念亡人,慰问病者,救死扶伤;积蓄陈粮,储备新谷,力求节俭,富国强民。为君主培育人才。这是臣的事。”
计倪森然说:
“预测天文之旱涝,制订记时之历法,观察灾变之异象,分辨吉凶的征兆,望日月之气色,究五星之运行。这是臣的事!”
王孙雄怕误了日期,几次催促勾践、范蠡上船。
凄风苦雨中,君臣默默对泣,此去经年,还能奢望回来否……
望着澎湃的怒潮,每个人的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闷得快要窒息过去。
半晌,勾践从悲恸中抬起来头,嘶哑地说道:
“孤王虽然去北边做吴地的囚犯,但仍有诸位大夫守着国土,孤还有什么可以不放心的。”
勾践说罢,留恋地望了望远处的会稽山,然后转身向停泊在江边的船只走去。群臣哭泣着尾随其后,依依不舍。勾践闻到悲泣声,回过头来说:
“你们也不要哭泣了,此时此刻谁不感到恐惧,死,是人人害怕的事!”
越王说毕,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登上了船后直接进入仓中再不肯出来。
船逆风逆水而上,船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江雾之中,在荒凉的滩涂上,留下了勾践踩在泥沼上的一串长长的足印。
钱塘江上怒涛澎湃。解押着越国罪囚的吴国楼船在逆风行驶中早已收下帆篷,傍江而行。数十名赤裸着上身,身上纹着龙蛇的纤夫背着粗壮的纤绳,沉闷地打着悲壮的号子、迈着艰难的脚步在江岸上跋涉着。
凝视着这一群纤夫瘦骨嶙峋的背脊,倾听着他们发自心灵深处那低沉、悲哀而又短促的号子,看着那在江边啄食的一群群黑色的鸟儿,越夫人扶着船舷泪落纷纷,边哭边唱着:
仰飞乌兮,黑羽鹞鸨,
凌长空兮,上下翩跹。
落洲渚兮,悠闲自得,
忽奋翼兮,穿梭水间。
食白虾兮,渴饮江水,
任禀性兮,自由往返。
妾无罪兮,辜负大地,
因何故兮,遭到天谴!
江中飘兮,被逼西行,
知再返兮,竟是何年?
心忧愁兮,方寸如割,
泪泫然兮,垂挂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