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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曾经做过中原霸主的富强之邦,若逼得三方合纵抗秦,局势就严峻了。说到底,秦国只有六十余万大军,天下需驻军的地方太多了,而三国联手,现成兵力至少也在百余万之多。凡此种种,作为灭人之国的大战,都不得不慎之又慎,若在最后的三国之战中一步走错,很可能全局都要翻盘。唯其如此,秦国君臣做出王贲只率五万铁骑南下的决策,其核心目标其实只有一个:平定韩乱,震慑魏楚。至于灭魏灭楚,此时尚没有纳入视野,若有连续灭魏之心,五万人马显然是谁也不会赞同的。
“少将军是说,平定韩乱与灭魏之战可一气呵成?”嬴政惊讶未消。
“正是!”
“依据何在?”
“灭国之战,纵有天下大义,亦当师出有名。”王贲显然成算在胸,浑厚的话音快捷流畅嗡嗡震荡,“灭韩之战,秦为清算韩国疲秦并为郑国复仇!灭赵之战,秦为李牧两败秦军复仇!灭燕之战,为荆轲刺秦!今我平定韩乱,必能获得魏国鼓荡韩乱之种种罪证。此时攻魏,师出有名!错失时机,事倍功半。更为根本者,此时先以霹雳之势灭魏,所余楚齐两大广袤之国方可从容图之,兵力不至于捉襟见肘。此,末将之谋划,君上与诸位大人三思。”
“呵呵,少将军论说大局,不输于战场之能也!”
嬴政叩着书案笑赞一句,却没有明确可否。显然,嬴政是要先听听三位大臣的想法。王绾是总揽全局的丞相,自觉理当先说,一拱手道:“老臣以为,灭魏事关重大,不宜仓促议定,至少须待上将军燕代战事之后再说。”王绾素来稳健,除了安定秦国内政,在邦交大争中鲜有大胆出新,秦国君臣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故此谁也没有感到意外。王贲似乎也没有觉出多大压力,炯炯目光只看着李斯姚贾两人。一直沉思的李斯尚未开口,姚贾一拱手道:“臣以为,少将军谋划可行。其间根本在两处,一则,韩乱能干净利落平定;二则,楚国知难而退。若韩乱平定,楚不出兵,届时魏国孤立中原,未尝不可一鼓而下!”李斯接道:“臣反复思忖,少将军谋划可全力图之,至少当有八成胜算。最根本者,楚国幽王新丧,其同母弟芈犹新立,举国政事兵事皆在乱中。芈犹年逾五旬,且声色犬马昏聩平庸,唯赖景氏部族鼎力扶持,若无特异,楚国当无北上中原之心。是故,韩乱平定之后,魏国确实将陷入四面孤立之境,未尝不可图也!”王绾一拍案道:“两位所言不当。楚国纵然不出,东面尚有齐国。我只五万铁骑,何能如此弄险!”
“也是一说。”姚贾嘟哝着一笑。
“君上决断!”三人连同王贲,异口同声一句。
“我看四个字:有险,有图。”嬴政站了起来走到大图前,面对王贲指点着地图道,“全部要害,在于震慑楚国。若能使楚国不敢出,则齐国十有八九也不敢出。若楚齐不敢出,则魏国可图。少将军,是否如此?”
“正是!”
“可有对楚谋划?”
“有!”
“噢?”
“搁置韩乱,先行攻楚,一举震慑四方!”
“啊——”
王贲话音落点,嬴政君臣四人竟不约而同地惊叹了一声,又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着,目光中交织着疑惑与兴奋。这个动议太出乎原先朝会的决策意图了,等于一举改变了原先朝会的决策根基:不再将韩乱作为孤立事件对待,而是将韩魏楚齐四国作为一个大局来寻求解决之道!嬴政与三位大臣何许人也,几乎立即不约而同地掂量到了其中的差别,除了王贲的兵力能否担当如此重任的疑惑,人人都预感到了此举蕴含的庖丁解牛一般的奥妙。
“好!中原兵事,全权交少将军!”
秦王嬴政的拍案声大得惊人,东偏殿一片笑声。
二、轻兵袭北楚 机变平韩乱
麦收之前,三万轻装骑兵飓风般卷向了淮北。
所谓轻装骑兵,是王贲对南下铁骑的装备做了一次大减负。秦军素有轻兵传统,重型甲胄与大型兵器很少,战场之上轻身杀敌,腰问板带上吊着敌人的头颅,手中挺着长矛奔驰如飞吼喝冲锋,便成为列国传闻中的秦军模样,以至在很长时期里,天下将“轻兵”两字作为秦军的敢死之旅。然自商鞅变法之后,秦国以中原劲旅“魏武卒”为楷模,建立了极其重视器械装备的新军,面貌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各种甲胄器械都有森严法度,士兵的防御力度与冲锋强度都有了大大提升,真正有了一支无坚不摧的锐士之旅。此所谓强兵利器也。但如此重装甲兵对长途奔袭战所需要的快速灵动而言,却成为一个很大的弱势。就此,王贲对秦王的上书是:“淮北乃北楚腹心,平川城邑居多。末将决效草原胡骑战法,以精悍轻骑击之不备。敢请君上,许贲轻兵减负机变行事。”秦王嬴政当即下书:“准王贲所请。一应军需,颍川郡全力筹划。”王贲接到下书,立即风风火火地开始了铁骑轻装。
一则,铁甲装改换为皮甲装:外铁皮内牛皮的厚重甲胄,改为单层牛皮甲胄;铁钉密集的牛皮大战靴,改为厚韧的单层野猪皮战靴;战马披装的铁钉皮罩甲,改为轻软的无钉羊皮罩;最重的铜铁鞍辔,则一律改为木制鞍辔。如此一来,秦军骑士的甲胄由原先的五六十余斤不等减为十余斤不等,马具由原先的五十余斤减为二十余斤,总共锐减七八十斤不等。二则,随带兵器改变:重型攻防器械与大型机发连弩全部放弃,每个骑士只有一长一短两口精铁剑、一张臂张弩、三十支羽箭。三则,每个骑士配备两匹战马、一袋百斤装的草料。四则,全军没有辎重营,每个骑士携带十斤干锅盔十斤于牛肉一皮囊胡人马奶子。
诸般换装事宜虽则琐细,但王贲也只用了十余天。在换装的时日里,王贲侧重对留守的两万重装铁骑做了巡视部署:两万铁骑以赵佗为将,于三万轻骑奔袭之前开赴安陵郊野,构筑坚实壁垒扼守安陵要道,截断楚国与韩国故地之通联。同时,王贲与姚贾会商,最终定下了一个文武齐出的呼应方略:王贲轻兵攻楚,姚贾出使魏齐,随时通联各方情势。
“能否镇抚四方,全在少将军了。”
“三万锐士不能横行天下,王贲枉为大将!”
暮色残阳的旷野里,两人马上一拱手激荡着烟尘各自去了。
时当初夏之夜,王贲的三万轻骑风驰电掣,四更时分便逼近到了汝水西岸的上蔡之地,绕到了楚国旧都陈城之南。这三万轻骑悄无声息地屯扎在河谷,没有炊烟,没有火光,没有人喊马嘶,若不走进这片密林,谁也不会想到这里隐藏着如此一支即将卷起飓风的可怕大军。朦胧月色之下的黑黝黝的树林里,只有一点微弱的亮光从河岸山脚下弥散出来,那是王贲聚将的一个干涸了的大水坑。
“诸位,这里是楚国旧都陈城,距我军只有一百余里!”
一张羊皮地图挂在粗大的树干上,一支火把摇曳在树旁的司马手上。王贲站在树下,长剑圈点着地图对三十余名千夫长以上的将佐做着部署。王贲的声音低沉短促:“我军要在十日之内,连下十城!上蔡、城阳、繁阳、寝城、平舆、巨阳、项城、新郪、苦县、阳夏。也就是说,十个昼夜之内,我军要从汝水西岸打到东岸,大回环北上,抵安陵与铁骑大营会合。此战只破城,不占地、不掠财!当然,补充粮秣除外。城破即撤军,不许恋战!我军之所图,只在展示霹雳雷电之战力,震慑楚国不敢轻举妄动。明白没有?”
“嗨!”
整齐一声低吼,立即肃然无声。这是说,人人明白此战要旨所在。
“黎明之时首攻上蔡,半个时辰后进发!”
“嗨!”
将佐们匆匆散去了。就在王贲聚将的短暂时刻,三万骑士已经完成了冷吃战饭、喂马刷马及整修马具兵器等种种事体。秦人曾在几百年里一直是周王室的养马部族,有着久远的养护良马的传统,堪称真正的马背部族。对于战马,秦军兵士视若共赴艰险的患难兄弟,无论是战时还是平时,总是将战马养护看得比自己吃喝更要紧。在这顿饭晨光里,骑士们几乎人人都是嘴里咬着干锅盔干肉,牵着两匹战马大步匆匆走到河边,一边与战马絮叨着,一边检查着马蹄铁与鞍辔等等,若一切完好,立即用卷起的草刷蘸着河水刷洗战马。战马们依偎着自己的主人,一身轻松却又不能纵声嘶鸣,便蹭着人咴咴喷鼻,亲昵得直如血肉兄弟一般。眼见营将匆匆归来,兵士们立即牵回战马各自归队,千夫长与都尉们尚在大啃大嚼地吞咽,全数骑士们已经整肃上马了。
及至马队卷出河谷,启明星尚在天边闪烁着亮光。
上蔡的城门刚刚打开,一场暴风雨骤然降临了。王贲的轻骑兵分作四路,同时猛攻四座城门。城头守军睡眼惺忪之间,刚刚放下吊桥,出城进城的人流还在疏疏落落的时候,天边原野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闷雷声,接着便是疾速飘来的黑云。惊愕懵懂的城头士兵还不明白究竟该不该禀报将军察看,乌黑的云团陡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飞压了过来。进出城门的车马人流来不及惊呼,本能地滚爬躲开之际,黑云已经卷过了吊桥冲进了城门……一切都像晨曦中的一个噩梦,整个上蔡都陷入了梦魇之中。没有任何抵抗,乌黑的浓云已弥漫了正在伸着懒腰的城堡。
当上蔡郡守被从官署寝室的卧榻上拖出来时,还瞪着老眼一连串喝问:“将军何人,纵奉王命来索粮草,也当在老夫卯时梳洗之后公案说话,何能如此无理!一身乌黑,秦军一般,不怕老夫问你个轻慢国色之罪么!”王贲提着马鞭不无揶揄地笑道:“郡守看好了,我等原本便是秦军秦将,难道不一身乌黑么?”须发散乱的老郡守揉着老眼万分惊讶道:“你等果真秦军,是借道还是借粮?”王贲冷笑道:“不借道,不借粮,就要这座上蔡城。”“你!秦军已经攻占了上蔡?”老郡守如梦方醒,似乎还不能相信。王贲一阵哈哈大笑道:“占没占自家去看,我只对郡守一句话:秦军还要继续攻占楚国城池,立马报给楚王,看是你报得快还是我攻得快!记住了?”“记,记住了。”老郡守大汗淋漓,二话不说飞奔出了官署。
正午时分,秦军轻骑在城内饱餐一顿,又闪电般去了。
当上蔡郡守的特急上书飞到郢寿(郢都寿春)时,楚国王城正在纷乱之中。刚刚即位做了两个月楚王的芈犹突然莫名其妙死了,各方权臣贵胄大起争端,为究竞是宫变谋杀还是暴病身亡剑拔弩张地争吵不休,连国丧也无法举行。表面原因,却是无法确定死王芈犹的谥号。上蔡急书犹如当头冷水,郢寿顿时冷却下来,毕竟亡国事大,谁也不敢轻慢。分领国事的昭、景、屈、项四大部族权臣与芈氏王族元老立即紧急会商,终于在三日之后纷争出两个对策:一是确认死王谥号为哀王,常礼国葬;二是推出公子负刍继任楚王,应对秦军攻城略地之险。
三日间又有急报接踵而来:城阳、繁阳、寝城又连番陷落!
楚国君臣一日数惊,心头突突大跳,朝会上人人脸色铁青却无计可施——以这种日陷一城的狂飙战法,纵然立即调兵,只怕也不知道该到何处对敌。最后,还是新王负刍颇有主见,摇着几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