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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胤忙问道:“既拿住了马,有甚的贼子可恨?”郑恩道:“咱吃亏在一只弯嘴的野鸡儿,那时飞进林来,被乐子拿住了,把他的毛衣尽都揪去,指望带回来与二哥下酒。谁知遇着一伙人,来寻什么鹰儿,要乐子赔他,乐子不肯,就和他厮打。可恼这些娃子驴球入的多,趁着空儿,就把二哥的马牵去了。”匡胤道:“怎么把马牵了去?你可曾追赶么?”郑恩道:“乐子本是要追,怎奈他走得无影无踪,没处追寻,故此只得跑了回来,与你商量。”匡胤听他失去了马,便道:“三弟,你忒也粗鲁了些,既然闹市中挤散,就该回店才是,怎么又去招灾惹祸?如今坐骑被人抢了去,只看这沉重行李,没有脚力担负,怎好行程赶路?”正在埋怨,郑恩忽然想起道:“二哥,你休埋怨,那个牵马的,是有名的人,如今咱们和这驴球入的要就是了。”匡胤便问道:“既有名姓,这马就有着落了。但不知他的姓名,你怎地知道?”郑恩道:“那时未曾厮打,乐子也曾问他,他说是什么团练教师韩老爷的公子,岂不是个有名儿的人么?”匡胤道:“既然有此实落,就好追寻,只消与店小二问明他的住处,和你前去取讨便了。”正是:
得者何足喜?失者不为忧:
须知塞翁意,喜恐变成忧。
当下匡胤便唤店小二进来,问道:“这里有个团练教师,不知住在何处?”店小二道:“客官问他有何事故?”匡胤道:“我这个兄弟方才出去放马,不道溜了缰,被韩教师家的什么公子抢了去,我们要去取讨,所以问你。”店小二道:“原来如此。客官,我劝你把此事歇了罢,莫说一匹马,就是十匹,总也要不来的。”匡胤道:“却是为何有这等势要?”店小二道:“客官有所未知。这个公子名叫韩天禄。他的父亲名唤韩通,此人拳棒精熟,作恶多端,两年前从大名府带了家小,来到我们镇上,仗着惯使枪棒拳脚,横行无状,我们做买卖的,多要吃分门钱。他把刘员外家偌大的一所庄子,硬强霸夺,做了住宅。自己称为团练教师。他手下有一二百个徒弟,又豢养些乡兵,唤奴使婢,雄踞此地。每日到镇上科敛些许百姓们,要凑纳十两长税银子。众人惧怕他的威势,谁敢违拗了他?以此,又是放纵儿子,常在外边淫人妻女,诈人财帛。这些恶款多端,横行不法。我们本地之人,尚且惧怕,何况二位客官,乃是异乡之人,怎好与他做对?故此奉劝客官,把这事甘休了罢,保得个平安无事,就算万幸了。”匡胤听毕,心中想道:“原来就是韩通这厮,又在这里不法害民,我怎肯饶他?”便道:“小二哥,你也不须这等担惊受怕,我这马要不要尚在未定,你只说他的住处在于何方就是了。”小二道:“既客官一定要去,我便说明这个住处,听从行止便了。他的庄子,就在这平阳镇正南上,野鸡林过去,一座大树林内便是。想是那马也在此地失的。客官们到彼,须要仔细。”那店小二说完,竟是出去了。
匡胤道:“兄弟,你道这抢马的是谁?原来就是我时常对你说的在大名府勾栏院被我打的韩通这厮。他又在此地害民,我且再与他厮闹一场,看他此地住得也住不得?”郑恩道:“乐子却认得野鸡林,咱们趁此日中天气,正好寻到他家,有本事讨马回来,便好了帐。”说罢,提了酸枣棍,同匡胤出了店门,撒开脚步,赶到野鸡林,至那大树林尽头,寻着了庄子。匡胤道:“兄弟,你且去引他出来,好待愚兄与他算帐。”匡胤说罢,自己闪在密树林中,暗暗张望。那郑恩执了酸枣棍,恶狠狠奔至广梁门首,放出那春雷般的声音,要把韩通叫骂出来。有分教:狭路相逢,再教强梁失势;穷途发愤,才使棍恶从良。正是:
徒知背理谋身计,怎识安民除暴风?
毕竟韩通肯出来否,再看下回自知。
第二十九回 平阳镇二打韩通 七圣庙一番伏状
词曰:
君行无良,鸠居鹊巢安羡?快当时,欲心贪恋。恃才妄作非为现,末路垂危,可否能常僭?到如今回首,他乡仍奠。人殊势异靦颜面,且效他,投笔封侯,思想盖前惩,乃使吾成验。
右调《锦缠道》
话说郑恩失去了赵匡胤的赤兔胭脂马,跑回店来,诉与匡胤知道。匡胤细问店家,方知就是韩通之子抢去。弟兄二人一齐来至野鸡林外,寻着了韩通僭住的这所庄子,匡胤便叫郑恩前去叫骂,自己闪在林中张望。那郑恩到广梁门首,看见里面没人出来,反把门儿紧紧的关闭,由不得心中大怒,便大骂道:“韩通狗儿!驴球入的,你既然害怕,不敢出来,就不该叫你娃子来抢乐子的马了。你若知事的,快快出来相会,乐子就一笔勾销;你若不肯出来相会,乐子就要打折你的窝巢哩。”口里骂着,手里不觉粗鲁起来,挺起了酸枣棍,在门上乱打,须臾将广梁门打了大大的窟窿。里面守门的看了。慌忙跑进厅去,禀知韩通。此时韩通正坐家中,听知儿子得了宝马,即叫牵来观看,果是一匹赤兔龙驹。心下欢喜不尽,分付家人整备庆贺筵席,做个龙驹大会,赏过了那些跟随出猎的众人。于是父子夫妻及众徒弟等,正要各各入席欢饮,猛见守门的进来通报,说是黑汉打门,要讨马匹,现在外边叫骂。韩通听了,勃然大怒,即时点齐了众徒弟,带了儿子天禄,各执兵器,一齐往外边来。分付把大门开了,哄的拥将出去。
那郑恩正在叫骂,忽见大门已开,拥出一群人来,两边雁字儿分开。举眼看那中间为首的,也是勇猛的,只见他:
头戴一字青巾,身着杏黄箭服,乌靴战裤簇新新,拳棒精通独步。暴突金睛威武,横生裂眉凶顽,手提哨棒鬼神惊,不愧名称二虎。
郑恩大喝一声道:“那穿杏黄袄子的敢是韩通儿么?”那韩通听得叫他名氏,抬头往外看着,果然好一条大汉。怎见得?
乌绫帕勒黑毡帽,罩体披袍是皂青。
蓝布卷袱腰内结,裹脚布鞋皆用青。
手执一根酸枣棍,威风凛凛世人钦。
烟熏太岁争相似,火炼金刚不让称。
韩通见了,大呼道:“俺便是韩通。你是甚人,敢来犯俺?”郑恩道:“乐子姓郑名恩,今日到此,非为别事,只为你的娃子把咱的宝马抢来藏过了,故此特来取讨。你若晓事,送了出来,乐子便佛眼儿相看;若你强横不还,只怕乐子手中这酸枣棍不肯与你甘休。”韩通听了大怒,叫声:“黑贼!你怎敢出言无状?谁见你的马来?你今日无故前来,把我大门打碎,这是你自要寻死,休来怨俺。”说罢,举起哨棒,当头打来。郑恩举棍,扑面相迎。两个打在当场,斗在一处,真个一场大战。但见:
一般兵器,两个雄心。一般兵器,棍打棒,棒迎棍,光闪闪,不亚蛟龙空里舞;两个雄心,我擒你,你拿我,气赳赳,俨如虎豹岭头争。初交手,怎辨雌雄,只觉得尘土飞扬,疑是天公布雾;到后来,才分高下,一任你喊声振举,须知人力摧残。
当下两个各施本领,战斗多时,不觉的斗了三十回合。郑恩本事不济,看看要败下来了。匡胤在树林中看得亲切,恐怕郑恩有失,暗暗解下腰中鸾带,顺手一捋,变成了神煞棍棒,轻轻的溜将出来,大喝一声道:“韩通的贼!休要恃强,你可记得在大名府哀求的言语么?今日又在此地胡行,怎的容你?”那韩通正要把郑恩打倒,忽地见匡胤蹿到面前,吃了一惊,往后一退。匡胤趁势只一扫脚棍,早把韩通打倒在地。
说话的,韩通未及交手,怎么就被匡胤打倒?这等看起来,则是韩通并无本事,绝少技能,如何在平阳镇上称雄做霸,行教传徒?倒不如敛迹潜踪,偷生度日,也免了当场出丑,过后遗羞。看官们有所未知,从来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转败为胜,移弱为强,其中却有一段变易的机趣,幻妙的功夫。如今只将拳法而论,匡胤所学,本是不及韩通,若使两下公平交易,走手起来,以视郑恩曾经救驾,武艺略高,今日尚且输了锐气,则匡胤定当甘拜下风矣。怎奈彼时在大名府初会之时,幸有鬼神呵护,暗里施为,所以匡胤占了上风,把韩通无存身之地,远远逃窜。今日二次相逢,又是韩通未曾提防,匡胤有心暗算,合了兵法所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所以又占了上风。即如第三番相会,仍使韩通失手,正如博家掷色所言,又犯盆日之意。总而言之,只是个王者不死而已。闲话表过,不敢絮烦。
只说当下匡胤打倒了韩通,只一脚踏住胸膛,左手抡拳,照着脸上就打。初时韩通尚可挨抵,打到后来,只是哎哟连声,死命的狠挣,数次发昏,一时省不起是谁。那郑恩在旁观看,心中好不欢喜。正如:
贫人获至宝,寒士步瀛洲。
那郑恩叫道:“二哥,你这拳头,只怕没些意思。这个横行生事的驴球入的,留他何用?不如待乐子奉敬几棍,送了他性命,与这里百姓们除了大害,也是咱们的一件好事。”郑恩乃天生粗鲁,质性直爽,口里方才说完,手里就举起了酸枣棍,便望韩通要打。匡胤连忙止住道:“不可,我这拳头他已是尽够受用了,贤弟不可粗鲁,且留这厮活口,别有话说。”郑恩依言,只得提了酸枣棍,恶狠狠立在旁边。那韩通的儿子和这些徒弟们,欲要上前解救,见那匡胤相貌非凡,身材雄壮,定是个难斗的英雄;二来怕那郑恩行凶,若使上前动手相救,倘他果把枣棍一举,韩通的性命就难保了;又听得匡胤说且留活口,谅来性命还可不妨:只得也不多言,也不动手,一个个袖手旁观,都在门前站立。这正如两句俗语说的:
嫩草怕霜霜怕日,恶人还被恶人磨。
当时匡胤一手揪着韩通的头发,一手执着拳头,照在韩通脸上,喝声:“你且睁开驴眼,看我是谁?”此时韩通已是打得眼肿鼻歪,身体又被踏住,动弹不得。听见匡胤问他,便把双目乱睁,睁了半晌,方才开了一线儿微光,仔细望上一看,方知是赵匡胤,唬得哽气倒噎,懊悔莫及。心下想道:“好利害!怎么他又在这里助那黑汉?可见我的造化低,又遇了这个魔头,免不得要下气伏软些,才可保全性命。”于是欢容的笑道:“原来是赵公子驾临,自从在大名府一别,直到如今,不知公子可安否?”匡胤笑道:“你既认得是我,可知当日在大名府打了你,如今可还害怕么?”韩通听问,想道:“我前番虽曾挨他的打,连妻子也不知道。今日这些徒弟和我儿子在此,若灭尽了锐气,日后怎好出头?”仔细思量,莫输口气,输了身子罢。便道:“公子,我与你多年相好,厮亲厮敬,连面也不曾红过,今日如何取笑?请到舍下,一叙久别之情,才见义气的朋友……”
匡胤喝道:“韩通,我看你光棍样儿,对着众人面前,恐怕害羞,不肯认帐。我也不与你多说,只教你再受几拳,与众人看看何如?”说罢,又要挥拳打下。韩通方才慌了,只得不顾羞惭,哀哀的说道:“赵舍人,莫再打了,自在大名府见教一次,到如今想起来,真是害怕,梦魂皆惊。乞公子海量,宽容饶了我罢。”匡胤道:“你既害怕,要我相饶,须要听我分付:你从今日快快离了此地,别处安身,改恶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