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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干了杯,都和杰克·麦尔顿先生握手;那之后,他匆匆和在场的女士告别,又匆匆走到门口。他上了马车后,我们这些学生又向他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就为了发出这欢呼,这些学生早就集合在草地上了。为了要赶过去加入这个队伍,我曾离开动的马车很近。在一片喧闹和一阵灰尘中,当车咕隆隆开过时,我看到杰克·麦尔顿先生表情激动,手拿一个红色的东西,这给我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象。
同学们又为博士发出欢呼,继而又为博士夫人发出欢呼,然后就散开了。于是,我回到屋里,发现客人们都围着博士站在那里,议论杰克·麦尔顿先生怎么离开,怎么忍受,有什么感觉,还有其它等等。在议论进行中,马克兰太太叫道:
“安妮在哪儿呢?”
安妮不在那里,他们叫她,没听到她回答。人们一下涌出屋去找她,竟发现她就躺在走廊的地板上。大家先是恐慌,后来发现她处于昏厥状态中,便用常见的急救方法来使她逐渐清醒。博士把她的头托在膝盖上,用手分开她的卷发,向周围看看说道:
“可怜的安妮!她很忠诚,很心软!和她昔日的伙伴和朋友,也就是她喜欢的表兄分开才使她成了这样。啊!可怜啊!
我真难过!”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何地,发现我们站在她周围,就扶着人站了起来,把脸转过去,倚在博士肩上(也许是想把脸藏起来,我不能肯定究竟是为什么)。我们走进起居室,把她和她的母亲留下;可她说自早上起到现在她感到最好,她愿意和我们在一起。于是,他们把她扶进来,让她坐到一张沙发上。我觉得她看上去很苍白软弱。
“安妮,我亲爱的,”她母亲为她整理着衣服说道,“看到这里了吧!你丢了一条缎带。谁愿去找一条缎带,一条红色缎带打的结子?”
那是她戴在胸前的那只。我们都去找——我也到处认真找——但没人找到它。
“你记得你在哪里丢的吗,安妮?”她母亲说。
她回答说她认为刚才还在的,不过不值得去找。我很奇怪,她说这话时怎么脸那么白,一点红色也没有。
可是大家又去找,仍然没找着。她恳求大家不要再找了,可大家还是忙做一团地找,直到她完全清醒,客人才不找了而告辞。
我们很慢很慢地走回家,威克费尔德先生,爱妮丝,和我——爱妮丝和我赞赏月光,威克费尔德先生却几乎一直盯着地面。我们终于走到自己的门前时,爱妮丝发现她把小手袋忘在博士家了。总想为她做点事,我就连忙往回跑去找。
我走进放着那小手袋的餐厅,那里没人也没点灯。通向博士书房的门开着,书房里亮着灯,我便走去,想说明我来干什么并取支蜡烛。
博士坐在火炉边的安乐椅上,他那年轻的太太就坐在他脚前的凳子上。博士温和地微笑着,高声读那部没完没了的字典文稿中对某一学说加以阐述或解释的一部分,她则抬头看着他。不过,我从没看过那样的脸,它的样子那么美丽,它的颜色那么灰白,它的神情那么专一,它带着那么一种如梦如幻的巨大恐惧,好像惧怕一种我不知道的什么东西。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的褐色头发分成两大束披在肩上,还落在那因为失去了缎带而散乱的白衣裙上。虽说我对她那神情记得很清楚,但我不能说明它表现出的是什么意义。就是现在再次出现在更老练于判断的我之前,我还是不能说明它表现的是什么意义。忏悔,愧恨,羞惭,骄傲,热爱,忠诚,我在那上面都看到了;在这种种中,我仍看到对于我不知究竟的某种东西的深深恐惧。
我走进去的响动,还有我说我要做什么的说话声,把她惊动了,也惊动了博士。当我把桌上拿走的蜡烛送回时,他正像慈父那样拍着她的头,说他自己是只残忍的蜂王竟这么任她怂恿着一个劲读,他实在早该让她去睡了。
可她急切地恳请他让她留下——让她在那天晚上能的确感受到(我听到的低声的只言片语大意如此)他对她的信任。我离开那儿走到门口时,她看了我一眼就又转向他。这时,我看到她把双手交叉放在他膝盖上,还是那样仰脸看着他,还是那样的表情,他又开始读手稿时,她的表情才平静了点。
这一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久很久以后我都还记得;有机会时我还会再予以叙述。
第十七章 某个人出现了
自从逃走后,我就没想到过皮果提;不过到多佛被收留后,我曾马上给她写了封信;姨奶奶正式让我留下由她监护时,我又给她写了封长信,详详细细报告了一番,我被送到斯特朗博士的学校后,我给她又去了封信,告知我幸福的现状和前程。在这封信中,我附寄上半个金几尼给她,以偿还我以前向她借的钱。这样,使用狄克先生给我的钱,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直到写这封信时,我才提及那赶驴车的青年。
这些信,皮果提都以一个商人的职员所有的迅速性予以作答,如果简明性还够不上的话。她那非凡的表现能力(虽说这能力在行文着墨方面并不很强)在她写出对我的旅行发出的感想时发挥得淋漓尽至。满满四张信纸都用不连贯的感叹句开头,还使她意犹未尽。这些句子不但有些地方墨迹模糊不清,还没有结尾;不过那些墨迹模糊处比任何最好的文章都叫我感动,因为它们告诉我:皮果提在写信时曾哭个不停。我还能期望什么吗?
很轻易地,我就明白她还不能很喜欢我姨奶奶。由于心存了那么久的反感,这新的发现不免太突然。她写道,我们从没真正认识一个人;可是一想到贝西小姐竟和大家所想象的那么不同,这实在是件乖事(这里她把‘怪’写成了‘乖’)!显然,她对贝西小姐仍存畏意,因为她只是怯生生地向她表示敬意;她也显然怕我,生怕我不久又会再次出逃,因为她一次一次地暗示她为我随时准备着去雅茅斯的车费。
她告诉我一件令我十分难过的事:我们旧时的家里举行3次家具出售,默德斯通先生或小姐都走了,房子被锁起来等待出售或出租。上帝知道,他们呆在那儿时,那旧宅并没我的一份,可是想到和那亲爱的老地方完全没关系了,想到花园里长高的杂草和小径上积得厚厚的潮湿落叶,我好痛苦。我想象着冬日的寒风怎样在它周围呼号,凄冷的雨怎样叩打它窗子的玻璃,月光怎样在那些空空的房间的墙上投下鬼影来终夜伴守它的寂寞。我又想起了树下墓场上的坟墓:那幢房子仿佛这时也死了,一切和我父母有关的事物都淡化消失了。
皮果提的信中没说到别的新事。她说巴吉斯先生是个出色的丈夫,只是仍然有点小气;可是人人都有过失,她也有不少(说老实话,我可并不知道她有什么过失);他也随信问好,我的小卧室总为我收拾好在那里。皮果提先生很好,汉姆也很好,高米芝太太不太好,小爱米丽不愿随信附上问候,但说如果皮果提高兴可以代替她向我问好。
我本份地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姨奶奶,只是不提小爱米丽,因为我出于直觉认为姨奶奶不会喜欢小爱米丽。我在斯特朗博士的学校还没待很多日子,姨奶奶就来看了我几次,每次都是出乎意料的时候到来,我想是为了出其不意来了解我的情况。由于看到我很努力,操行也好,又从各方面听说我在学校里升得快,她也就很快停止这种访查了。每过三或四个星期,我在一个星期六和她见次面,那时我就去多佛度个星期天。每两个星期里,我在一个星期三见狄克先生,他是中午乘车来的,在这里待到次日早晨。
狄克先生每次都带一个皮的文件匣,里面放了些文具和那呈文;他现在对那呈文是这么想的:时机逼人,这呈文必须马上写就递上去。
狄克先生爱吃姜饼。为了使他的访问更如他意,姨奶奶吩咐我在一家点心店为他开了一个赊帐的户头,规定无论哪天他的食物购置都不得超过一先令。此外,他所住的旅店里的零帐也都得先交我姨奶奶看过后再付清。所以,我怀疑姨奶奶只许他把钱袋晃得哗啦啦而不许他用里面的钱。更深入地观察证明我这种想法是符合事实的,或者说至少他和姨奶奶间有约,他得把开销一一告诉姨奶奶。由于他从没想过要骗她,又总想让她高兴,所以他花钱也很小心。在这一点上也正如在其它方面一样,狄克先生相信姨奶奶是最聪明也是最优秀的女人,他总是小声神秘兮兮地把这想法告诉我。
“特洛伍德,”一个星期三,狄克先生信任地把上述想法告诉我后,又很神秘地说道,“在我们那房子周围躲着吓她的那男人是谁?”
“吓我姨奶奶,先生?”
狄克先生点点头:“我相信没什么能吓倒她,”他说道;“因为她——”说到这儿,他放低了声音说,“不用说了——是最聪明最优秀的女人。”说罢,他把头缩回,观察那评论在我身上产生的效应。
“他第一次来时,”狄克先生说,“是——我想想看——是1649年,那年查理王被杀。我想,你说过是1649年吧?”
“是的,先生。”
“我不知道这怎么会可能,”狄克先生显得很疑惑不解的样子,摇摇头说道,“我不相信我有那么把年纪了。”
“那男人是在那一年出现的,先生?”我问道。
“可不,真的,”狄克先生说,“我不明白怎么可能是在那一年,特洛伍德。你是从历史上查出那个年代的吗?”
“是的,先生。”
“我猜想,历史永远不会骗人,对不对?”狄克先生怀着一线希望道。
“哦,不会的,先生!”我肯定地答道,当时我年轻天真,所以我认为是这样的。
“我想不出,”狄克先生摇摇头说,“是哪儿出了点差错呢?不过,在查理王脑袋瓜里的一些玩艺被误放进我的脑袋以后不久,那人就第一次来了。天刚黑,喝过茶以后,我和特洛伍德小姐走出去,他就在我们房子附近了。”
“走来走去?”我问道。
“走来走去?”狄克先生重复道,“我想想看。我想想看。
不——不,他没有走来走去。”
我直截了当地问那人·当·时干什么来着。
“嗯,他在走到她身后小声说话前,”狄克先生说道,“根本看不见他在哪;她那时便转过身来,昏了过去。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走了;自从那以后他就藏起来了,不知是在地下还是什么地方,这真是件怪事!”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藏起来了?”我问道。
“正是这样,”狄克先生严肃地点点头说,“一直到昨晚之前都没来过!昨天晚上,我们散步时,他又来到她身后,我又认出了他。”
“他又吓我姨奶奶了?”
“抖了一下,”狄克先生学着那样子把牙咬得发响地说道,“扶住栏杆。哭了。可是,特洛伍德,过来,”他把我朝他拉近以便小声和我说话,“孩子,她为什么在月光下给他钱呢?”
“也许他是个乞丐吧。”
狄克先生摇摇头,根本否定这说法。他反复说:“不是乞丐,不是乞丐,不是乞丐,老弟!”然后,他又怀着坚定的信念接着说,后来很晚时,他又从窗里看到姨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