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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我对此很高兴。”我说道。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在我们有幸和你共度的那个愉快的下午,如果不曾确切听你说你爱的是朵,”米考伯先生说道,“我一定会肯定地认为是爱了。”
我们都有一种偶然而生的感觉,觉得我们所说所做的是很久以前所说所做的事——觉得我们很久以前曾被同样的面孔、同样的事物、同样的环境围绕——觉得我们很清楚再往下要说些什么,仿佛我们突然记起这一切一样!我一生中,再没有比他说那番话之前对这种神秘现象感受得更为深刻了。
我暂时告别了米考伯先生,请他替我问候他家人。我离开时,他又重那样坐着拿起了笔,脑袋在硬衬领里晃动,以便于写。这时,我分明地感到,自他干了这一行来,我和他之间便插入了某种东西,使我们不再能像过去那样彼此理解,也把我们谈话的性质完全改变了。
那个古老雅致的客厅里没有人,却留下希普太太在什么地方的踪迹。我向仍然属于爱妮丝的房里看去。我看到她坐在火炉边,在属于她的一张书桌旁写东西。
由于我挡住了亮,她便抬起头来看。她那专注的脸上发生了悦人的变化,被她亲切问候和欢迎又多么令人开心呀!“啊,爱妮丝!”我们并肩坐下时,我说道;“我近来真想念你!”
“真的?”她马上说道,“又想念了!那么快吗?”
我摇摇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爱妮丝,我似乎缺少一种我应有的精神。在这里的那些快乐的往日里,你总那么经常为我出主意,而我也那么自然而然就来向你求教,求助,我的确认为我缺少那种东西。”
“那是什么呢?”爱妮丝高高兴兴地说道。
“我不知道它确切叫什么,”我答道,“我想我算得诚恳和有毅力吧?”
“我相信是的。”爱妮丝说道。
“也还有忍耐力吧,爱妮丝?”我有点迟疑地说道。
“对呀,”爱妮丝笑着回答道,“很对呀。”
“可是,”我说道,“我却那么伤心,那么忧愁,那么缺乏自信心,那么优柔寡断,我知道我一定缺少——我可以称其为——某种信赖吗?”
“不妨那么说,如果你愿意的话。”爱妮丝说道。
“行!”我马上说道,“喏,你来到伦敦,我信赖你,我立刻就有了目的,也有了办法。我失去了它,我来到这里就马上发觉我的变化了。进到这个房间以后,我的苦恼仍然环绕我,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种力量支配着我,使我变化,哦,这种力量把我变得好多了!那是什么呢?你的秘诀是什么呢,爱妮丝?”
她低下头,看着火。
“还是那个老故事。”我说道,“当我说无论过去在小事上还是现在在大事上都一样时,千万别笑。我旧时的烦恼纯属胡闹,现在的却是真正的;不过,任何时候我不在我异姓妹妹身边——”
爱妮丝抬起了头,仰起那么圣洁的脸,把她的手伸给我。
我吻了她的手。
“爱妮丝,不管什么时候,没有你在一开始时指导我、纠正我,我就像失了理智一样,陷入困境。我终于来到你这儿时,就和我一向做的那样,我得到了平安和幸福。现在,我像疲倦的游子回到了家,感到像幸福地休息着一样!”
我所说的对我感触极深,使我那么真切地被感动。我声音渐弱,我捂起脸哭了。我写下真实的这一切。无论我当时心底多么矛盾,多么冲突(我们许多人都难免这样);无论我过去怎样可以大不相同而要好许多;无论我做过些怎么样有违我良心的事;我都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我所知道的是,当我感受到爱妮丝在我身旁的那种宁静祥和时,我是十分真挚的。
爱妮丝用她那妹妹一样的宁静态度,用她那明亮的双眼,用她那柔美的声音,用她那可爱的详和神态(这神态在很久以前就使她的住处完全成了我的圣地),很快就使我摆脱了这脆弱,并引我说出我们分别后发生的一切。
“再没一个字可说了,爱妮丝。”我讲完了我的知心话后说道,“喏,我完全信赖你。”
“不过,你不应该信赖我,特洛伍德。”爱妮丝愉快地微笑着说道,“你应该信赖另一个人。”
“信赖朵拉?”我说道。
“当然。”
“哦,我还没说起,爱妮丝。”我有点不安地说道,“很难——我决不愿说很难信赖朵拉,因为她是纯真的化身——可是很难——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爱妮丝。她是个胆怯软弱的小小人儿,容易受惊,容易害怕。她父亲去世前,我觉得应当向她说明时——只要你不嫌烦,我可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把有关我公布我的贫困、谈到烹饪学、家政帐本、等等,一一告诉了爱妮丝。
“哦,特洛伍德!”她微笑着劝道,“你还是那么莽撞!虽然你是诚心诚意地努力谋生,但没必要让一个胆怯软弱的可爱的天真女孩吃惊呀。可怜的朵拉!”
我从没听过有人像她这么说话时声音会那么亲切、那么富于宽容仁慈。我好像看见她赞赏地热情拥抱着朵拉,她用那体贴呵护的态度对我粗暴吓唬了那小心肝儿的行为予以无言责备。我好像看见朵拉偎依在爱妮丝身边,满脸迷人的天真烂漫,一面感谢爱妮丝,一面假意告我状,用她那种幼稚的天真方式表示对我的爱。
我非常感激爱妮丝,也很敬佩她!我在一片光明的前景中看到她们俩在一起,成了极亲密的闺友。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爱妮丝?”我看了一会儿火以后问道,“我要怎么做才算对呢?”
“我觉得,”爱妮丝说道,“应当采取正当途径,给那两位小姐写信。你难道不认为任何秘密方式都是毫无意义的吗?”
“如果你这么认为,就是的。”我说道。
“我并没有资格对这类事做什么定论,”爱妮丝神色谦虚而游疑地说道,“不过我的确觉得——总之,我觉的,你那种鬼祟作法不像你的为人呢。”
“像我的为人?我怕你对我估计过高吧,爱妮丝。”我说道。
“不像你的为人,就你性格的坦白而言,”她马上说道,“因此我一定写信给那两位小姐。我一定尽可能坦白地把一切经过都向她们开诚布公。我一定请她们允许我有时能造访她们府上。考虑到你还年轻,又正在努力谋求出路,我想我完全可以说你愿意接受她们向你提出的任何条件。我一定请求她们不要不问朵拉的意见就拒绝你的请求,还要请她们在她们认为合适的时候和朵拉讨论这问题。我一定不操之过急,”爱妮丝温和地说道,“或要求太多。我一定信赖我的忠诚和毅力——还有朵拉。”
“可是,如果她们和朵拉谈话时又把她吓唬了呢,爱妮丝。”我说道,“而且如果朵拉只是哭,却不肯说我呢!”
“会那样吗?”爱妮丝仍一脸温厚体贴的样子问道。
“上帝保佑她,她像一只鸟一样容易受惊吓。”我说道,“很可能!或者万一那两位斯宾罗小姐——那种上岁数的女人有时是很孤怪的呀——不是可以谈这种话的人呢”。
“我认为,特洛伍德,”爱妮丝抬起她那柔和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不用考虑那些。只要考虑这样做是否得体;
如果是,就去做,也许这样好些。”
对这问题,我不再持什么怀疑。那一整个下午,我怀着轻松的心和责任重大的感觉,着手起草这封信;为了这一重要目的,爱妮丝把她的书桌让给我。可是我得先下楼去看威克费尔德先生和尤来亚·希普。
我在花园里新建的一所有泥灰气的事务所里发现了尤来亚;在大量的书籍和文件中,他显得格外丑陋。他还是做出那样低三下四的样子接待我,谎称并没听米考伯先生说到我来了的消息;这谎话可没法让我相信。他陪我去威克费尔德的房间,现在这房间只不是旧日的一个影子了。为了那位新合伙人之便,各种设备都被撤掉了。威克费尔德先生和我寒暄时,那位新合伙人就站在火炉前烤他的背,用那瘦骨嶙峋的手刮下巴。
“在你在坎特伯雷期间,特洛伍德,你住在我们这儿吧?”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一面不断用眼神征求尤来亚的同意。
“有房间给我住吗?”我说道。
“当然,科波菲尔少爷——我应该说先生,不过那称呼总来得那么自然,”尤来亚说道,“如果你觉得合意,我愿意把你过去的房间让出来。”
“不,不,”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何必又麻烦你?还有一间房。还有一间房。”
“哦,不过你知道,”尤来亚露出牙笑着说道,“我的确很高兴呀!”
总之,我说我要就住另一间房,要就不住,于是就定下我住另一个房间。向这两个合伙人说过晚饭时再见后,我又回到楼上。
我本希望只有爱妮丝在那。可是希普太太却请求允许她带着她的编织活坐在火炉边,她的借口是按那时的风向,这间房比客厅或饭厅都更宜于她的痛风症。虽然哪怕要我把她交给大教堂顶部的寒风我也不会怜惜,我却不能不表示点人情,还向她友好地行礼。
“我卑贱地感谢,先生,”在回答我问候时,希普太太说道,“我还过得去。我没什么可以夸口的。如果能看着我的尤来亚成家立业,我就觉得心满意足了。你觉得我的尤来亚看上去还好吗,先生?”
我觉得他看上去和以前一样令人憎厌。于是我说我看不出他身体有什么不同。
“哦,你不觉得他有所不同了吗?”希普太太说道,“我不得不卑贱地请你饶恕,在这一点上我和你的看法不同。你看不出他瘦了一些吗?”
“并不比以前更瘦呀。”我答道。
“你看不出!”希普太太说道,“不过,你不是用一个母亲的眼光来看他的呀。”
当他母亲和我四目相对时,我觉得她的眼光,虽然对她儿子是慈祥的,对别人却是凶狠的。我相信她母子是彼此关注的。她的眼光滑过我而转向了爱妮丝。
“你看不出他有一点消瘦和憔悴吗,威克费尔德小姐?”希普太太问道。
“不。”爱妮丝平静地做着针线说道,“你太关心他了。他很好呀。”
希普太太一面用鼻子大大抽了口气,一面重新编织手里的活。
她根本就没离开过,片刻也没有。我来得很早,离吃晚饭还有3、4个钟头呢;可她就坐在那里,像计时的沙漏漏沙那样单调刻板地一下一下动她的编织针。她坐在火炉的一边,我坐在炉前的书桌边,在另一边,我这边过去点是爱妮丝坐着。我悠悠考虑着我那封信。无论什么时候我抬起眼来,总看到爱妮丝那沉思的脸上挂着天使般的表情在鼓励我,我也感到那险恶的目光从我身上滑到她身上,再回到我身上,然后才偷偷落到那编织上。她编织的是什么捞什子,由于我在这门技术上没做研究,我说不出;不过那看上去像张网。当她用像中国筷子一样的编织针工作时,她在炉火映照下就像一个丑恶的女妖,虽然还受着她对面那个光明的天使的挟制,却已准备随时撒出手中的网。
吃晚饭时,她还是眼皮都不眨一下地继续监视着。晚饭后,她的儿子接了她的岗。当只剩下威克费尔德先生和他和我时,他一面扭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