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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倒也有点道理。”
“是真的又怎么样?”马锐越发的来劲,声音提得很高。
“也用不着这么自个儿可怜自个儿,我最讨厌那种想从别人那儿得到点什么反倒吃了亏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的人,活该!你凭什么想要什么就得得到什么!你要是无私的怎么会觉得挨了坑?”
“我不同意你这种说法。什么叫想从别人那儿得到点什么?将心换心……”
“你听我说完,”马锐不耐烦地打断夏青,“你们的女的就这点叫我瞧不上,见个人就把心掏出来一份换一份农贸市场卖菜的似的,人家要不换或挑挑你们就不干了。”
“什么叫我们女的是农贸市场小贩?”夏青嗓门也拨高了,“你们男的才是呢,人家来转转,你们就吆喝着非拉着人家买,人家真买了就缺斤短两坑人家。”
马林生本来想笑,但笑将出便觉不妥,强忍着生把笑声噎成了咳嗽。他大声咳着,暗暗思忖: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才多大。“
窗外一下没声了,半天才听到夏青压着嗓门问马锐:“你爸在家呢。”
“在。”
“会不会听见我们说话?”
“听见就听见呗,咱们也没说什么。不一定听得见除非竖着耳朵听。”
一句说得马林生面红耳赤,忙俯身于桌作专心致志状。
“咱们说话小点声。”
“你先大声的。”
“我也没叫呵。”
两个人在窗外嘀嘀咕咕,只听马锐隐隐约约地说:“关键是她重复……翻来覆去的都是以一点点事一点点感受……”
夏青好像被马锐说服了,同意他的观点,称赞了一句马锐“你挺有主见的嘛。”
接着听到女孩在声说:“太阳晒过来了,到我家去聊吧,我家没人。”
“不去你家。”男孩说:“你们家铺的地板革,进屋还得脱鞋。”
“你不爱脱别脱呗。”
“回头踩脏了爹妈又得说你。”
“不怕她说。”
“你何必招她说呢?就到我家不就完了?”
“你爸不是在家么?”
“他在家怎么了?”
“说话不方便。我不喜欢两人说话旁边坐着一个大人听。”
“我爸没事,他不管,咱们就当没他。”
话音未落,马锐和夏青已经一前一后掀帘进了屋。夏青规规矩矩地冲马林生问好,“马叔叔好。”
马林生此时只能作慈祥状,含首微笑,假装恍然发现,“夏青来了,你好呵。”
他拧过身子,笑眯眯地,“马锐,给夏青倒水,冰箱里有酸梅汤。”
“您忙吧,马叔叔,别管我,我渴我自己倒。”夏青一脸堆笑,脚一点点往里屋挪笑脸始终迎着马林生。
马林生本来还想多说几句,见状也只得掉身重新面向桌子。“到这儿别客气呵夏青。”
“不客气我不会客气。”夏青一步进了里屋。“
“你爸人挺好的,事儿不多。”
“还行吧,他知道给自己留面子。”
两个孩子在屋叽叽咕咕地说话,不时爆发一阵无拘无束、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声,间或还可听到喝水时牙齿磕碰玻璃杯的声间和水流进喉咙的汩汩声。他们的话题转到了学校里的闲事,议论着某个他们同不喜欢的同学或老师。通过只言片语可以发现他们对一个人最刻薄的评价就是“假得厉害”。凡是被他们冠以这一评介者他们谈起来都使用最轻蔑的口气。
偶尔他们对某个人某件事看法也会发生分歧,但更多的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随声随和。显然他俩已不止一次在一起这么密切发交谈了,谈话中洋溢着对对方毫无保留的信任。
能有一个观点相同的人和自己在私下地忽顾忌地非议他人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呵!几乎可称得上是一种享受。不必拐弯抹角、不必语藏机锋,尽管使用最粗鲁,最极端的的字眼,哪怕进行最露骨的人身攻击——这种直言不讳非但不会招灾难反能引起钦佩、崇敬乃至五体投地的机会在马林生的记忆里已经是遥远的事了。
他甚至能直接感觉到儿子作如此慷慨激昂表演时所产生的哪种兴奋和快感觉犹如他自己在如是说。
他早已离座而起,徘徊在外屋的方寸这地,几次走到里屋门前,终因想不出合情合理不太唐突的入方式不得了不临渊而退。他的脚步很轻,近乎于蹑手蹑脚,因而虽屡次摸至帐前但未惊动屋里人,同时他也准备随时将自己的行为解释为帮助思考的踱圈。
“真不喜欢她!都不知道她怎么混入的老师队伍,除了会照本宣科,其他方面就等是个文盲,还是那种比较无礼的文盲……”
“比你妈还无知。”
“我妈也比她强呵,起码不像她不懂装懂,我最恨不懂装懂像她那样的老师,明明说错了露了怯死不认错还就按错的入入下讲嘴硬得什么似的……”
“茅坑似的。”
“你要好心给她提个醒儿让她别那么当众出丑——她还恨你!说你捣乱……”
“你拿这种无知的人有什么办法……”
马林生像一只灌满开水的暖水瓶,袅袅升腾的热蒸汽都要把盖得紧紧木塞顶翻了。孩子们的地对话如同解开铁链打开笼子的手使他急欲一下窜出去,真知灼见妙语狠词就像一窝鸽子纷乱地拍打着翅膀翘首待飞让嘹亮的鸽哨响彻一望无垠的自由自在的碧空。
他差不多开始恨了,恨自己的腼腆,羞涩,串得患失,这不是在万人大什,也不是什么要仍的接见室,更不是狮虎山女澡堂什么的,里面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他恍然觉醒:我怕我儿子干吗!这是我的儿子,我有权利也有能力摆平他!他给自己打关气,一头闯了进去。
他满脸微笑。
女孩子背对门坐在大床沿上,马锐脸冲着女伴坐在自己的童人床上,女孩子手里端着一盛满清水的玻璃杯边说边从杯里饮水,男孩儿手里挟着一支吸了一小半的香烟边说边舞着拿烟的手作着手势加强自己的语气表情严厉如同一个有发牢骚的离休干部。
他们的确有点像两个正在鬼鬼祟祟发牢骚的大人,那种愤愤不平和鄙夷并存的表情,深恶痛绝,急急倾诉不乏武断结论的口气无一不形神兼备、惟妙惟肖。
马锐一看见父亲就傻一眼,冒出嘴边的话像被刀砍断了,半截含在嘴里。手里的烟变法地倏地不见了,残留下的咽像划在黑板上的横七坚八的粉笔道缓缓地扭曲、变形,一股股飘散开来。
他紧张地站起来,面红耳赤,神色惶恐。
夏青扭脸回头看,脸也一下红了,她先是为自己扮演的角色不安,接着就全剩下为马锐担心了。
此情此景倒使马林生一下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比那两孩子更尴尬吏束手无策。这场面他完全没有料到,不由他不痛感到自己的鲁莽、轻率、时机选择的笨拙。
他使自己完全显得像一个有预谋有目的的去抓邻居赌博的街道积极分子。
显然,这种气氛下再想进行平等,自然、亲切有趣的交谈已属枉然。
儿子眼中的惶恐消逝后,代之而起的必然是谴责和愤怒,尤其有在场的情况下,他必定将以挑战和无畏的姿态对待父亲哪怕最温和闻善间的垂询,就像当年他和他父亲在类似的场合相遇一样。
马林生陷入了犹豫和两难的境地,如果这时掉头就走,那无疑更像是一次卑鄙的窥探。最好当然是像所有聪明、有教养的父亲一样装一次傻瓜,使孩子们的不安消弥于无形,然后从容撤退。
于是,他真像一个二百五那样傻呵呵地笑着,愉快地眨着眼睛,说道:“你们聊得真热闹呀。”
这话问得相当愚蠢,大有已将全部内容窃听而去后的揶揄味道。另外他那个眨眼的动作也不得体,显得有点下流。
孩子们注视着他,一声不吭,他口一点也没被他制造的假象所迷惑所打动。女孩儿眼中甚至隐隐出了一种被人带有夸大色彩误解了的担忧。
他继续像个扮演白痴的蹩足戏子连连发问,就差没流口涎了“你们谈什么书呢?借我看看好不好?”
马锐仍旧不接他的话茬儿,站在那里像个等待泰山压顶的力士,后来他便靠的墙上,两手抱肘,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夏青出于善良,勉强笑笑说:“没说什么,瞎说呢。这是我们小孩儿看的书。”
如果马林生再认不清自己的处境,那他真是个十中的傻瓜了。那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等待着,期望他尽快离去,这种毫不掩饰流露出的愿望刺痛了双林生,他感到一种被误会被不公正地对待后的委屈。我使他的目光变得茫然,动作僵硬,不协调、无目的。他下意识地拿起枕边的一把折扇,似乎他进来就是为取东西页来。然后在孩子们沉默的注视下蹒跚地步开。
一出屋,他就抖开扇子用力扇起来,内心的紧张使他一下出了一身汗。
他十分沮垃圾,万他的沮丧,甚至有些轻视自己,接着他心头凉过一阵狂怒。
他前脚出屋,后面屋内便立即响起录音机播放的乐曲,孩子们的乐贡的掩盖下嗄嗄喳喳地低声说话。清晰、用力的旋律一条长蛇顺着人的耳朵爬进他的,源不绝,并在他的体内蜷缩、盘踞下来;一圈圈增粗,堆积上去,使他体内充斥、胀满了异物感乃至失聪。
夏青从里屋出来,向他告别时,他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
马锐在马林生的注视下噤若蝉。整个下午,他都在等待那顿意料之中的盘训和训斥降临,令他困惑的是父亲始终没有发作,他曾几次有意吸引父亲的注意,令他困惑的是父亲始终没有发作,他曾几次有意吸引父亲的注意,就一些鸡毛蒜皮的不事进行请示,期望不可避免的事情及早发生尽快结束。可父亲总是就事论事的随便应他几句并未由此引申借题发挥,似乎还有些嫌他过多打扰了他。后来,他请假说相出去玩玩。父亲竟挥挥手痛快地同意了。马锐满腹狐疑地走出了家门,像个在刑场突然被子手私放了的死因一边奔向自由一边提心吊胆等着身后那声枪响,那枪始终没响。
马林生的目光是空洞的,视若无睹。年轻的马锐根本无从体察。最初的愤怒过后,他很快便陷入一种更大的忧郁,这是对他整个人生处境的关注和反省,经过一个由表及里由微著的检视过程,他无法不承认自己的渺小,空虚和无足轻重。
这种巨大的酸楚和失落并不能通过管训儿子得到抚慰和平稀,反使他觉得自己更可怜更卑微。一个可怜的人利用另一个更可怜的人的不幸地位得到满足,他就因此万事享通了么?
一个叫花子是不在乎牙齿上有龊洞的,他需要每个遇到他的人礼数周全的问候么?
他委实失去了讨儿子的兴趣。
整个下午他都在看一本受到广泛吹捧的小说。起初是漫无用心的,看到三分之一处,他的全部智便被激活了焕发了,眼光也因之变得锐利。他看出了书中的许多纰漏;妙处妆露萌牙便戛然而止转述其他线索未得到有力的发展,距大境仅一步这遥;正当微妙动人令人意趣盎然却倏地落入俗套精彩描述之后接着大段干巴巴的说明性字令美感荡然无存。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很快地把握住了作者思想脉博。饶有举趣地注视着作者怎样从灵感喷涌葱郁的高峰跌人才尽智竟的干涸低谷,又是怎样煞费苦心维持着奔驰的速度使之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