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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手里有冰棍或攥着油条,这帮家伙中准有一个一把夺了去,不顾是否沾了口涎剩了半截都塞自己嘴里去。
接着还翻书包,课本铅笔盒都抖落出来,马锐有好几本武侠小说都被他们抢走,再也要不回来了。
最后他们似乎突然一下就不耐烦了,挥着手像赶叫花子似的撵他,“滚滚,快滚。”
马锐动作稍慢一点,后脑勺上就要挨几巴掌,腿上就要挨几脚,经常被他们打得连滚带爬夹着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包仓皇而逃。
有时不知哪位心情就突然不好了,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就扇马锐大耳刮子,打得他涕泪交流,到了学校脸上还留着手印子。
天天如此,日复一日,再奴性十足,受虐狂也急了。
人完全被剥夺了尊严,就不存在理性了。
马锐的屈辱被夏青,铁军看在眼里,气忿在心头。铁军虽因住在另一条胡同,得以免遭如此荼毒,但铁哥们儿的苦难犹如自己的不幸,每每睹状怒发冲冠,只可恨自己年幼力薄,无能克敌制胜。全部所为也只有与友切齿于一室,一天天阴郁下去。夏青则慷慨激昂,大声口诛那帮横行一时的歹徒,见男孩们默默无语束手无策,便决意自己挺身而出,欲去告诉老师家长或直接奔派出所报案,被马锐一声断喝,震慑于原地木立。
马锐最不愿意做的就是向老师和父亲呼救,他在这二者面前曾保持了那么一种高傲、有独立品格的形象,他那洒脱的见解和超人一筹的应对能力甚至常使他们自惭形秽——他们都是他的手下败将。这时他们肯定会闻风而动、积极奔走,大声呼吁,同时他们也就重新获得了权威和主宰他的权利。事后他们会像坐在莲花宝座上的佛爷,笑眯眯地重悯地俯瞰他,同时毫不迟疑地干涉他的思想和所有行为。他无疑将因此丧失至关重要的和微不足道的全部所得,而他们的奔走呼吁是否奏效是否能消灾弭祸还不一定,也许反致变本加厉。
至于报官,在马锐看来,那根本就是一种怯懦、卑鄙的举动,比当街受辱更糟糕,更今人羞耻。因为个人恩怨送官制裁几乎和陷鬯,坑人没有必致,在普通百姓的观念里,此举牵涉到重要的道德问题,事关荣誉、名节。
要报官也应该由别的惯于仅势欺的小人去报。
马锐幻想成为一个神奇的、武艺惊人的侠客,这是他平霸雪耻的唯一指望。他素知天下高人已寥寥无几,且都归隐山林,萍踪难觅。那些名山名寺也大都开门揖盗,借佛名敛财,成了那一等最庸俗、最势利的热闹场所,早失传了任何精功和妙谛。况且他也等不及那必不可少的若干年苦修,那些讨厌的师父除了授功肯定也要唠叨不休地培养他的武德,功练得太深武德又恁高尚再打那几个小毛贼只怕也会不好意思。万一他们又在他习武期间归了正道岂不是嗟悔不及?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大背挎,一套迅雷不及掩耳的组合拳,在一夜之间速成。
他买了各种“一招制敌”、“擒拿要领”之类的画龙点睛之书,暗暗揣摩,默默集合,并在家中无人时按书中标绘的分解图例,一招一式极认真地演练。拳路很快就走顺了,对镜舞来,也颇威猛。有意以铁军为为假想敌比试一番,立刻发现致命而且无法弥补的缺憾。凡此种种令人立时瘫软的狠招均需千钧膂力,准确地说拳头非得能产生五十公斤以上的冲力方能一拳把人打昏。有这五十公斤的力量无论打在哪儿别管资助如何都能一锤定音,敌手不昏也顷刻呆若木鸡。而只有四两力,凭你两条胳膊舞得车轮似的,也不过是花拳绣腿,有无破绽一个粗汉即能把你放躺下。
长得单薄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即使从现在起就牛肉牛奶地暴饮暴食,换出一身牛力气也得寒暑几载。马锐一边对墙练着硬拳一边又根据自己身体现补,买回一些《女子防身术》的书籍,学些阴功。那无非也是些咬舌踢裆的贴身战法,只适合于一对一,且对方无意保护自己的生殖系统的情形。光天化日之下,断难偷袭。
看来一夜称雄的好梦是难圆了。马锐怏怏的,转而求助于器械,抱根练些棍操剑术什么的,在呼呼生风的旋转中激励着自己复仇之心不灭,发泄着自己对那难酬难言的壮志的失望。他一下就喜欢上辛弃疾的词了。
马林生对儿子的习武热情十分赞赏,“好好,知道锻炼身体了,注意别学了出去打架使。”
有时饭后茶余,动了闲情逸致,还招呼马锐,“来套猴拳给我练练。”
事态继续恶化,马锐已经逃学两天不。夏青来找他,告诉他刘老师已经发怒了,她根本不听夏青代他请的病假,强调病假必须有医生假条。如果没有假条马锐又再不来上课,她就要找上门来家访。一旦证明马锐的旷课毫无理由,学校就要给他恶的处分。
马锐也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事儿。他明天必须上学,哪怕要向学校老师泄露真情,虽然他清楚刘桂珍一定不认为这是旷课的理由。
“你是不是让你爸给写个条儿,证明你这两天确实发烧了,也好有个交代。”夏青对他说。
“不!”马锐一口拒绝,态度极为坚决。他宁肯在学校丢脸,也不愿在父亲面前露出一丁点软弱。
‘明天我跟你一道上学,看他们还敢截你。“夏青表示。
“不,不用你陪我!”马锐严词拒绝。
“我一定要陪你!”夏青比他还坚决,“明天上学你等我。”
“不要!”马锐愤怒地哭了,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安全得受一个同龄的女孩儿的保护。那些大人呢?那些天天吵吵着要管他的老师家长呢?他不无委屈地油然想,在他不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不请自来,而在他需要他们的时候,却无一存在。他感到被他们抛弃了,同时又隐隐地感到他们孤单无助正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只哭了一下就止住了。
晚上,他睡得很晚,一直等到父亲回来,他坐在床边看着父亲的目光是忧伤又充满期望的。可马林生丝毫没注意到儿子的异常,快乐地走来走去,洗脸洗脚生脱衣服脱裤子脱袜子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小调。他奇怪儿子为什么迟迟不睡,催促他纸快上床钻进被窝,然后关了灯,自己上床后很快便睡着了,发出轻轻的鼾息。
第二天,马锐醒来后,父亲已经走了,桌上摆着给他留下的一份早餐,盖着碟子子保温的豆浆和三根油条,旁边茶杯下压着一张缺条和三元钱,纸条上注明二元是给他这周的零花钱,一元是还他的一笔欠债——“两清了!”纸条上最后一句话是这么写的,后面是一个粗大的惊叹号。
马锐吃了油条和豆浆,没动那笔小钱和纸条,然后背上书包,走到放杂物的双屉柜前,拉开抽屉,捡视了片刻,挑出一把锥体细长雪亮的螺丝刀,握在手里掂了掂,放进书包——整个咀嚼咽食和往书包里装螺丝刀的过程中他始终平静,动作从容。
他打开屋门走出去,从阴暗的房内一下进入到强烈的阳光下,他不由眯起眼睛。
夏青背着书包等在院门口,神色严峻。
他经过夏青身边时并不看她也不说话就像不认识她,出了院门来到胡同里便加快了步伐,想要甩掉她。
夏青紧紧跟着他,有时小跑几步,免被拉下太远。
阳光照在胡同里,像透过花房的玻璃天窗洒下来那么浓密,光雾迷蒙。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紧紧相跟脚步匆匆地在胡同里穿行,鞋底交错踩打着柏油路面发出拍手击节般的脆响,两只怎样式同份量的书包在他们同同弧度的胯侧喘吁般地颠动着。
他们接近胡同口了,络绦闪过的公共汽车和电车的中部路数牌都能看清了,自行车的铃声和汽车轮胎的轧转声以及人群的嘈杂脚步混成一体又各自突出地扑面而来。
他们看到那群散站在大槐树下台球案周围的长发年轻人的手执球杆的身影,和完全处于树荫下清楚得如同照片的脸容。那帮坏蛋也看见了他们,有几个背向他们的也转过身,脸上笑嘻嘻的,看上去似乎毫无恶意。
马锐在看清他们之前,一直是情绪饱满、高昂的,待一走进他们的视野,立刻感到畏缩、战战兢兢犹如走进地窖阳光一下消失、隔绝了。他疾行的步伐也随之慢了,变得踌躇、拖者,蹭在地面嘶拉拉响。
几个家伙晃晃悠悠走到路中间,好像站在那儿聊天,眼睛却嘲笑地盯着走近的马锐。
马锐低下头,继续往前走,他已经闻到了那帮家伙身的烟味儿,几双肮脏的皮鞋和旅行鞋出现在他眼下。他看着自己的两只脚往前走,一只皮鞋忽然抬起绊了他二下,他一个趔趄猛然站住。
几张微笑、长满疙瘩的年轻的脸看着他。“怎么,见着哥们儿假装不认识?”一个脸型瘦长白皙的小伙子笑着对他说。
他刚想从他们身边绕过去,背在肩上的书包一下被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宽肩小伙子兜头摘走,书包带刮红了他的耳朵,扶着书包的一条胳膊也被拽疼了。
他奋力去夺,那个小胡子迅速把书包扔给另一个小子,一群人哈哈大笑。这时,只听夏青在一旁尖叫:“你们干吗抢人家书包!”
坏小子们一边手脚不停地继续来回扔马锐书包,一边扭脸瞅着夏青大笑着调侃。
“哟,这还有一个看不惯的,你是他什么人呀?”
“甭管什么人,你们抢小孩东西就不对!”夏青毫不畏俱,并上前帮马锐夺书包。
“嗬,这么小就会扑爷们儿了,扑得够熟练的。”
有的主儿还冲马锐说:怎么着,今儿你带着马弁呐?这丫头是你媳妇吧,这么护着你——够会玩的。“
说这话的小子手腕被马锐一把攥住,划出几道白印,他抬手给了马锐一个耳光,另一只手用力把书包扔出老远,骂道:“你他妈弄疼我了,找抽呐!”
接着就把手一直指到马锐跟前,“你他妈还不服?不服——”立即又是一个嘴巴。
“你们怎么能打人!”夏青大叫,“你们怎么动手打人”疯了似地上前猛推那小子,把马锐往后拉,“你快走!”
她哪撼得动那个壮小仿子,反被那位一把拨拉到一边去。
“哪他妈有你这小母夜叉乱掺和的!滚一边去!急了我连你一起抽!”隔着夏青一脚把马锐踹一跟头。
“你才多大,就知道护汉子,回头找你们学校告你们老师去——这也忒早恋了。”小白脸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
“你们打人就不对,打人犯法!”夏青不屈不挠,被拨拉开,又勇敢地冲上去。
这时马锐已从书包掉落处满身尘土地跑回来,他手里端着那把大号螺丝刀,眼睛通红,遇到第一个碰上的小白脸,在行进中便用力向他后背刺去。
小白脸正嬉皮笑脸地拿夏青开心,毫无防备,被这一刺立刻怪叫一声,手捂着后背反弓着身体跳出数步。
“你妈蛋你还动改锥了。”小白脸站在一边检查着自己衣裳破口大骂,“你差点杀了我小王八蛋——毛衣都刺破了。”
那帮坏蛋蜂拥而上,对马锐拳打脚踢,连在台球桌旁玩的几个也扔下球杆围过来,气冲冲地参与殴打。
“象板砖拍了他,敢动铁器!”
“给押送派出所,这是什么年头,还敢行凶!”
“操他妈要不是哥几个在,还出了杀人案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