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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并肩走在他身旁。他们两人边走边争论着一个极其复杂、极其重要的问题,而且像是谁也不能说服谁。他们在任何一点上都无法取得一致,因而两人的争论也就特别有趣,永无休止。不言而喻,所谓今天执行的死刑判决,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误会——看,哲人不就走在我身旁吗?!那个臆想出一种荒谬主张的人,那个认为天下人全都良善的哲人,并没有被处死,他还活着。何况,当然喷,怎么可能处死像他这样的人呢?!简直连这样的设想都十分可怕。是的,没有执行死刑!没有行刑!沿着月光路的阶梯上升的这次漫步之所以无比美好,其原因就在这里。
时间充裕得很,要多少有多少,雷雨要到晚上才来到。至于怯懦嘛,毫无疑问,的确是人类缺陷中最可怕的一种。拿撒勒人耶舒阿就是这么说的。不,哲学家,我还是要反驳你,应该说:怯懦才是人类缺陷中最最可怕的缺陷。
可是,就说我吧,我这个现任犹太总督,罗马军团的前保民官①当年在女儿谷战役中,在疯狂的日耳曼人即将咬死捕鼠大保马克的形势下,并没有表现丝毫的怯懦嘛!那么今天,我的哲学家,请您自己想想!您这样智慧超群的人,难道能认为我会愿意为了一个对恺撒皇帝犯下罪行的人而断送自己这犹太总督的前程吗?
①罗马军团中的高级官职。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彼拉多在梦中痛苦地呻吟着,啜泣着。
当然,会愿意断送的。按早晨的想法他还不愿意断送,可是现在,到了深夜,在他权衡一切之后,他却宁愿断送。现在,只要能使那个绝无任何罪过、只是想入非非的幻想家和医生①免遭死刑,他一切都在所不惜!
①耶舒阿被处死前曾治愈总督的偏头痛,故称他为医生。据《圣经》载,耶稣曾在耶路撒冷治愈盲人、瘸腿人、血气枯干的人等,以显示上帝的威力。
“今后我们两人就会永远在一起了。”衣衫褴褛的流浪哲人在梦中对总督说。哲人不知怎么也走在这位金矛骑士所走的月光路上。“只要一个人出现,另一个人马上也会出现!人们一想到我,同时也会想到你!一想到我这个不知父母是谁的弃儿,也就会想到你这个首席占星家和磨坊主小姐美女琵拉所生的儿子。”
“是啊,你可千万不要忘掉我啊,要想着我这个占星家的儿子。”彼拉多在梦中哀求说。看到身旁的拿撒勒乞丐点头同意,残酷的犹太总督在梦中高兴得流着眼泪笑了。
这一切都十分美好。唯其梦境美好,觉醒对总督来说就尤为可怕。斑迦狺狺地冲着月亮发起威来,于是,总督眼前那仿佛是用油脂铺设的、光滑的蔚蓝色道路,便在犬吠声中突然消失了。总督睁开了眼睛。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死刑确已执行。他的第一个动作则是习惯地抓住了斑迦的颈套,然后用痛苦的目光寻找月亮。他看到月亮已经偏到一旁,呈现出银白色。月光被凉台前面闪动的一束令人不快、使人不安的火光速断了。中队长捕鼠太保马克正举着熊熊火把走过来,边走边用恐怖和憎恶的目光盯住危险的猛犬斑迦,因为它正准备向地冲过去。
“不许动他,斑迦!”总督痛苦地说。他咳了一声,举起手遮住耀眼的火光,继续说:“即使深夜,即使在这月光下,我也不得安宁!啊,诸位神明!马克,您这个差事也不是好差事啊。你摧残士兵……”
马克感到非常惊讶,直勾勾地望着总督。总督忽然醒悟过来,为了掩饰自己在昏沉状态中的失言,急忙改口说:
“噢,中队长,您不要难过,我再说一遍,我的处境比您更糟呢。您有什么事?”
“秘密卫队队长求见。”马克沉着地报告说。
“叫他进来,进来!”总督清了清嗓子说,随即垂下两只赤脚在地板上寻找便鞋。火把退到圆柱中间,中队长的皮靴在地板上踏出噎噎的声音,马克回到花园中去了。总督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
“即使在这月光下,我也不得安宁!”
马克刚消失,凉台上便出现一个戴风帽的人。
“斑迦,不许动!”总督轻轻说了一声,按了一下猛犬的头。
未曾报告之前,阿弗拉尼习惯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又站到阴影处去看了看。确信凉台上只有斑迦,别无闲人之后,他这才小声说:
“总督,卑职请求将我依法治罪。大人的预见完全正确,但我未能保护好加略人犹大,他果然被人杀死了。请将我革职治罪。”
阿弗拉尼感到这时有四只眼睛死死盯住他——两只狗眼,两只狼眼。
他从呢于斗篷里面掏出一个有血污的、皱巴巴的钱袋,钱袋上加有两道封印。他报告说:
“这钱袋就是杀人犯们扔进大祭司府院里去的。上面的血迹就是加略人犹大的血。”
“我倒想知道那里面有多少钱?”总督俯身看着钱袋问道。
“三十块银币。”
总督不屑地一笑说:
“不多嘛。”
阿弗拉尼没有做声。
“死者在哪儿?”总督问。
“这我还不知道,”始终戴着风帽的人矜持而镇静地回答,“天一放亮我就派人去搜查。”
正在系鞋带的总督抖动了一下,不再系那半天没系好的鞋带了,他问阿弗拉尼:
“那么,您确实知道这个人已经被杀死了吗?”
总督得到的是干巴巴的回答:
“总督大人,卑职在犹太任职已经十五年了,是在瓦列里乌斯·格拉图斯任总督时期开始担任此项职务的。要是我说一个人已经被杀,是无须事先看到尸体的。现在我是在向您正式报告:那个叫做犹大的加略人,几小时前已经被人捅死了。”
“请您别介意,阿弗拉尼,”总督回答说,“只因为我还没有完全醒过来,所以才说出了刚才那句话。我总是睡不好,”总督苦笑了一下,“总梦见月光。您想想,可笑吧,我梦见自己仿佛在月光路上漫步。刚才我不过是想了解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准备到哪儿去寻找尸体?您坐下吧,秘密卫队长。”
阿弗拉尼鞠了个躬,将一把椅子挪近总督卧榻。他腰间的佩剑响了一下,他坐下来报告说:
“我打算到客西马尼林苑的橄榄园榨油房一带去寻找。”
“嗯,嗯。为什么偏偏要去那儿找?”
“大人,我设想,犹大既不是在耶路撒冷市内,也不是在离城很远的地方被杀的。我想他定是在耶路撒冷近郊被杀的。”
“我看您在您的同行中不愧是个出类拔萃的专家。当然喽,罗马的情况如何,我不甚了了。不过,要说在各个属国中,肯定没有人比得上您。请您解释一下吧,为什么?”
“我无论如何不能设想犹大会在城内遭到毒手,”阿弗拉尼小声说,“在大街上不可能秘密地杀人,就是说,必须把他引进某个地下室之类的地方。我手下的人已经搜查过整个下城,这事要是发生在城内,早就发现他了。我可以向您保证:城内没有他。如果他是在离城很远的地方被杀,这个钱袋就不可能那么快扔进大祭司府。所以,他肯定是在近郊被杀的。人们设法把他引出了城。”
“我实在想不出怎么能把他引出城去。”
“是的,总督大人,这是整个案件中最难解决的问题,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解决好。”
“的确叫人纳闷儿!在逾越节的夜晚,一个信教的人会不参加全家的节日聚餐,而不知为什么跑到城外去,死在那里!会是什么人用什么东西把他引诱出去的呢?会不会是女人干的?”总督忽然若有所悟地问道。
对此阿弗拉尼镇静而自信地说:
“这绝不可能,总督。这种可能性必须完全排除。判断事物要合乎逻辑。什么人希望置犹大于死地呢?是那些到处流浪的幻想家,是某个小集团,而他们中间从来没有过任何女人。谁要想娶妻子,总督大人,就得有钱,要想使一个人出世,也需要钱,而要想借女人的帮助把一个人杀死,那就更需要很多很多钱了。任何一个流浪者都拿不出这笔钱。所以,总督大人,本案绝对牵涉不到女人。而且,我对您说,设想本案有女人参与,那只会把事情搞乱,妨碍侦查工作,使我难办。”
“看来,阿弗拉尼,您讲得非常有道理。我只不过是随便说了说自己的猜想而已。”总督说。
“很遗憾,大人,您的猜想是错误的。”
“那么,会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总督用贪婪而好奇的目光审视着阿弗拉尼的脸,高声问道。
“依我看,这还是因为钱。”
“这个想法很妙!不过,谁会深更半夜在城外给他钱呢,为了什么事呢?”
“啊,不对,总督,不是这样。我只有一种设想,如果它不符合事实,那我就再也想不出任何别的解释了。”阿弗拉尼俯身凑近总督身边,用耳语补充说:“是犹太想把自己的钱藏到一个隐蔽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去。”
“这种解释很精辟!看来,事情准是这样的。我现在明白了:您是说,使他出城去的不是什么别人,而是他自己的想法。对,对,准是这样。”
“的确如此。犹太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他想把钱藏起来,不让别人知道。”
“还有,您刚才说要到客西马尼林苑去寻找。为什么偏要到那儿去找他呢?坦率地说,这一点我还是不明白。”
“噢,总督大人,这个道理很简单。谁都不会把钱藏在通衡大道或是空旷的地方,所以,犹大既没有出现在去希布伦的大道上,也没有出现在去伯利恒的大道上。他必定要找个有遮拦的、隐蔽的、有林木的地方。这并不难解释。而在耶路撒冷近郊除了客西马尼林苑再没有这种地方了。他又不能走得很远。”
“您完全把我说服了。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马上就布置人搜捕在城外盯了犹大梢的凶手。我自己呢,刚才已经向您报告过,要去法庭听候处置。”
“为了什么事?”
“因为犹大昨晚离开该亚法府第后,我的卫队竟然没有保护好他,在市场附近把他丢了。我简直无法理解怎么会出这种事。我生平还没有出过这类差错。昨晚您和我谈话之后,我手下的人立刻就把犹大置于监护之下了,可是,他走到市场附近时往什么地方躲了一下,兜了个奇怪的圈子,甩开了我手下的人,不知道哪儿去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我现在向您宣布:我认为不必审判您。您已经作了一切可能的努力。世界上,”总督笑了笑说,“恐怕没有人能比您做得更周到,更好了。对那些丢失犹大的便衣警探是要追究责任的,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想提醒您一句:我希望这次追究一点也不要严厉。说到底,为了关心这么个坏蛋,我们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了!对啦,我还忘了问您,”总督擦了擦前额说,“那些人会是想什么办法把钱扔进该亚法府的呢?”
“是这样,总督……这不很复杂。复仇者们摸到该亚法府的后街去,那条街的地势比该亚法府的后院高。他们居高临下,很容易把那个小包从后墙外扔进去。”
“还附了字条儿?”
“是的,总督,跟您原来所预感的完全一样。噢,还有。”阿弗拉尼说着,撕下了小包上的封印,把包里的钱拿给总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