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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灰雾淡去,前方几耸山丘若隐若现。
“你看,前面有几辆长途汽车!”伊娜兴奋地说。
张星超并不答话,这荒山深林中连公路都没有,哪里会有长途汽车,但前方确有几辆大巴车,死灰的雾气团团聚拢遮掩住长途车,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
迎着死雾走近长途车,两人的心跳骤然而停,阴寒之气挤入浑身每个毛孔,灵魂凝固了,眼前的一切令人魂飞魄散。
这里是一处干涸的河沟,十多辆长途大巴车横七竖八地摆在沟里,车体都严重扭曲变形,玻璃粉碎,锈迹斑斑,有几辆四轮朝天,有的车厢撕裂。更令人骇然的是,车内尸体重叠,残肢遍地。这些尸体形态怪异,两手伸出车窗,有的尸体头往外钻,看上去好像整列车厢里千百只手死命地在往外抢。
张星超抬头仰望,前方一峰绝壁耸入云霄。这些车辆都搁在峭壁下的河沟,难道都是从山上坠车而落入渊底的?尸体面孔极度扭曲,下颚拉长面部浮肿而淤血,这种死相很像是强烈失重状态下又突然坠地、在强大惯性作用下造成的剧烈震荡、使人体内颅腔及五脏震裂血压骤然升高血管爆裂。
张星超脑子里一片空白。全车的人在汽车坠地之时,在死之前,他们嘶叫着抓狂着要逃离车厢,挣命地抢身,相互践踏,尸重尸堆。一阵阴风袭过,死寂的车厢内“唧唧唧唧”锈响。
“咕咕,嗤嗤哧……”车厢里几声微弱的怪喘,两具尸体蠕动了几下。
伊娜骇得说不出话,推了推张星超。
他放下丫头,掏出了枪。
“咿咿呀……”尸体又蠕动了一下。
“哧哧哧……”车厢里突然蹿出几只山猫,冲着张星超呲牙咧嘴。
原来是这些山猫在啃尸。
“砰!”他举枪打爆一只山猫,其余几只惊逃不见。
遍地的残骸,重叠的尸体。
绝壁之侧,又有一道凿出来的石路。
突然,伊娜尖叫一声,张星超回头一看,只见身后那片浓雾中隐约有一群人影正悄无声息地靠向他们。
“快走!”张星超背起丫头拉着伊娜就跑。
两人顺着山岩石路连攀带爬地上到半山腰,这时天下起雨来。
山间的灰雾缓缓沉到渊底,聚成一片厚实的阴瘴,马达声哭声笑声呻吟声透出阴云回荡在幽暗的阴渊。
张星超和伊娜顾不得连日的劳累和浑身的酸软,一路抢攀上山。翻过一座残岩,眼前便是一条盘山路。
“那些汽车可能是从这条路上跌下山崖的。”伊娜有气无力地说。
“地上是什么?”张星超的两脚正踩在一层油膏上,滑腻腻的。
地上的膏油粘稠,其表面的车轮印清晰可辨,顺着轮印往前看,不远处有道山弯,轮印并没有拐弯的迹象,而是直直地拉向崖边。张星超恍然大悟。
棺材村,吊尸场,尸油。“尸油!!”张星超失声惊道。
“什么尸油?”伊娜越想越怕。
“那些村民把尸油涂在山路上的拐弯处,长途汽车从这里经过时,轮胎打滑无法拐弯,所以冲下了山崖……”
“……”伊娜不由地一个冷颤:“悬崖下的汽车残骸和尸体,都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不错!谋财害命啊!!”张星超倒抽两口凉气,时尚杂志,村民们的“满载而归”,烂脸矮子奸污的女尸……原来如此!那些村民用尸油制造车祸,抢掠车上的货物及女人,确切地说是女尸。
难道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易货”?
张星超背脊发凉。
“不好!雾气又来了!”伊娜惊叫道。
山渊下的雾气冤魂不散地又聚拢过来。伊娜突然想起青年留下的布包袱,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打开包袱,抓起里面的冥纸大把大把地飞洒。冥纸随风飞散,雪花般地飘落,
死沉的雾气缓缓下降。
“阴山,万魂窟……”丫头额头上满是汗珠。
“快、离开这里……”张星超有些中气不足了,连番的怪事及拼闯,已耗尽了他的体力。
山里的天黑得很早。傍晚时分,山风骤起。
顺着盘山路一走就是一天,张星超和伊娜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们无力地靠岩而坐。川藏路上车辆稀少,到腊月天时,川西临藏区大部地区暴雪封山,此时的川藏路不可能再有车辆行驶。前几日被棺材村劫掠的长途车可能就是今年最后一辆行驶在川藏路上的车了。
天色浑黑,不多时,寒风卷雪而下。
伊娜抱着丫头,偎依在张星超怀中。
张星超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有死路一条。要是不能在路上拦车,他们就只能活活被冻死饿死。张星超浑身僵麻,举头只见天空漫无边际的阴沉,刺骨的雪风呼啸着。
“红灯笼!!”伊娜惊声叫道。
张星超绝望地一笑:“那些村民又来了……你带着丫头先走吧,这里我来抵挡……你放心,就是死,我也会拖住他们……”
“方向好像不对!这不是棺材村方向。你看前面半山腰,红光在那里!”
张星超有气无力地侧头看,不远处的山腰间有个红灯笼鬼火般的若隐若现。过了一会儿,红灯笼消失了。
咣!咣!咣……阴郁的钟声震破雪夜的寂静,幽山阴林之夜的钟声更为诡异。
钟声?怎么会有钟声?
咣!咣!咣……钟声阴丧,声声摄魂,就像是敲响了阳寿尽头倒计时之钟,尔后黄泉之门将开。
“有钟声就多半有庙。与其在这里活活冻死,不如先找庙躲避风雪。”伊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背起丫头,拖着张星超就往山腰走。
咣!咣……钟声越来越近,穿过松林,一座千年古刹印入眼帘。
古刹四周林雾环绕,煞白的雪,深暗的夜,映得古刹一片幽森寒蓝,黑寂的山林间不时传来老鸦凄凉的怪鸣。
伊娜上前几步,异域冰蓝之下,依稀可见残破的木门之上一块半悬着的木匾:“法缘寺”。
荒郊野岭雪夜寒风幽森凄凉之中,杳无人气的古寺,寒意萧然,不禁让人联想起《倩女幽魂》中闹鬼的“兰若寺”。
张星超取出电筒,轻手轻脚地恰近庙门,伊娜背着丫头跟在后面。
微弱的手电光圈在暗黑与幽蓝之间显得光影扭曲,影像变怪离奇。
这座古庙已荒废多年,积水的泥地上苔藓与枯叶交杂,簌簌作声,院落很大,三面庙堂,外围是一环土墙,正中的大雄宝殿前两排松树笔直茂盛。手电光影之下,得见一切都已是残垣断壁,庙屋倾朽,阁楼垮塌。一派荒凉寂静。齐腰的杂草丛生,山风偶过,庙房嘎吱木响。
庭院延伸向大雄宝殿之后,望眼而去只见一抹浓黑的幽深,凝神细听只闻阴风惨惨犹如鬼哭。
踏进大雄宝殿,佛像破损不堪,香案桌椅上灰砂厚沉。有救了。拆下桌椅和香案,可以当柴烧取暖。
这时,森黑的后院响起一阵清脆的木鱼声。
张星超和伊娜面面相觑。在这鬼寺里还有人在敲木鱼?
“咚咚咚咚”声音很有节奏。
“闹鬼?”伊娜的声音轻得像蚊子。
“我不信这世上有鬼!既然有木鱼声,那就肯定有人!”
“那山崖下的怪雾怎么说?”
“那是瘴气。”张星超说着就往后院走。
“等等,要去就一起去!我可不想一人呆在这里。”
“咚咚咚咚……”木鱼声更清晰了,后院黑林深处,透出微弱的烛光。
寻着烛光走,他们来到一间木屋前,张星超一把掀开木门。屋里有个老和尚,背对他们坐着,正在敲木鱼。木案上半盏烛台,烛光忽明忽暗。
“二位施主,打哪里来啊?”老和尚并未回头,话音低沉。
“你是谁?”张星超厉声问道。
“不速之客竟然问起这里的主人了。”老和尚缓缓转过头,只见他左眼已瞎,肉疤长得把眼眶填满了。
伊娜倒抽口冷气,连退几步。
老和尚长叹口气:“女施主勿怕。我是这庙里的和尚,不是鬼。”
“可是这庙明显没有人住嘛……”伊娜半信半疑地将和尚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他有腿有脚有影子,不像是鬼。
“唉……冤孽啊。这都是十三年前的事了。二位施主绝非本地人,想必是误入邪村吧?”
“大师说得不错。我们本是来‘野人海’原始森林考察的地质队,后来迷路了,误闯棺材村。请大师告诉我们这出路在哪里?”张星超恭敬地说。
“二位施主误闯棺材村而能死里逃生,后又穿越阴山峡而大难不死,必得神明庇佑。”
“奇怪,这个老和尚好像对我们在这里的遭遇很是了解?”张星超感到诧异。
老和尚叹道:“大雪封山,川藏路闭。能到这法缘寺的路只有一条,必经棺材村再过阴山峡谷。二位一路平安,实乃幸事。”
“请大师指点出路。”伊娜将丫头靠在木椅上。
“唉……没有路。只能等到明年开春冰雪融化之时,川藏路上才能见到车辆。”
“大师,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吗?”让张星超在这种鬼地方呆几个月,还不如让他去死。
“除非……但那不可能,绝不可能!”老和尚眉宇紧锁。
“除非什么?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们就会去闯。”
“除非你们能穿过阴山万魂窟。”老和尚语音微颤。
“万魂窟?在哪儿?”
“二位施主,此事说来话长。请随我来。”
老和尚将张星超和伊娜领到柴房:“二位施主,这间房还算暖和,二位可在此歇息。贫僧看那位小姑娘病得不轻啊,恐怕是被人下了迷汤,后又染风寒。”
“大师,请您想办法救治丫头。”伊娜求道。
“今日进山采了些药,可治风寒。”
张星超突然想起先前在山腰看见的红灯笼,寒意顿生:“大师,您进山采药,何时回来的?”
“黄昏之时。当时天色已暗。”
“大师可曾用过红灯笼?”
老和尚笑道:“这位施主戒心颇重。庙里的灯笼与棺材村大为不同。棺材村灯笼尽为人皮而制,我庙中的灯笼却是纸制。施主请看……”和尚从灶台后提个红纸灯笼给张星超看。
“有劳大师了。不敬之处还请海涵。”
张星超找来旧棉被又弄来几堆干草,布了睡铺。老和尚熬了一罐药,伊娜扶起丫头喂她喝下药汤,再给她盖上被子。
“看到这些棉被,贫僧就想起多年前……那时寺里的僧人不少,香火也旺。”
“那些僧人呢?”张星超问道。
“都死了……”
伊娜寒毛倒立,“这些被子都是死人用过的啊……”
“他们是怎么死的?”
“说来话长……二位施主尚未用斋吧?”老和尚说着,走去灶台,一旁搁了三个箩筐,里面是些野山芋、榆钱、野菜、地瓜。
不多时,一餐粗淡的斋饭就做好了。老和尚搬来七把椅子,又取来些木炭加进火盆里。斋饭无盐无油,只是白水煮了一锅野菜山芋等。
张星超颇感惊奇,明明只有四个人,而且丫头昏迷不醒,而老和尚却摆了七副碗筷七把椅子。
“二位施主请坐。唉,寒冬腊月天,山里草木凋零,找不到什么吃的。就剩入冬前攒下的野菜瓜果了,二位施主勿怪。”
“大师言重了。全靠大师照顾。”张星超道。
“大师,棺材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伊娜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