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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自力青灰的脸色,嘎地刹住了车,不敢说下去。她看看他,想了一想说:“如果你找到一个熟识的男生,在他那儿挤一挤,度过难关就会容易些。东京借房子一要保人,二要花几十万日元,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完紧锁眉头很为难。
裴自力低下头,说:“自从我花了四千美元到泰国受骗上当的消息传回上海后,原先几个朋友像是不认识我了似的,我在泰国写信给他们,他们一个也不回信,怕给他们惹麻烦。我知道他们中有几人在东京有亲戚的,可是没有地址到哪儿去找)动身前,我打电话给在加拿大的徐蓓,她告诉了我你的电话,是为了预防万一的。”
说到这,裴自力歉意地抬了抬头。陈洁摒住气在听。裴自力接着说:“想不到出关时一伙人全给扣住,只剩下我一个出来了。我心慌意乱又把手提箱的钥匙搞丢了,美金换不成日币,什么事也办不成,真正是走投无路,所以……”裴自力看也不敢看陈洁的眼睛,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
迟疑了一会儿,他厚着脸皮又说:“你能不能找个男同学商量一下,让我住几天,我马上去找工作,再借房子搬出去。”
陈洁取出电话通讯录来看了一遍,叹口气说:“你也懂这世态炎凉的,大家在国外自身难保,只希望太太平平不要生事,如果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怕是不敢留你的。但我试试看吧。”
陈洁开始拨电话,裴自力紧张地盯着电话机。可是拨了几处都没人接听,陈洁无可奈何地说:“都出去打工了,要么就是在睡觉,睡觉时他们常常把电话插头拔掉的,怕吵醒了再睡不着。”
这时,裴自力突然脸色煞白,额上冒出一阵阵冷汗,他伸手去拿茶杯,手也“索索”抖起来。陈洁急忙说:“你不要着急呀!把我吓死了。你会不会是生病了?脸色很可怕的。”
“可能是累了,休息一下会好的。”裴自力挣扎着精神说。
陈洁望着这个可怜地硬撑面子的陌生男人,考虑了一下,走到席梦思垫子跟前,铺开了被子,催促道:“你快躺下,我弄些饭菜,好了叫你。”说完没朝裴自力看,就走出了房间,拉上与厨房相隔的玻璃门。
隔门是磨砂玻璃的,陈洁在厨房里忙活,身体背后隐约感到裴自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脱下西装、长裤,盖上被子躺下了。看见一个陌生男人钻进自己的碎花被于,陈洁不由地感到很异样。她暗暗想道,晚上一定再找几个男同学问问,看有谁能够收留裴自力,我不能让他留在这儿。
二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裴自力突然间惊醒了。眼前一片漆黑,一时他记不起来自己是睡在哪儿。定神想了一下,他摸索着找电灯开关,“砰”地脚下踢到一只碗,碗盖滑落下来,一股炒青菜的香味“丝丝”地渗透出来,裴自力才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开了灯,见紧靠席梦思的榻榻米上放着两只有盖的碗,下面压了张纸条:
我去打工了,早晨5点半回来,饭在电饭煲里,请吃。
陈洁即日
裴自力顾不上客气,急忙盛了饭来吃,一口气把两碗菜都吃光了。然后他拎过自己的那只数码箱,找到一根牙签拨弄起来。幸好这只数码箱是国内买的,不一会儿“卡嗒”一声打开了。裴自力松了一口气,数了数箱子里的美元:200元。裴自力心算一下,折成日币只有2万多一点,2万日币在日本能活几天?他不禁又沮丧起来。
裴自力发自内心地想着这么一个场景,他就像一些外国电影里的落难骑士,悄悄地在菜盆下压上两张美国票子,然后心里默默地向那个留他过夜的好心姑娘道一声再见,并发誓一旦自己的命运有了转机定会加倍地报答她,然后推门冲进凄风苦雨。
可是裴自力没有这个勇气,因为这200美金是他目前唯一的财产,他不会说日语,在东京没有亲人,冲出门他能去到哪里呢?生活毕竟不是电影,残酷的现实会将你每一个浪漫的念头瞬间化为乌有。
裴自力点起一支烟,为自己的束手无策发恨。这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裴自力自然地伸出手去接,半途又缩了回来。他想,如果万一是陈洁的男朋友打来的电话,听到我的声音不是要闹误会吗?而如果是陈洁的同学打来的,知道她家里住了一个大男人也不合适,如果是日本人打来的,那就更麻烦了,我有嘴也说不明白自己是谁。裴自力打定主意不接电话,可是电话铃声像发了疯一样响个不停,固执地、不屈不挠地响。
裴自力苦笑着看着那只任性的电话。忽然一丝警觉爬上他的心头,这似曾相识的铃声,多么像一年前经常在上海自己家的床头不断鸣响的铃声,那么任性,那么骄横,为着要吵醒他,为着要听听他的呼吸声。
徐蓓,这个任性的女人!裴自力松开眉头好笑地摇摇头。徐蓓离开他已经有一年多了,裴自力经常在梦中看见她,娇小的身材,圆圆的大眼睛,圆圆的鼻子,红嘟嘟撅着的厚嘴唇,像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洋娃娃。与徐蓓在一起的感觉,就好像在玩“扮家家”,一个做老婆,一个做老公,说着说着要去结婚,可是找来找去找不到主婚人。
终于,裴自力像一年前一样,无可奈何地拎起电话机,试着轻轻地说一声:“哈罗!”
“哈罗!你是裴自力吗?我是蓓蓓啊!你到啦?你成功啦?快讲给我听,机场里怎么混出来的?谢天谢地,你在东京是吗?”电话里传出徐蓓迫不及待又语无伦次的嗓音。
“是的,我在东京,我在陈洁家里。”裴自力为自己果断地接了电话而庆幸,激动地说了一句废话。
“陈洁呢?陈洁在哪儿?她肯帮助你吗?我来跟她讲话。”
“陈洁打工去了,是她到机场来接我的,她答应帮助我。但是蓓蓓,这儿很难,找房子难,找工作难,陈洁又是个女的。”裴自力不自觉地露出了沮丧之意。
“没关系的,洁洁很讲义气,能力也强,我们小时候很要好的。你对她说,是我把你借给她的,你暂时做她的男朋友好了,我不会吃醋,不过你不要真的爱上她。”徐蓓像吃了兴奋剂一样。
“蓓蓓,你怎么还这么疯,像长不大一样,这种话也说出来了。你知道我到泰国去是为了谁?不愿回国冒死偷渡又是为了什么!你在国外这么多日子了,知道麻烦人家不好受,我一个大男人……”裴自力责备徐蓓说。
“我知道困难,可是她帮助你,你总归要付代价的嘛,这就是我在加拿大两年学到的呀!我想,你也不应该再把国内的道德观念带出来了。行不通的,这你今后会明白的。”徐蓓辩解道。
“我没有心思与你辩论,我担心今晚陈洁找不到肯收留我的男同学,我只好睡到马路上去了。”
“你不要太悲观好吗?自力,我爱你,你也爱我对吗?总归会有办法的。可是我很想你,我想到你身边。呜……。”徐蓓哭起来,又呜咽着问:“是不是洁洁很漂亮?她老了一点没有?我可是天天打工,多了好多皱纹了。自力你说,我老了你还会爱我吗?”
裴自力苦笑了一下,想,什么时候了,还谈爱情。像我目前的处境,有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有资格谈爱情。他又想,蓓蓓这个女人就是这样不实惠,这种时候,怎么不问我钱够不够用,要不要先寄些钱给我救救急。她以为我不食人间烟火吗。
“自力,你说话呀,爱不爱?”
“爱的,爱的。”裴自力应付她道。
“那好。”徐蓓满意了,“我收线了,国际电话费很贵的,过几天我再打来。拜拜!”她急急地挂了电话。裴自力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进去,沉默下来。
裴自力抬手看看手表,已是早晨5点钟,陈洁快要下班回来了。他赶快将脏碗盆拿到厨房水车里去洗。厨房很小,却收拾得很干净,墙上钉着一排钩子,挂了锅、铲、勺,水斗上面有一个小壁橱,煤气灶只有一个灶具,头顶处有一只小小的排气扇。因为日本人居住空间狭窄,不在家里煎炸食物,更不起油锅炒菜,也最痛恨邻居家的油烟气,所以喜欢吃本国菜的中国人炒菜像做贼一样,见楼里没有人才开一条门缝,做几道佳肴慰劳自己。
陈洁的房子虽说只有一间卧室,但是带浴室和厨房,落地长窗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可以种几盆花,晒晒衣服,住起来很舒服。陈洁说这套房子的租金是六万日元,合美金五百元左右。裴自力早就听说东京的地皮全世界最贵,到了这儿才明白,这种设备齐全的房子要租到它也不容易。陈洁说,原先穷学生住的1、2万一个月的贫民窟房子,现在已经陆续拆光造新式宿舍了,东京再找不到这种廉价的住处。连那些结构差一些暂时没条件拆掉的老房子,也被主人重新装修,配上卫生设备洗澡间,装上煤气热水器,高价出租了。
“还让不让我这种穷人活!”裴自力气愤这个日本政府时时不知道满足、不断改进社会设施的勤奋劲。这个社会,像一头套上驾的马一样,按着全民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不倦地朝前、朝前,偷懒的人就将被抛在车轮下面被碾死。
好在繁华的东京就业的机会很多,只要你放下架子就不会饿死。裴自力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去建筑工地找工打,当一个真正的苦力。他坐下来等陈洁回家,专心地两眼盯着那扇门,企盼她会给自己带来好消息。这时候,那个曾经在法庭上滔滔不绝陈词辩护的青年律师头脑里,简直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只有“生存”两个字眼反反复复盘旋不去。
陈洁回来了,又累又倦,眼眶乌青。她迎到裴自力急切的目光,垂下眼睑。裴自力觉得事情不好,识相地一声不吭,很紧张。陈洁哑声说:“我找遍了认识的、可靠的男同学,一听说要住宿都摇头。也难怪,他们中间,情况好的已经独立租了房间过梦寐以求的单身贵族生活,情况差的二、三个朋友挤在一起,都盼望有谁先开口搬出去,因为搬家要花费一大笔费用的。”
陈洁抬眼瞅了裴自力一下,大个子还没缓过神来。她说:“你知道,独身在外的男人,有的还要安排‘节目’,短期同居或长期同居关键在于有无住房条件。你要是个女的,欢迎你的人可能会多一些,弄得好可能不出房租,可是……”
裴自力清醒过来了,他当然知道他是个男人,是个不受人欢迎的倒霉鬼,便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唉叹了一声。
“不过,工作我已经为你找好了。”陈洁有意掉转话头让裴自力高兴一下,说:“是跟一个上海人搞室内建筑装潢,不是露天的,活也不重,每天一万日元。”
“啊!什么时候开始干?”裴自力等不及地,两眼放出光来。
“明天,啊不,今天早上就开始。等会儿我送你去车站,那儿有人等着接你去工地。”陈洁见裴自力高兴起来,不禁也松了一口气。
陈洁看看裴自力的打扮,说“你什么衣服也没有带来,打工总不能穿西装去呀。”她转身到壁橱里去鼓捣了一阵,拎出一套男式厚绒衫裤来:“上次去中野淘便宜货,只看了价格不看尺寸,买错了,你穿吧。”
裴自力拿过衣服,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打开手提箱,将二百美金卷起来往陈洁手里塞,钱币卷起来很硬,戳得陈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