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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显得很委屈:“是,镇督。可这是文先生自己吩咐的,小的也想立即通报的,可文先生说,既然主公在晨练,他就不打扰了,他在外面等一阵就好。文先生没说什么事,不过小的看着,文先生的脸色。。。好像很差,像是有什么心事。”
“嗯,你去跟文先生说声,我换身衣裳就出来,请他稍待片刻吧。”
孟聚匆匆换好了衣裳,奔往会客室,心里却在纳闷:昨晚才刚见过面的,文先生今天一大早就急着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莫非,是前线吃了败仗?可这样的话,来报告自己的就该是前线的王虎齐鹏他们了,不该是文先生。
进了会客厅,孟聚看见文先生局促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发呆,他膝上搁着几个封好的文件袋,双手平平地压在信封上,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疲乏,像是正在出神。
听到孟聚进来的声音,文先生抬起了头来,起身行礼:“主公正在晨练,学生打扰了。”
“是先生啊。”孟聚笑道:“先生往日里可是不会这么早过来的啊。”
文先生尴尬地笑笑——文先生晚间喜欢看书,会一直看到凌晨二、三更时分。所以,白日里东平军军将们都起来操练的时间,他往往还在卧床高睡,这也常常成了将军们平时喜欢取笑他的一个话题了。
“学生性情慵懒,倒是让主公见笑了。突然打扰主公,是因为有几件事要禀报的。”
“先生请说——来人,倒杯茶给先生。”
文先生道了谢,接过茶杯轻轻放桌子上,却是没喝。他摊开了手上的文卷,开始给孟聚汇报起来:“第一件事,冀州都督江都督得知大都督用兵,已从冀州紧急发运了一批粮草到前线来,昨晚刚刚到了楚南府。粮草不多,总共也就五百来石吧。”
孟聚微微点头,前阵子,他就已经预计到,与朝廷的这场僵持不会很快了结,已经下令辖下各地州郡向前线输送粮草,以支持长期战斗。但他记得——
“先生,不对吧?我记得,下发征粮输送任务的,只是中山郡、定州、朔州三地,其中并不包括冀州啊。而且,江海今年二月才接手冀州的,冀州十室九空,一空二白,他哪弄来的粮草?”
“是。江都督顾全大局,对大都督忠心耿耿,虽然没接到命令,他还是自发为大都督筹集了这批粮草,支援前沿战事。除了粮草外,江都督还递上了请战书,他说,听到大都督在前线打仗,同袍们纷纷奋战,他在冀州坐不住了,想申请参战。这件事,请主公定夺。”
听到江海请战的消息,孟聚一时间还真有点踌躇不决。
江海确实一员能干的将领,让他来前线的话,确实能帮上自己不少忙的。但自己上次好不容易把江海从军队里赶了出去,现在又给他进来的话,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现在的形势已不同当日了。在拓跋雄身后,自己收编了七八个边军旅,两三万人的兵马。尽管边军将领们现在还显得很恭顺服从,但自己以区区一万出头的直属部队驾驭两三万的外系兵马,这个客重主轻的格局始终无法改变。江海过来的话,有助于加强自己旧部的比重,让军中势力重新恢复平衡。
但这个野心勃勃的部下,一旦放任他之后,自己还能将他重新控制起来吗?
左思右想,孟聚一时犹豫不决,他问:“江都督请战,文先生,你怎么看?”
“此事牵涉甚大,学生不敢多嘴,请主公圣心自断。”
孟聚惊讶地望了一眼文先生——往常,自己每有询问,总能在文先生那边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有些事,或许文先生自己也不能得出肯定的答案,但他总会深入浅出地帮自己剖析其中厉害,帮助做出决断,从没有这样敷衍的。
孟聚沉吟片刻,叹道:“既然如此——江都督不惧艰难,主动提供粮草,更兼主动请战,忠勇可嘉,我很是欣慰。但冀州是我们的粮秣补给通道,位置至关重要,重建的任务亦是繁重,没有江都督这样的得力将领镇守,我实在放心不下。告诉江都督,把冀州安顿好了,我们就有了稳定的后方,这就是对前线的最大支持了。”
“是,学生这就批复,把主公的嘱托转达江都督。想来江都督也会感怀主公的看重,加倍努力。还有一件事,按大都督颁发的军令,我军的各路增援援军兵马正在陆续接近。其中易小帅易帅统领的兵马和王北星王帅统带的兵马已经抵达楚南府,预计将于三天内抵达安平城。这两天,还请主公注意了,营务部那边要预先为他们准备驻地了。”
孟聚点头,他注意到,今天跟自己说话时候,文先生显得特别客气而冷淡,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亲密无间的亲热,而是礼貌中带着距离感的疏远。
开始孟聚还以为是因为文先生清早来打扰自己而感到不好意思,但双方谈了一阵,孟聚发现了不对:从头到尾,文先生一直在低头看着手上的文卷,始终没有抬头望自己。
孟聚蹙眉,他手指轻磕桌面:“先生,你好像有心事?可是身体哪不舒服?”
文先生微微一震,他抬起头,飞快地望了一眼孟聚:“没什么,学生昨晚休息得不好,让主公费心了。”
在文先生眼神里,孟聚看到了畏惧、恐惧和疏远——这不是那位才华横溢、与自己主臣相知的幕僚军师,这是一个完全陌生人的眼神。
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三百二十 暴露(下)
“先生,你我名为主臣,我其实把先生是以心腹视之的,不知先生有何为难之事?不妨说出来,说不定孟某能解决呢?”
孟聚说得很诚恳了,但文先生却是恍若不闻,眼神呆滞,像是在出神。过了好一阵,他才长叹道:“也罢,学生承蒙主公厚恩,事情总要说个清楚的。
主公,您是知道学生出身的,学生昔日在六镇大都督府任事,颇受皇叔看重,常被召去咨询备问,偶尔也有份闻知军机。。。”
孟聚听得一头雾水:你突然这样没头没脑地跟我说起你在六镇大都督府的事,莫非是在暗示你其实是个很念旧很顾情义的人,所以你现在是良心发现怀念旧主了?不过,拓跋雄都挂了快一个月了,你才突然伤秋悲春起来,未免也太迟钝了吧?
“是啊,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先生大才,无论到哪里都会脱颖而出。人非草木,拓跋皇叔昔日对先生有栽培重用之恩,现在他人去了,先生有些怀念,那也是人之常情,这说明先生重情重义,我自然不会责怪,先生放心就是。”
文先生愣了下,随即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主公,你想哪去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那时候,我在六镇都督府,也知道了一些机密事宜。”
说到这,文先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孟聚:“有一次,在朝廷过来的公文里提起一事,说是在我北疆的将领中,藏匿有一名南朝鹰侯,代号‘破军星’。那次,拓跋皇叔特意召集我们府内众位幕僚商议,商讨如何将这名鹰侯找出来,但最后,因为线索太过模糊。实在无法侦办,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了。”
孟聚心中一震,面子上却是不动声色:“破军星的事,我也知道一点消息。东平叶镇督还在世时,她曾跟我提过这事,后来,先总镇白公也曾跟我提起这事,让我用心留意——先生。你继续说。”
望着孟聚,文先生苦笑着摇头不说话,那诡异的笑容,让孟聚一颗心直往下落。
“先生,你这样看着我,那是什么意思?”
“主公,你真的还要我继续说吗?”
文先生还是摇头苦笑,他递过来一份封好的文档,站起身:“主公,前几晚王虎所部斥候巡夜时。抓到一群形迹可疑的人,在他们身上。我们的士兵搜到了一些文件。王虎不识字,直截把东西交给了学生,我一直没空,直到昨晚才打开了随便看了两眼,然后。。。然后学生就睁着眼睛一直到了天亮,再也睡不着了。”
文先生苦笑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主公。东西我就先搁这里了,您慢慢看,学生先回去睡个回笼觉了。实在太困了。”
文先生说话的时候,孟聚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他起身作势离开,孟聚才抬手,拦住了他:“先生且慢——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文先生站住了脚步,他摇头:“学生不敢说,学生怕被乱刀砍死。”
“先生,你糊涂了。以我现在的身份,还有担不下来的?难道还需要杀人灭口不成吗?”
“主公说的倒也是。。。”文先生想了一阵,叹道:“是啊,学生知道得太多,现在想走,确实也太晚了。”
说着,文先生又坐回了椅子上,他戳了戳案上的封袋:“学生昨晚看了,里面有几份东西,一份是南朝仁兴帝颁给主公您的圣旨,一份是南朝兵部的命令——兵部的命令我还没拆,里面说了啥,学生就真不知道了。学生只看了圣旨,仁兴陛下对主公很是看重,册封你为兵部右侍郎、征北将军、北边军务镇守使——主公,王虎不识字,这些材料,只有学生一个人看过。学生的家人,还请主公看在学生为主公效劳略有微功的份上,多多照顾了。”
说话的时候,文先生的表情始终保持着平静,语气也是一本正经的,孟聚也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真的相信自己会杀人灭口。
孟聚尴尬地笑笑:“先生开玩笑了。先生有恩于我,有大功于我东平军,无论我什么身份,我对先生的尊敬都始终不曾改变的,怎可能有一指加害于先生呢?对这个,先生该相信我的。”
孟聚说得真挚而诚恳,文先生微微动容。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久,文先生才小心翼翼地问:“主公,那,你真的就是那个北府的鹰侯‘破军星’?”
“‘破军星’不是我。先生你也是知道的,当时我只是刚到北疆的小人物,哪里够资格被称得上高级军官?”
“是的,时间上确实对不上。你是汉人,当时拓跋元帅确实也动过主意,想把破军星的罪名硬安在你头上,想用这个借口除掉你。后来还是学生劝阻了他,学生告诉元帅,早在太昌六年朝廷就有通报说北疆军官中藏有南朝鹰侯了,而主公您却是太昌八年才到北疆来的,这个时间上明显对不上。拿这个借口来杀人,朝廷那边绝对过不了关的。”
文先生吁了口气:“好在我当时说服了皇叔,不然现在也没有缘分能侍奉主公了。主公,我看南唐李功伟的那份圣旨,那意思。。。像是主公你很早就开始为南唐效力了?”
“没错,我十五岁加入北府,现在是江都禁军的鹰扬校尉。”
文先生蹙眉望着孟聚,眼神很是异样,像是在看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
“主公胸怀大志,远超凡俗,非常人自有非常人之行事,南朝源自刘汉正朔,倒也算得上正统吧,但避居江东已有三百年,远离中原菁华文明,偏安日久。。。不过那时主公还是个少年,心智尚未成熟,倾慕南朝,倒也是不足为奇,只是。。。唉!”
说着,文先生摇头叹惜。惋惜之意在脸上展露无遗——孟聚觉得,他那表情就像后世看到哪个高考状元报被某个野鸡大学的狗尾巴分校录取了一般,孟聚看得心里直冒火。他很想冲文先生大喝一声:“我是汉人,我站在汉人朝廷那边,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但最终,孟聚还是忍住了没出声。他也知道,在现在上层人士看来,自己所作所为确实算得上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