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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先生微微躬身:“学生有一策献上,只是。。。学生斗胆。恳请元帅屏退左右,单独奏对。”
拓跋雄不悦,他说:“在这里的,都是本帅的股肱之士,都是信得过的人。文先生你有何谋策,如何不能说出,大家也好帮着参详一二?”
“法不能传六耳,请元帅和诸位同僚恕学生狂妄了。”
拓跋雄笑着环视左右:“看看,汉章啊,你还真是个狂生,这脾气~”
看着他们主从对答作态,左右幕僚哪还不识趣,纷纷出声告辞,拓跋雄也不挽留,待众人都退出后屋子里再无旁人,他才肃容道:“先生,请有以教我。”
屋子里已再无旁人,但文先生还是站近了拓跋雄,把声音压得很低:“元帅,孟聚此等人物,其实并无多大野心与远见。此等粗鄙武夫,不通韬略,不知大局。只懂快意恩仇,意气用事。以学生的浅见,他斤斤计较的无非就是当年叶迦南那点破事。。。其实,那件事,倒也不是不可商榷的,我们不如让他遂愿算了,免得他老是与元帅作对。”
“让他遂愿?”
拓跋雄一愣,待明白过来,他的脸色变了。他很严厉地说:“文先生,休得胡言!孟聚可是要本帅交出申屠绝和宇文泰啊!此二人都是本帅的部属手足,本帅岂能将他们轻易抛弃?”
“大帅重情重义。学生十分钦佩。但要夺取天下的皇者霸业,妇人之仁实在要不得啊!”
拓跋雄不悦:“文先生,你不必再说了,此事不必再议。”
虽然拓跋雄疾声厉色,显得很生气的样子,但文先生并不担心。因为他早看穿了对方的心思,拓跋雄不肯把申屠绝等人交给孟聚,绝不是因为怜惜申屠绝的小命——连续三次被孟聚击败,申屠绝连继续给元帅当走狗的资格都没有了;更不可能因为元帅真的“重情重义”——开什么玩笑,自古争霸天下的,有哪个是心慈手软的?——只是拓跋雄拉不下这个面子罢了。
说白了,申屠绝本人一钱不值,但若是放弃他,这关系到部属们对拓跋雄的信心。倘若把他就这样交给东陵卫的话,拓跋雄担心会引起部下们的离心情绪。
文先生低声说:“元帅,这件事若交给学生处理的话,绝不会让您。。。有失体面的。”
拓跋雄犹豫了好久,他慢吞吞地说:“就算我们答应了他——可我们如何又能保证,孟聚在遂愿之后能信守承诺,不会出尔反尔,毁约从背后攻击本帅呢?孟聚此人,可是言而有信的君子?”
文先生肃容:“大帅明鉴,关涉天下气运、我军生死之大事,任何言辞承诺都是靠不住的。孟镇督是否诚信君子,这并不重要。”
“那,如何保证我大军后路的安全?”
“古人云,无恒产者无恒心!孟镇督遇事勇悍亡命,固是因为其天性,更是因为他一无所有,于是也就无所留恋。他被困局于东平一隅的穷山恶水,于是也不怕失去。所以,要想磨去他的锐气,捆住他的手脚,我们必须先让他拥有。”
拓跋雄一震:“让他拥有?文先生,难道你要把六镇之地。。。”
“对,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六镇之地。会让孟聚背上一个包袱!没有地盘之前,孟聚就象一头饥饿的野狼,到处想咬人;有了地盘,他就要分兵驻扎各处,就会变得患得患失,就要思前虑后,那他就会变成守家的狗熊,不敢轻举妄动。元帅,您深通军务,当然明白流寇与坐寇,哪个更难对付。”
拓跋雄想了又想,他迟疑道:“但倘若孟聚就此在北疆坐大。。。”
“不必理会他!元帅,您现在最要紧的是时间!只需半年,只待中原大局鼎定,元帅您就能回头腾出手来——那时,只需一员偏将手持中枢圣旨而来,北疆各镇势必传檄而定,孟聚一个人再强,难道他还能与整个大魏朝为敌?”
眼见拓跋雄还在犹豫,文先生加重了语气:“元帅,您南下之后,北疆对您已再无用处。以无用之地来捆住敌人手脚,确保了后路的安全,又屏挡了魔族的入寇——此为一举数得的妙策!”
拓跋雄没说话,他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低头锁眉,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他长叹一声,背负着双手,踱着步子出了门。在快出门的时候,他望了文先生一眼,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
整个过程里,拓跋雄什么也没说,但文先生却已是心领神会,他深深躬身,对着拓跋雄的背影一揖到地:“请元帅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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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黄昏,风过荒野。
孟聚拉紧了斗篷的衣襟,在城楼上缓步而行。从城头上望去,黄昏的荒野被红丽的晚霞映照,呈现一片金色的轮廓。凛冽的北风把城头飘扬的黑底白狼的大旗刮得猎猎作响,风中已经带了初冬的寒意。
这已是东陵卫主力抵达延桑的第四天了。在抵达的那晚,东陵卫与围城的边军人马糊里糊涂一场大战,并且莫名其妙地获得了胜利,打那以后,延桑就一直平静无战事了。
东陵卫派出去的斥候纷纷回报,在延桑城周边的一百里之内,不要说边军的大队人马,就是斥候都没了踪影。气势汹汹的数十万边军,现在统统龟缩回了武川,哪怕连一个巡哨都找不到。
拓跋雄会这么轻易地退缩放手吗?
孟聚不知道。他与拓跋雄只见过一面,正如拓跋雄不了解他一样,他也同样地不了解拓跋雄。他只是感觉,拓跋雄此人表面豪爽大度,但骨子里很有几分流氓的狠劲。当年霍鹰尸骨未寒,他就打着吊唁的幌子跑来东陵卫这边砸场子,可见这家伙的性情有多恶劣了。
孟聚不愿意去想,但却不得不想,若是自己的判断错误,拓跋雄发了疯,他的目标不是洛京而是东平,那会是什么后果?三十个旅的边军倾尽全力地砸过来,纵然自己再能打也是一个死字。
城楼上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孟聚循声望去,吕六楼的身影出现在城楼的石阶上。他远远就冲着孟聚行了个礼:“镇督!”
“六楼兄,找我有事?”
“有点事,想与镇督大人商量。”吕六楼走近来,他的神色平静,但眉宇间掩饰不住地出现一丝焦虑:“镇督,边军被打退,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嗯嗯,第四天了。”孟聚已猜出吕六楼想说什么了。
“镇督,末将这两天四处查探了,边军并没有继续增兵攻打延桑的迹象。末将担心,边军那边或许另有图谋?”
孟聚含糊不清:“嗯嗯,可能是有什么图谋吧。”
吕六楼神情越发严肃:“镇督大人,边军倾师而来,虽然被我军小挫,但不可能就此罢休的。但到现在,我们都没看到边军的新援兵马朝延桑而来,您不觉得这情况很反常吗?”
“嗯嗯,很反常,确实很反常呢。。。”
此时此刻,孟聚都恨不得变成蚂蚁来躲开吕六楼了,但后者不依不饶逼近一步:“末将想了又想,只有一个可能:边军因为畏惧镇督虎威,他们不敢再来犯延桑了。但他们很有可能派遣一路偏师,前去袭扰我军后路——也就是靖安。因为我军主力尽出,靖安只有肖将军的一旅兵马镇守,兵力寡弱,敌人若攻击靖安的话,肖将军只怕很难抵御。”
“嗯嗯,六楼你说得很有道理,很有道理。。。我们先去吃晚饭吧,听说今晚有香菜肉馅饺子,延桑署的厨子手艺很不错,比我们省署的大厨要高明多了,回头我们记得跟木春要人。”
“镇督,如今敌人数日不见踪影,很有可能就此前往靖安去了。末将请求,让我统带一部兵马回援靖安。”
孟聚站住了脚步,他叹口气,很认真地望着吕六楼:“六楼,这只是你的推测而已。倘若边军并非如你所想,那我们这样分兵,岂不是平白无故地给了他们可乘之机?而且,肖都将也是有经验的老将了,沉稳老练。如果边军真去偷袭靖安的话,我相信,他该能坚持到我们主力回援的。”
孟聚自觉讲得很有说服力了,但吕六楼依然固执:“镇督,你若是担心分兵,那我们干脆全军撤出延桑回援靖安就好。”
孟聚盯着吕六楼看了一阵,哑然失笑。
吕六楼虽然是从士兵提拔为军官的,但他的智慧并不低,领悟能力很强,很快就适应了斗铠师长的角色。若单纯从军事角度来考虑,孤军悬于外,后方空虚,这确实为兵家大患,吕六楼提出的分兵回援或者全师后撤,都不失为良策。
只是在孟聚看来,与边军的这一仗,打的并不单纯是军事。
“六楼,我军不能撤。无论我们是偏师回援,还是全军后撤,放在边军那边看来,都是我军胆怯心虚的表现。我军示弱,敌人势必胆壮。我们好不容易将敌人的气势压下来,若是自己示弱的话,那接下来的仗,就更难打了。”
吕六楼蹙眉,孟聚的话寒意太深奥,他理解不了。
“镇督,您说得有道理。但打仗的事是来不得半点马虎,若敌人真的朝靖安派兵偷袭,那我们怎么办?”
“放心,六楼,我已经有了万全的考虑。若拓跋雄真的敢偷袭靖安,我就要让他看看我的杀手锏!”
吕六楼很想知道孟聚的“杀手锏“是什么,但孟聚神秘其事,说什么都不肯透露:“放心吧,到时你就知道了!”
最后,吕六楼只能无奈地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孟聚眼神复杂。
以一路偏师在延桑牵制自己,然后主力突袭靖安——从军事角度来说,这确实是一步好棋。如果拓跋雄真的这么做了,自己压根无法应对——分兵回援的话会被拓跋雄逐个击破,全师回援会被他压在靖安再来一次围城。
这是一步好棋,唯一的缺陷是,拓跋雄没时间了。
要进逼靖安,攻下靖安然后回师围剿自己,这起码要一个月时间——倘若拓跋雄真那么够种,只为了出一口气就置大业不顾,继续跟自己在北疆这边纠缠的话,那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胜算的。
如果拓跋雄真能下这个决心,孟聚确实也做好了准备,他备下了“杀手锏”,那就是——就是下令部下投降,自己背着包袱开溜。
拓跋雄也好,慕容家也好,鲜卑人谁得天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当然,孟聚也知道,这是很不负责任的做法。但比起驱使部下们飞蛾扑火般投入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事,孟聚觉得,这算对他们负责了。
虽然有很多人都声称荣誉比生命更重要,也有很多好汉说自己不怕死,他们的嗓门嚷得很高,说得也很动听,但孟聚总是觉得,这些怕只是特例。自己麾下的大部分军官和士兵,他们都有等着他们回家的妻儿和父母。部下们追随自己,不是为了荣誉或者其他什么,而只是为了很现实的俸禄和军饷,还有对未来荣华富贵的憧憬。
如果自己已没了获胜的希望,那就不该白白将他们生命浪费。做能做的事,不要为虚无的梦想送命,这就是孟聚所理解的道德和荣誉。虽然未必能让同时代的人理解,但他对此问心无愧。
在城楼上散步一直到天黑,孟聚才慢悠悠地下了城楼,却见一个军官侯在城楼的出口处,他如木桩子一般笔挺地站着,黑色的斗篷在夜风中翻飞着。
孟聚看了一阵才认出是,来者正是木春。
“木副督察,有事找我吗?怎么不上去说,等了很久吧?”
木春微微颌首:“镇督在考虑大事,末将不敢打扰。只是有件事要禀报镇督,今天城里来了几个人,说是想求见镇督大人。”
孟聚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