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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闻言眉头松懈了下来,看着我又点着头,我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心里却还是不太放心,又转头看着他说道:“在急诊待着,对病情的确诊是次要的,主要是要在病情恶化至影响生命之前将其遏止,再不济,你也不能什么也不做,放任它不管!知道吗?”
他闻言抬头倔强地辩驳道:“可我擅自行动,万一让病情加重怎么办?”
我听言顿时又不爽了,在等着电梯下楼的这段时间,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你本科没学吗?是直接从高中跳过来的吗?好歹也是经历了医学培训的人,这点儿做决定的自信都没有?”
电梯门在这时叮地一声打开了,我带着他走了进去。无意中从侧边的镜子中见到他深深低着头,一副羞愧万分的样子,心中难免又升起不忍,舔了舔嘴唇,看着前方说道:“怕担责任就把理论知识好好巩固,逃避从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唯唯诺诺更是不像样子。我不是要教训你,只是这人命关天的事儿,耽误不得,知道吗?”
说完没有立即听到回应,我转头看他,尽量放低了语调又问了一便,他才神情难看地点了点头。电梯在这时到了楼层,我一边走出去,一边继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张嘴回答了些什么,动静实在太小,即使在这本十分安静的手术通道,我也听不分明。不耐烦地“啊?”了一声,他才稍加了些声音,说道:“我叫于何伟。”
我叹了口气,一边洗手消毒,一边说道:“于何伟是吧,带你的那个医师,我知道,是个很不错的胸外医师,你跟着她在实习这段时间好好干,日后一定是受益匪浅的。”
他闻言脸色带了些莫名的笑意,说道:“我知道的,她很厉害,也很好。”
我一听这话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不由转头看了他几秒,继而还是因那想法有些离谱了,摇摇头将其打消了。
手术在我的授意下很快地便开始了,其间,我还听几个护士转述了一些病人的基本情况。得知该患者原本就归王琪主治,是需要做一个小小的动脉修复术。只是手术原本是安排在一周前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拖到了现在。而昨晚他又在病房和家属发生了一些争吵,小腿上的伤,就是那个时候造成的。
患者受伤后便发生了昏迷,听说那突然的状况,还差点把一个家属吓得心脏病突发。他昏迷后本没有立即按急救处理,护士也只是将其放在病床上,在于何伟赶到之前做了些小处理。而于何伟这个同志虽然为人扭扭捏捏,但好像对危险的预测很有一手,当即将病患送去做了B超。随后确定腹腔大出血也就不过是四五分钟的事儿,这才有了我出办公室时见到的那个画面。
切开腹腔的过程中,我发现大网膜已有部分区域出现了渗血现象,果然将其剥离后看到的腹腔,是一片血淋淋的景象。结肠外壁的血管充血十分严重,我猜想出血点应该在胃体附近,随后较顺利地在十二指肠下段将其找到。
完成了这一步,我感到手术台周围的众人都不由松了口气,特别是对面的于何伟,那样子看上去就差立马瘫地上了。我不由笑了笑,有些无奈,怎么连一个医生都会犯这种错误,误以为找到了出血点便像是解决了一切似的。事实上,在大多数情况下,这都只是代表手术开始了而已。
我摇摇头,正要集中精神,手术室门却在这时突然打开。我本无意去理会,奈何进门的人,进门的方式太过特别。
H院手术室的门十分赶时髦地整成了电动的,一踩门阀,门就会以十厘米每秒的速度缓缓地被打开。一般H院的医生进门时,为了不污染消毒完毕的手,会等着门被完全打开,才走进来。
而这位同志,他在门还没打开一半的时候便挤了进来,那急匆匆的情绪,隔着两三米的空气,都能让人感受到。
我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去,随后更加诧异地看到了此刻一脸怒意的廖佳磊,碍于他的气势,没敢无视他,开口问了句:“你这是干嘛?”
他盯了我几秒,随后一语不发地便走了过来,低头沉着声,让手术护士帮助他穿好了隔离服。随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器具,将我挤出了手术位。
第一百零六章 为何纠结
在我实习的那三年时间,我曾无数次想过,在手术中被人挤下手术台的情况,或许是运气好,也或许遇到的一起手术的人,都是比较宽容的,我想象的这些场景,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是当我终于熬出实习期,在这个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主刀手术的时候。。。。。
有好一会,我愣愣地站在台下,满脸困惑地看着此刻在手术台主位自顾自忙碌着的人。谁能相信,就在几分钟前,这位据传人品极好的青年医生,残忍地将他无辜又负伤的同事,赶下工作岗位!
在脑袋中将一系列的可能性通通过完后,虽然知道场合不太对,但我还是一脸不可思议地对着他的背影开口道:“别告诉我你这又是因为我腰伤的事儿!”
廖佳磊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反而是站在他对面的于何伟闻言面露诧异看了我一阵,又看了看廖佳磊,随后默不作声地对着我摇了摇头,便继续低头做事儿了。
我见状顿觉气不过,正要抬步上前去理论,廖佳磊怒意明显的声音突然响起:“你马上给我滚出手术室!这里不需要你!”
我听言更是不服,张嘴就要跟他理论,冷不丁被旁边突然伸出的一只手制止住了。本该脱口而出的话一下被堵在嗓子眼,我顿觉闷得慌,转过头一看,发现拉住我的是手术护士。
我紧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你这又是要干嘛?我刚刚做错什么了?他凭什么把我挤下来?”
那护士也蹙着眉看着我,手上的劲儿却一点都没有松,她劝慰地对我说道:“医师,你就别逞强了,我刚刚帮你穿隔离服的时候,都发现你戴着腰封了,真的不能硬撑了。廖医师也是我叫来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你。。。。。”我突然认出她,她是经常配合唐生手术的那个护士,是神外的老人。有了这一层认知,我盯着她一时不能言语,心中一片哗然,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出手术时候,我稍一收拾,便灰溜溜地回到了病房,自暴自弃般躺在床上,我闭上双眼,熟悉的无力感再度袭来。
我想起一个月前,在唐生的办公室,他跟我求婚的情景。即使是处在那样复杂的情绪当中,我也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说那些话时的真诚。他是真的想要娶我,我知道,但是是为什么呢?
类似的问题,在本科我与他谈恋爱的时候,还问过。我问他:“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他说:“因为喜欢。”
对于这样一个答案,我其实是不满意的,现在的人们将喜欢说得太过于廉价。他们喜欢花,喜欢草,喜欢大海和阳光,喜欢对方,这些喜欢,看起来没有区别。
可我总觉得,人们对于一个生命体所承载内容的喜欢,不应该只是这样,因为在我的世界中,生命是一切事物中,最不能马虎对待的一个。
一晃这么多年也就这样过去了,我和唐生没有再成为恋人,只是总在无形中感受到,与他之间有一条透明的纽带,将我俩联系。就像我从来抗拒依赖,遇事却总要下意识地依赖他;就像他向来一身轻松,慢慢地却变得负担满满。
所以即使在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对他的依赖早已不可自拔的时候,仍下意识地要去回避他求婚的这件事。我甚至连问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在与周女士相处的那二十年中,我还没能学到,如何心安理得去依靠别人生活。更因为,他即使离开,都还要苦心孤诣般,在我身边布下了重重眼线。
被迫的养病是件十分煎熬的事,这种煎熬,比较着重地体现在我拒绝在移交病人的申请书上签字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相关人员拿着资料找过来,苦口婆心地劝说;一次又一次,我不仅没有理会他们,还总找机会溜出去巡房。
当我特有的倔脾气在这场对峙中被完全激发出来的情况下,对方由于还身兼其他工作,而逐渐拜下阵来。对于这个结局,虽然腰上的确很痛,我也由衷地觉得高兴。
患有先天性遗传病的那个孩子,在连续输了好几天的液后,终于脱离了持续低热的状态。但他的母亲对我们的态度依然不冷不热,他们在病房呆久了,同室的病人总也知道了些什么。在渐渐形影相随的同情,怜悯的目光中,这位母亲情绪更是低沉。
出院的那天,办手续的全程,她抱着孩子,一句话也没有说,离开的步伐,尤其快速。
韩芊本身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这一点,在我上一次跟她谈话的时候,就隐约感受到了。但虽然说心理指导牵强了些,但我希望亲自为她动手术的意愿,是真实的。
这天傍晚,我又神态稍显猥琐地偷溜去了她的病房。前一天,韩芊由于血管出现淤血现象,被送去做了一次透析。虽然说人的适应性是挺强的,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第一次接触,一定的影响总是会有的。料想到她可能会不舒服得一天都吃不下饭,中途我顺道还去食堂打包了一份蔬菜粥,但在进屋后,我却难免一愣。
一向没有人的韩芊的病床前,此时一站一坐存在着两个人。站着的那个右手拿着一个竹棍,杵在地上,左手抚着床尾的栏杆,拇指正缓慢地磨蹭着栏杆的金属杆身。带着墨镜的脸低垂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随后我认出,他便是韩芊的丈夫,倪山。
想到这儿,我转头向此刻坐在凳子上的人看去,从背影便能确定了对方是一个老妇人。见状,我忙抬步向她的病床走去,靠近了我有些讶然地发现,想象中本应该正大叫撒泼的这个人,正端着一碗白米粥,一勺一勺地,神态十分耐心地喂着韩芊。
原本准备的话不合适了,我舔了舔嘴,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们是谁啊!”说完我才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对,忙又补充道:“之间没怎么见过,是韩芊的家属吗?”
倪山对我的问话自然是没有什么反应,喂饭的老妇人闻言后,转头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对着韩芊问道:“她是谁啊?是你那群狐朋。。。。。”
“妈,她是我的主治医师,杜医师。”老妇人的话还没说完,韩芊便出言打断了。即使这样,我还是能大致猜到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一时皱了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穿白大褂。
叹了口气,我看着老妇人说道:“你好,我是韩芊的主治医师,她的手术近了,我这次只是过来看一下她的情况。由于是下班时间,我也没有穿工作装,让你误会了不好意思。”
她本有些没反应过来,听我说完才彻底变了脸色,不过几秒,便是满脸笑颜地看着我说道:“是杜医师啊,我是韩芊她妈,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照看我们韩芊了。”
我下意识觉得她的笑十分不真诚,跟着也退了一步,可以与他拉开距离后,才说道:“是韩芊的婆婆吧,我听她说过,不麻烦,这些都是我的本职工作。”
她听言脸上的笑不由一凝滞,随后故作严肃地说道:“瞧你说的,什么妈妈婆婆的,韩芊她进了我家,我就把她当亲女儿看待!哪用得着分那么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