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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火车站,魏建国立刻恢复严肃表情,他把我们带到候车大厅,就自己一人跑去弄车票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突然觉得有些自惭形秽,这时天保却吵着要买些干粮,还指定要熟鸡蛋。
“天桦,你假装买东西悄悄跟去,看他是不是在跟人接头。我老觉得这魏建国只是一粒棋子,他背后肯定还有一只大手在操控。”乔小姐把一叠钱塞到我手里,又加了一句让我倍感温暖的话——“小心点,别让他察觉。”
魏建国走得真快,当我追出候车大厅时他已不见了踪影,我挠了挠头,转身向售票处走去。突然,我瞅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转瞬即逝,但他那犀利的眼神却深烙在我脑海中——是魏建国病房里遇到的那个老鬼。
“喂!你在这干吗?”魏建国鬼魅般地出现在我背后,也不理我惊慌的表情,扬了扬手里的车票说:“还好今天人不多,我换了四张连号的。”
虽然这是一趟开往家乡的火车,可我一点也打不起精神来。魏建国自始至终缠着乔小姐,从民族历史一直聊到古玩冥器,两人越说越投机,简直当我不存在。而天保则不停地吃东西,当到达包头站时,乔小姐给的钱已经被他吃得所剩无几了。
下火车后,魏建国径直把我们带到附近一间招待所,巧合的是,这家招待所就在我上次跟乔老头歇脚的羊肉面馆隔壁。
第二天一早,魏建国招呼大家到面馆吃早餐,可等我们赶过去时他却不在了,过了一会儿,才看他开着一辆吉普,满面脸春风地来到门口。
“从哪儿弄来的?”我不由得一愣,这书呆子到底什么来头?
“当地部门预先安排好的。”魏建国生硬地笑了笑,也没坐下来吃饭,溜到招待所退房去了。
“霓月姐,这事你怎么看?”
“好啊!这样咱们就快多了。但愿能早点找到我爹……”乔小姐显然没理解我的意思,一心牵挂着乔老头。
一行人收拾完毕,漫长的探险历程便开始了。我们一路朝西北方向走,穿过几个旗镇后,前方的道路渐渐变得模糊,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进人草原腹地。话说这辆帆布吉普还真够棒,穿山越水毫不费劲,魏建国开得累时就由天保代替,这小子可能也是刚刚学会,那技术真叫人不敢恭维,好在这是茫茫草原,少了撞车的担忧。
乔小姐跟我坐在后排,她一直背倚车门,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虽然此时车厢已不再拥挤,颠簸中不必担心会撞到她,但我仍感到浑身不自在。
午后,我们终于进入巴彦淖尔盟。在乔小姐的再三催促下,我们只在巴彦浩特市做了短暂的休整,加满油后,又继续向西北进发。车子再次融进“天苍苍,野茫茫”的景色中,面对浩瀚的草海,碧蓝的苍穹,众人无不萌生出想高歌一曲的冲动,连乔小姐也精神抖擞起来,头探出车外做了个深呼吸。
“大家看,前面有个蒙古包。”坐前面的天保突然喊了一句。
“有哈稀奇的,咱们这一路见得还少吗?”
“可这就孤零零的一个,之前看到都是一堆堆的啊!”
“有蒙古包就有水源,这车开了一整天,水缸估计快见底了,我去打一桶来。”魏建国降下车速,慢慢朝它靠去。
“这家人有喜事。”乔小姐凝神望着前面,突然皱起眉头说,“还真有点蹊跷,怎么两样东西都挂呢?”
“什么啊?”我跟天保几乎同时发问。
“蒙古同胞的习俗,哪家人要是有小孩出生,就会在屋檐下挂个明显标志,生男孩的话,就挂弓箭,女孩则挂红布条。可这家人两样都挂,你说奇怪不奇怪?”
“是龙凤胎吧!”魏建国若无其事地说着。他把车停在离蒙古包四五十米远的地方,从后备箱拿了个皮桶,大踏步走过去。
就在他靠近时,突然,从里边钻出个穿蒙古长袍的老头来。两人嘀咕了几句后,魏建国提着皮桶朝东走去,那老头则往这边张望了一下,转身钻回蒙古包里。也就这一对望,我“哇”地叫出声来——这不是跟到火车站的那个老鬼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了?
“不对!这老人家不是蒙古同胞。”乔小姐绷着脸说。
“呵呵!这我知道,他跟魏建国是一伙的,可能就是你说的那个幕后黑手。他在蒙古包上挂两样东西肯定是接头暗号……我下去看看。”
“不,还是我去,别打草惊蛇。”乔小姐把我摁回座椅,然而自己却久久不见动静,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水洼边的魏建国,一直等他提着水走到车旁,这才猛地打开车门,撒腿就往前跑,嘴里喊着,“水壶也干了,我去打一壶回来……”
“搞什么鬼?”我跟魏建国都有点莫名其妙,不禁对视了一眼,又各自把目光移开。
当魏建国加好水后,乔小姐也小跑着回来了,一言不发地坐到车厢里。我正想开口问,却发觉她的上衣被水弄湿了一大片,隐隐露出肌肤的颜色,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我赶紧把目光往上移,此时斜阳正好落在她丰润的脸颊上,那长长的睫毛、红艳的嘴唇,还有那份骨子里透出的秀气,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看什么看,不怕狼咒发作啊?”乔小姐佯装愤怒地说,突然又觉得难为情,原本雪白的脸立刻浮上一抹红霞,于是索性把头伸到车窗外。
“好!出发。”魏建国关上车门,一踩油门,车子就如脱缰野马,快速向西飞驰……
草原的落日较晚,又很突然,这我在罕拉尔旗见识过。当残阳渐渐变成红褐色时,我知道天黑将在瞬间发生,于是先把手电筒握在手里。
“快看,野生的白山羊。”魏建国指着远处一群奔跑着的动物笑着说,“按牧民的说法,这会带来好运气的。”
“咦?那里怎么站着个人呢?该不会是鬼吧!”天保突然死盯着北面,说了句大煞风景的话。循着他的视线,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幻觉。
“那只是一座石人像。天桦不是说你上知天文下懂地理,无所不知吗?你怎么连这都不认得?”
魏建国这番话不但尖酸刻薄,还连带挖苦了我。我真想一巴掌打过去,在魏建国及时打住了话题。他调转方向,径直朝矗立在草海中的石人塑像驶去。
“乔姑娘,这东西的来历,到现在也没哪位专家能给出确切、完整的答案,考古界也是各抒己见。你知识渊博又聪颖过人,不如下去看看,或许能解开这个历史谜团。”
这书呆子啥时候成马屁精了?我有些错愕,更有被冷落的感觉,于是朝乔小姐打了个眼色,希望她不要下去。
谁知她一点都不理睬我,还兴致盎然地说:“好啊!我只看过石人像的记载,真正的还没见过呢!”
马屁精一下乐了,跳下车,屁颠屁颠地帮乔小姐打开车门,两人并肩走到石人跟前。看这形势,我又咋甘心在车里呆坐呢!于是握着手电筒跟上去。
这座石像有两米多高,面朝东方,残阳把它的影子拉得好长,也使得正面轮廓阴森幽暗,不过仍能看得清楚——无论五官还是服饰,都比罕拉尔旗那个要精细很多。按照王叔越粗犷越久远的说法,这两座的年代应该相差甚远。
“这是典型的突厥武士造型。”乔小姐好像被深深吸引了,视线始终停在石人身上,还伸出手去触摸,平心静气地说:“表木为茔,立屋其中,图画死者形仪及其生时所经战阵之状……这是史籍中对突厥人的描述,其中突出的是尚武好战。大家看它的造型——秃顶、独特的八字胡须、束腰佩剑、左手持刀、右手高举酒杯,跟古书记载的完全相符。”
“我们在罕拉尔旗见到的那个要比这个古老许多,刻得很粗糙,连五官都模模糊糊的,更别说什么刀剑酒杯,跟小孩堆的雪人差不多。”我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
“所以困惑专家的就在这点上。”魏建国也凑过来,慢条斯理地说:
“现在已发现的石人像最少有两百座,分布在新疆、内蒙各地。它们虽然形式上相似,可精细度跟内容表述上却大相径庭,这跟处的年代有关。之前学界一直认为,这是西突厥人所创,源自某种宗教信仰。但前几年在新疆,却发现一座年代要比突厥早千年以上的石人像,一下颠覆了之前的所有结论。”
“不就是发现石人的手里拿着个橄榄形陶器,而这陶器又属于卡拉苏克文明,比突厥早一千年以上嘛,谁不知道啊!”
我把王叔说过的话复制了一遍,却让魏建国听得是目瞪口呆。
“这事我也听说过。虽然竖立石人像的起始年代难以断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无论源自哪种文明、刻自哪个年代,它们都与墓葬有关,是一种宗教表现形式……”乔小姐转过身来,继续说:“比如这座,是典型的突厥武士像。突厥人信仰萨满教,从教义可以推断,刻画并竖立这些石人的意义,是认为它具有通灵的作用。萨满巫师笃信,人的灵魂是永恒的,即使死后也会依附在这些石人上,只要石人不倒,灵魂就将永远留在部族里,庇佑世世代代子孙。”
“照你这么说,这下面会有墓穴?”
我突然一震,左顾右盼地寻找墓的迹象,细看之下,果然有不寻常的地方——在石人身后,半隐半现地散落着一些碎石。这些石块看似凌乱,却都围绕着中间一个小石堆,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这是什么玩意儿呢?
“要站在高处才能看得清楚。”乔小姐提醒一句,并侧身背向魏建国,一只手抬到胸前,偷偷指了指石人像。我立刻明白,一蹦抱住石人的脖子,再把身子往上挺,就像玩单杆,整个人骑到石像上面。这下子,一个环绕着小石碓的圆圈展现在我面前,它们以石堆为中心,直径至少有五十米,就像一个大轮盘。
“快给我下来,被人看到可就麻烦了。”魏建国急得大喊大叫,还神色慌张地向四周张望。
“你嚷嚷什么?这附近除了那个幽灵般的老鬼,还会有谁呢?”我跳下来,不怀好意地瞪了他一眼。果不其然,魏建国先是一愣,随即闭上嘴巴,怏怏地退到一边去。
“怎么样,是不是看到个大圆圈?”乔小姐微笑着问。
“嗯!很诡异的圆形墓,没有任何中原汉人的风格迹象。”
“其实啊!这摆石头的地方原先是木栏,中间石堆上应该还有一间木建筑,叫祭堂。只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全烂掉了。”
“那……人葬在哪个位置啊?”
“就在小石堆下面,很浅的,刨几下就能看到。”
“你们挖掘过这种墓没?”我把脸转向旁边的魏建国。
“没有,我们是考古工作者,哪像某些盗墓贼那样,随便挖人祖坟,盗人冥器,无耻至极……”这家伙开始泼妇般地指桑骂槐。直到他突然间想起乔小姐也是盗墓世家,才收住那张臭嘴,神情忸怩地换了个话题,“这石人真是神秘啊!他们默默矗立在大草原上,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春夏秋冬。”这时,最后一抹残阳突然消失,天地间一下变得昏暗,朦朦胧胧的,就如罩上一层黑幕。我打开挂在胸前的手电筒,照了下吉普车,回头问到,“咱们是继续赶路呢!还是等天亮再走?”
“当然要原地休息了,夜里开车容易迷失方向。”魏建国抢着说,又怕乔小姐心急,便安慰了一句,“现在是夏天,太阳很早就出来的,咱们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三人回到车旁,发现天保睡得跟死猪一样,还哗哗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