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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里糊涂跟着林静恒登上八星系自卫军重甲的白银十卫们,一下机甲就被震惊了,托马斯杨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一双眼不够用:“机甲收发站的气压平衡速度比联盟同等重甲快了三分之一,牛逼……哇,这备用机甲,这轨道……真的假的?这是第八星系吗?将军,你不是说当年第八星系的重甲还是从海盗那捕获的吗,怎……”
泊松杨忍无可忍,伸长了腿,一脚踹在了他兄弟的后背上,托马斯杨手舞足蹈地往前踉跄了几步,扶住了机甲收发站的墙,正待回头算账,才发现林静恒脸色不对。
收发站里传来湛卢的声音:“小心,杨卫队长。”
“嘿,湛卢,”托马斯杨蹭了蹭鼻子,讪讪地溜达回队伍,推起哈登博士的轮椅,“你这身‘新皮’很酷啊。”
“这不是我的机身,卫队长,”湛卢说,“由于性价比不高,我的机甲核功能尚未修复,现在我只是总长私人使用的人工智能。”
“总长?”林静恒抬起头。
“是的先生,爱德华总长在十个独立年以前因病去世,目前第八星系的行政长官是陆校长——私下里我还是喜欢这个称呼。”
“图兰呢?独眼鹰呢?”
“图兰将军作为第八星系防务总指挥官,奉命坐镇第八星系,我想她应该会在虫洞区的另一边等着我们。”湛卢顿了顿,“至于老陆先生,当年第八星系秘密航道暴露,为了抵挡突袭的海盗,他在那场战役里牺牲了,目前葬在……”
林静恒没听他把话说完,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时,负责接引他们的一队卫兵来到了收发站,领头的正是当年陆必行的学生斗鸡。
这个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傻大个少年,当年见林静恒如耗子见猫,总是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今却已经长开了,脸上最后一点属于少年的弧度也不见了,露出干净利落的下颌骨线条,似乎比当年还高了一点,眼神坚定,冲林静恒敬了个礼:“将军,请给我来,穿越虫洞的安全舱在重甲底部……”
林静恒陡然打断他:“指挥中心在什么地方?”
斗鸡:“……”
“先生,”湛卢说,“我们即将抵达玫瑰之心的虫洞区,虽然近些年远征队针对虫洞研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穿行其间仍有很大风险,需要您……”
“让开!”林静恒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卫兵队。
被留在后面的白银十卫面面相觑,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自家将军。
托马斯杨眨了眨眼睛:“哦,对,刚才这位陆总长说,他是陆信将军的遗腹子,那不就是将军的……”
泊松杨用关爱智障的目光看着他。
“……兄弟啊,”托马斯杨一脸无辜地说,“你又瞪我干什么?”
重甲的构造都差不多,不用人领路,林静恒也找得到指挥中心。
这里所有工作人员秩序井然,准备穿越虫洞,正进行最后的调试,重甲的太空军士兵大多是新面孔,却明显是经历过战争洗练的,并不是刚从军训基地拉出来的新丁,这支第八星系自卫队仅仅是浮光掠影地露了个面,也早能看出不再是当年胡乱拼凑的散兵游勇。
故人们,有些老了,有些没了。
十几年,巨大的物是人非猝不及防地砸在毫无准备的林静恒面前,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时间的残酷。
好像连空气的味道都不一样了。
陆必行冷淡而不可捉摸的面容不断在他眼前闪过。
总长没了,独眼鹰也没了,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的?
他是怎么学会的喜怒不形于色,怎么把第八星系磨成了这幅样子?
他……他有没有试着找过什么人,聊做慰藉吗?
最后这问题在林静恒心里一闪而过,随即被他狠狠地掀过去了。
几十年来,他与命运斗得你死我活,鲜少会畏惧,此时却不敢正视这个问题。因为它就像是两把挂在他心上的刀,答“有”,这一头会落下来,答“没有”,那一头又会落下来,怎么都没有全尸。
湛卢追着他喋喋不休着什么——也就只剩下他还没变,一如既往的废话连篇。
有卫兵和工作人员过来,试图告诉他穿越虫洞的危险性。但是,谁又拦得住林静恒呢?
虫洞逼近倒计时在机甲里不断响起,林静恒充耳不闻,直接闯进了指挥中心。
指挥中心里,秘书还是当年爱德华总长用过的那位,又不靠谱又爱听八卦,两鬓已经发了灰。他已经换上了宇航服,正端着头套往身上扣安全索,见了林静恒,一言不发地伸手一指——
二楼,总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
六号舒缓剂的药效来如疾风,退如潮水,陆必行这会整个人都是木的,身体像个迟钝的机器,隐约还有些神志不清,他把自己关进办公室里,像陷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中,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被医疗舱里伸出的机械手随意摆弄。
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他慢半拍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那个人朝他走来,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机甲抵达了时空乱流区,仿重力系统骤然失灵,所有人的双脚都离了地,林静恒踉跄了一下,一时失去平衡,抓着门板飘到了门口。
陆必行瞳孔骤缩,本能地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他——
第134章
舒缓剂六号进化至今; 已经不会再让人浑身肌肉抽搐了; 陆必行只有手指尖在不受控制地细细颤抖,而此时; 医疗舱里的机械手刚替他扣上安全索; 安全索如果全部拉开; 大约有一米五,恰好是他到门口的距离。
陆必行瞬间就把安全索绷直了; 正好勾住了林静恒的衬衫; 颤抖的手指当即洞穿了脆弱的布料,把那衬衫撕开了一条口子; 他还在迟钝期的大脑将视线逼成很窄的一条; 痉挛的手指上暴起了绝望的青筋。
你怎么能再从我眼前消失一次?
这时; 一只布满薄茧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手上有一些细碎的伤口,处理过,但处理得十分匆忙,有一点凹凸不平。
陆必行的眉梢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冻僵的灵魂被带着火星的木棍横扫了一下; 鲜活的灼痛感从前胸穿透到了后背; 疼得很真实。
真实得近乎撕心裂肺。
整架重甲被吞进了虫洞的漩涡,空间旋即开始扭曲,总长办公室方正的门成了个变换不休的几何图形,林静恒说了句什么,可是他的动作被无限放慢,近在咫尺的声音传不过来。
陆必行将他往自己这边一拉; 飘在半空中的林静恒就以一种非常和缓的速度撞在了他身上,很轻,力度就像两片被空气托住的羽毛,在下落的过程中偶然碰到,一触即分,可是陆必行却觉得铁打一般坚硬的胸口被他撞出了一条裂缝,并以此为中心,蛛网似的扩散到全身,皮开肉绽,露出不甚体面的底色来。
虫洞将机甲包裹起来,时空乱流里产生了奇异的视错觉,机甲的机身、连同周围墙壁一起消失了,狭小的“总长办公室”从几平米扩展到了无限大,其中的人们上下不着地悬在半空,无处借力。
间或有几个凸面镜似的平面,闪烁着另一个时空的事情,与他们交错而过。
有爆炸的刹那,有机甲成群地灰飞烟灭,有行星地平线上升起血红的太阳,随即又被导弹落下的强光横扫一切,看不见的恶魔是彩虹病毒,游荡在空旷荒凉的第八星系,随意地收割着,人们的尸体像凋零的树叶一样倒伏在泥土中,烂出森森的白骨。这虫洞像个下水道,储藏了第八星系无数惊心动魄的灾难场景,不停地回溯,不停地走远。
紧接着,由于高能武装机甲的通过,虫洞通道开始不稳定了。
消失的机甲机身重新显露出来,紧接着,断断续续的“沙沙”声响起,机甲本该是匀速的警告灯闪得忽快忽慢。
林静恒一惊,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现象,但直觉到了危险,他连忙扣住陆必行没来得及穿好的宇航服,试图把他塞进去,又将目光转向已经滚向天花板的氧气面罩,想伸手去够。
陆必行却不让他挣脱,不管不顾地拦腰拽过他,两个人一起被安全索甩到了墙上,正好机甲在往那个方向倾倒,林静恒的后背紧紧地贴在了墙上:“你先把氧气面罩戴上!”
陆必行没听见,他缓缓地抬起手,将颤抖的手放在林静恒的胸口上,时间再次被拉得极长,一切都仿佛被静止了,陆必行的视野模糊不清,他想:“这还是时空乱流的幻觉吧?”
否则怎么摸不到他的心跳呢?
像是等到了地老天荒那么久,那人的胸口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陆必行恍然大悟,原来所谓“五内俱焚”也好,“欣喜若狂”也好,都能被一针舒缓剂六号严丝合缝地盖住,因此这悲欢是这样的浅显,远不如这声姗姗来迟的心跳来得惊心动魄——
它震碎了星辰万年,也震碎了他陆必行。
人的动作在虫洞里,也被拉得像那心跳一样缓慢,缓慢到不过十几公分的距离,用尽全力,也要好半天才能抵达,林静恒看见眼前的人好像远古时代的默片,卡了带,一帧一帧地往前送,这让他分毫毕现地看清了对方脸上带着癫狂的痛苦。
他们无法交流,谁也听不见谁说话,然而分别十几年,五千多个日夜,全都压缩成微小的丝线,分毫毕现地融入了那痛苦中,林静恒别无选择,只好照单全收,灭顶似的痛苦把他缠了个密不透风,一时间呼吸困难。
可能过了有一万年那么长,这十几厘米的“长途”终于缩短到零,林静恒尝到了对方干裂而冰冷的嘴唇,随后是迟钝的刺痛感,陆必行咬破了他的嘴唇,像是要吃了他,一股血的腥气冲进了感官。重甲剧烈地震颤着,与虫洞中的不稳定能量彼此碰撞,撞出刺眼的光,晃花了人眼,机甲好像要被即将崩溃的虫洞通道吞噬了。
可是谁在乎呢?
要是能就这么一了百了地死在时空乱流里,那么这一生,就是以一个久别重逢的亲吻告终的。
陆必行想:“再圆满也没有了。”
可惜,命运并不是总能碰撞出这样有凄厉美感的结局,下一刻,时间流速加快,继而在数息之内就恢复了正常,机甲上的仿重力系统大喘气似的发了威,毫无防备的两个人立刻顺着墙跌了下去,林静恒本能地伸手拢过陆必行,护住他。
依稀仿佛还是那个黄昏,他被这个人没轻没重地扑到沙发上,动作与当年如出一辙。
可是十六年已经过去了。
第八星系自卫队的回程虽然险象环生,但好在还算有惊无险,总算是离开了时空乱流的漩涡,楼下卫兵知道林静恒没有任何安全装备就冲上了楼,当时虫洞近在眼前,来不及阻止,这会唯恐他出意外。卫兵连忙慌慌张张地解开安全索,小跑了上去。
办公室的门没来得及关,半掩着,卫兵脚步一顿,从门缝里看见第八星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行政总长半伏在林静恒身上,双手不依不饶地揪着他的衣襟,浑身紧绷,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从通红的眼睛里淌出来,就像是淌出了血泪。
卫兵吃了一惊,手足无措地愣了一会,慢半拍地回过神来,连忙小心地关上了那小办公室的门,踮着脚跑了。
陆必行他们一来一去,路上只够一个匆匆的亲吻,但对于第八星系这边的人来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图兰都不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