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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必行略微一顿。
爱德华总长说:“如果我们生来不知道什么叫‘尊严’,当年在海盗统治的地方浑浑噩噩地活着,也未必是件坏事,猪和狗也有喜怒哀乐,你看它们在养殖场、在田间街上乱跑乱跳,也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并不因为知道自己是猪狗而自卑痛苦,也从来没有对自己的生活抱过不切实际的期望,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让我们在愚蠢和安乐里死掉呢?”
“总长,”陆必行走到他面前,略微蹲下来,仰视着佝偻的男人,“自由和尊严是人的天性,不是陆信将军带来的,当年你们之所以愿意跟着他,不就是因为他点着了你们自己心里的火吗?你知道自己最深的痛苦,就明白别人的痛苦,看透了自己,也就看透了那些疯子傻子和坏胚。”
总长一震,透过那双年轻人的眼睛,他仿佛突然看见了百年前的陆信,一时有些恍惚起来。
这时,陆必行的个人终端响了一声提示音,陆必行从深沉里一跃而起,就地变成了一活猴子:“总长,你来重新规划银河城和启明星,组建你自己的班底,我负责想办法修复通讯,你提出想法,我们一起来实现,就这么分工了!咱们要做的事太多,我先走了!”
陆必行偷偷下载了林将军的日程,挑出了所有的空档和休息时间。林静恒的休息时间非常少,对他来说,体能训练就相当于是休息。他早餐只有晨练后的二十分钟,午餐和晚餐各半小时,除此以外,几乎没什么标注为“休息”的,倒是留出了一些空档用于处理突发事件。
陆必行于是也跟着他调整了自己的日程,准备在他休息的时间拎着吃的适时打扰,空档时间偶尔过去碰碰运气。
独眼鹰的返程比陆必行晚大半个月,这短短二十天里,急性子的总长迅速搭建了政府的雏形,每天带着他的班底们夜以继日地翻查资料,讨论启明星的未来规划方案。
陆必行则批准了怀特他们制作“初级机甲”的构想,开始了新的学期——只有四个学生的星海学院两个月是一个小学期,每个学期末,学生们都要自己提出命题,陆必行在其中选一个通过后,四个人就会在下一个学期一起分工实现,陆必行也会把授课重点转移过去。他当然不是全知全能的人,因为招不到老师而被迫兼职至今,学生们提出的很多领域他也并不熟悉,往往是一边自己学,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吃透,再去解答学生们的问题。
这期间,陆必行还高效地完成了整个八星系的通讯网络修复方案,一边发愁机器人不够用、身边没有趁手的工程队,一边争分夺秒地全面入侵了林将军的生活……虽然林静恒也没多少“生活”。
林静恒开始习惯每天跟他一起吃饭,有时候陆必行早晨去得早,能正好碰到他刚刚晨练回来,一天只有这时候林静恒身上是微微发热的,要是能趁机扑上去抱一身汗,还可以顺势借用林将军的卫生间洗个澡。借用他的任何东西都能让陆必行新奇不已……虽然陆必行自己也想不通有什么好新鲜的。
只要不是在身体恢复的特殊时期,林静恒的饮食倒没有那么严格,可以按着自己的口味吃一点营养膏之外的东西,只是需要限量,过分了还是会遭到湛卢的提醒。
陆必行发现他喜欢味道比较重的食物,讨厌甜的,讨厌口感黏糊糊的东西,但并不挑食,碰上不爱吃的,他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会吞得很快,再喝口水冲下去。
林静恒一度怕自己和他没什么话说,但其实不会,因为陆先生自己就能组织一场长达数小时的“个人闲聊会”,永远能把聊死的话题妙手回春。
而至少对于戴着滤镜的陆必行来说,林静恒一点也不无聊,虽然这个人玩个游戏都会说脏话,喜欢虐猫,有时素质十分堪忧,但联盟最精英的教育也算没有完全淹没在流氓堆里,伊甸园给他打了很好的底子,乌兰学院教会他居高临下地考虑问题,联盟的官僚体制让他不得不在白银三的报告上签字,逼迫他对各种技术问题和思路敏锐非常,陆必行有时候会有遇到难得知音的感觉。
特别是这位“知音”埋汰起人来很有幽默感,只要自己不是被他喷的对象,听起来还是很有趣的。
晚饭过后,陆必行如果没有别的安排,就会泡在林静恒的小休息室里,林静恒在一片让人眼花缭乱的模拟系统中高强度地训练精神力,陆必行就会心无旁骛地赖在他床上,给学生备课或是为总长加班,两个人谁也不打扰谁。
他一般会逗留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期间,有一次资料查了一半睡着了,林静恒又没舍得叫他,让陆必行非常纯洁地留宿了一宿。
这一宿诞生了无数谣言,一半产自图兰,一半产自周六,这二位的想象力之丰富不分伯仲,龌龊程度也难辨雌雄,能联名出版一套《新星历下流大百科》。
然而这次留宿经历其实不太愉快,林静恒基本道德水准过关,十分正人君子,连他一颗扣子也没碰,而且因为完全不会照顾人,就知道给他加了一条被子,让陆必行就这么穿着外套睡了一宿,被金属腰带和林将军大理石似的硬板床硌得腰酸背疼。
同时,林静恒也不是一个能在别人面前放松下来的人,即使他决定接受陆必行,甚至小心地尝试着触碰他。而决定是一回事,习惯是另一回事。单人床挤两个成年人实在是捉襟见肘,陆必行翻个身就滚到了他怀里,暖烘烘的身体贴着他,林静恒的心率一宿都没降下来,着实是被压了一块甜蜜的负担。
第二天陆必行看出他一宿没合眼,心比腰还疼,那以后就不敢留下了。
两个人刚开始相处,都十分小心翼翼,尤其陆必行,一直提醒自己在林静恒面前要保持整洁,坐在他床上都不敢乱动,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十年多年的邋遢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邪归正的,偶尔一不小心,还是会把东西顺手乱扔。但他很快发现,林静恒其实不怎么介意,他自己保持整洁是几十年军旅生涯的惯性,不是天生的强迫症,所以在这方面倒是很随和,能做到“严于律己、宽于待人”。
但是在审美方面,情况就反过来了——林某人自己一件衬衫复制一打,活像一年四季不换衣服,基本不照镜子,对自己的外形毫无追求,却很能贬损别人,陆必行还发现,他尤其不太欣赏看起来很“鲜艳”的人,无论是打扮还是气质,看得眼睛烦,于是图兰和出差在外的独眼鹰总是他的重点攻击对象。
这二十几天,对于陆必行来说又长又短,当他盘点自己做了什么事的时候,就觉得这实在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二十天,身后追了一个鸡血沸腾的木乃伊总长,忙起来没白天没黑夜,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可是他算了算和林静恒黏在一起的时间,又觉得光阴如白驹过隙,恨不能抱住马腿不让它过。
“先生,老陆先生和于警督他们致电,今天准备返程。”林静恒好不容易打发了图兰,空出一点时间,打算去找陆必行,结果听说陆必行被总长扣下开会了。还没来得及失望,就听见湛卢在旁边火上浇油。
林静恒:“……你现在还有猫灾预警功能?”
湛卢回答:“是图兰卫队长特别提示,他说您如果不能随时得知外派人员的动向,会无理由地发脾气。”
林静恒:“外派人员不包括独眼鹰,谢谢。”
说话间,正好陆必行的几个学生从机甲站里出来,刚例行巡逻的周六返航,远远地看见美少女们,愉快地冲薄荷吹了一段带着花腔的口哨,乐极生悲,没看见附近的林静恒,被心情不太美满的林将军迁怒,当场以“骚扰未成年少女”为由,罚周六围着机甲站蛙跳三圈。
周六还没跳远,就听见旁边湛卢完美地复制了他的小口哨,面无表情的人工智能一本正经地吹着流氓哨,把众人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静恒:“你干什么?”
“帮您备份。”湛卢一本正经地回答,“人类求偶时偶尔会模仿鸟类,但是如何精准地调配呼吸和曲调似乎需要一定的练习,需要我为您搜索吹口哨的口腔肌肉训练方式吗?”
湛卢冲他吹了一声尾音拐弯的口哨。
林静恒:“……”
这时,老远有人扯着嗓子喊:“将军!林将军!”
林静恒一抬头,看见一颗锃光瓦亮的大光头,逆着光向他奔跑过来,像个信号发射器。
这位光头先生其貌不扬,来头却不小。他是变种彩虹病毒爆发期间,独眼鹰请来的外援,医疗研究队的领头人,很有水准,变种彩虹病毒的病毒属性分析、抗体复制都是他一手完成的——是个很“第八星系”的专家,以前是卖假药和假医疗器械的,号称没有他仿造不出的医疗舱,没有他分析不出的专利药,本名叫什么,他从来不提,只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做“月光石”,形容他那圆润亮堂的光头,可惜大家并不认可,都叫他“鸭蛋”或者“老蛋”。
“那个生物芯片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啊,”老蛋用震耳欲聋的大嗓门广播,“这里面有非常接近伊甸园的高仿技术,普通人一经植入,根本无法抵抗,上瘾概率极高,但它对空脑症的影响却微乎其微……”
林静恒不愿意跟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鸦片”,于是打断他:“空脑症容易发生人机接触不良的情况,芯片能带给他的快感也很有限,不容易上瘾很正常。
“谬论谬论!”老蛋听完,一蹦三尺高,“人机接触不良,不是不能接触,很多空脑症如果训练得当,甚至能开机甲。既然能开机甲,为什么驾驭不了一枚小小的芯片?不信你找个空脑症试试,芯片能带给普通人的力量感他都会有。我就是空脑症,我自愿报名参加人体实验,我有种直觉,将军,空脑症不单是人机接触不良的问题,如果能吃透这种芯片,我们说不定能发现完全屏蔽伊甸园的技术,这里面是有联系的!”
林静恒忍无可忍地往后一仰,躲开了老蛋倾盆而下的唾沫星子:“没有完全屏蔽伊甸园的技术,你觉得我是怎么站在这里的?”
老蛋一愣,喃喃地说:“将军,你有这种技术?联盟研制的……不,不可能,那是军委自己鼓捣的?林将军,那是哪来的?”
林静恒一皱眉——“禁果”系统是湛卢的高级加密文件,他完全拿到所有权限之后才注意到的,当然是湛卢的前任主人放进去的。
“将军,”老蛋上前一步,有些急切地说,“这个人很可能跟制造‘鸦片’的人有联系啊!”
林静恒蓦然变色:“你放屁!”
老蛋一摸大光头:“哎,你这人,什么狗脾气,说翻脸就翻脸,我是有理有据的,我跟你说……”
就在这时,基地内所有武装人员的个人终端上亮起了红灯,林静恒一抬手打断他,接通到指挥所,问值班员:“什么情况?”
“将军,指挥所收到紧急求援信号,来自于威廉警督乘坐的机甲。他们返航途中遭到不明机甲武装拦截,对方火力很强,大约有一个太空团以上的兵力,现在远程联系已经中断。”
“把他们最后一次联系的坐标点发给我,图兰守着基地,一到三支队跟我走。林静恒转身就走,顿了顿,又说,“第四小队沿独眼鹰他们拜访过的路线,密切留意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
独眼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