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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自己其实是死在了林中老鬼的算计之下。
至于林中老鬼之事,全是后边的话头,日久自明,现在暂且不表。单说当今世上内忧外患,盗贼草寇多如牛毛,灵州城内虽然兵精粮足,但被粤寇团团围困,几场恶战之后,不免人心惶恐。张小辫儿剿杀塔教妖邪一事虽然做得隐秘,奈何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几日便是满城皆知。他名头在外,大有能声。
这人的名,树的影,传来传去,众人都以为张牌头是有大手段的人物,每每见了他便是牌头长、牌头短,就如称那些富户为员外一般,总是尊他,等闲出去吃茶喝酒,店家也不肯要他使钱。
张小辫儿心中暗自得意,连走路都快不知道先迈哪条腿了。他感念林中老鬼的恩德,却在城中苦寻不着此人,又常常想起多得灵州野猫相助,得空就买些熟肉鱼头当作猫食,拿去猫仙祠里给野猫们享用,故此满城之中,连人带猫,无不念着他的好处。特别是那些家猫野猫被他喂熟了,更是出入相随,行影不离,招之即来,呼之即去。
这天马大人在城头上点阅了灵州团勇,然后传来张小辫儿,说起张牌头手段不凡,别看年纪轻轻,却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轻而易举地铲除了盘踞在城中多年的塔教妖孽,深得本官和图海提督赏识。如此人物放在捕盗衙门中岂不大材小用,必当破格举荐出来,推举到军中报效朝廷,如此才能得以施展真实本领。今日先调拨到团练中充做营官,管领一营团勇。
当时清廷的满人八旗兵和汉军绿营兵,多是因为年久不用,军纪废弛,士卒懈怠,再也不复昔日横扫天下之锋,难以应付大规模的战事。只有僧格林沁率领的蒙古马队东征西讨,除了拱卫京畿重地,还要四处镇压农民起义。此刻朝政紊乱,天下动荡不安,这支人马虽然精锐,却往往扑灭了东面,西面又生出乱来,也自是疲于招架。守卫京城的大军不能轻易调动,只好命各地自组民团,眼下灵州城里有许多民团,多是就地招募聚集。这里边不免鱼龙混杂,更有许多招安来的响马草寇,其中有一营的字号称为“雁营”,营中皆为同乡同族的“雁户”,最是彪勇善战,冲锋陷阵,浑不惧死。但“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其营官在前天守城御敌的血战中,被粤寇弹丸贯脑而亡,所以营头之职暂时空缺。
马大人深感雁营士卒劲悍,又都是响马子出身,难以被官家掌握,唯恐其生出乱子来,所以思量着要派个心腹的人统领此营。可图海提督却认为雁营中的兵勇都是满身贼骨头,屡屡在城中闹事,可能暗中还有杀官造反之意,根本不能留,留下来必成大患,应该尽快想办法除了此营。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图海就提议让张小辫儿辖带此营,表面上是提拔于他,其实用心阴险狠毒,是打算安排一个去处,让张小辫儿和雁营有去无回。谁料想,只因这一去,才引出一场恶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数月无光。
有分教:“千军万马似潮来,尸满城郭血满垓。”欲知后事如何,且看《金棺陵兽》第五卷《黄天荡》分解。
第五卷 黄天荡
第一章 打孤雁
有道是“耕牛无宿草,仓鼠有余粮”,拉犁耕田的黄牛一生辛勤劳苦,却连果腹的草料都未必够吃,临到老更要受一刀之苦,还不如那些窃粮搬仓的鼠类,吃着精粮,养得肥胖安逸。人世之中,往往也是如此,真正任劳任怨出力气做事的,未必讨得到什么好处。马大人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机,筹募团练守城御敌,但那个酒囊饭袋般的旗人提督老图海,却唯恐他在灵州城拥兵自重,处心积虑地剪除此人羽翼,首先就是要除掉雁营。
这雁营之中皆为雁户出身,也就是以打雁为生的雁民。在灵州城西有好大一片芦苇丛生的沼泽地,被称为黄天荡。水草茂密无边,不知覆着多少里数,那些南来北往的大雁途经此地,多会在黄天荡中落脚。雁乃守信之物,每到迁徙之期,天空中雁阵翩翩,一队连着一队,漫天皆是,观之不尽。
世上打猎的猎户,无非是挖陷阱下套子,或是用弓弩、火铳击射猎物,如能依法施展出这些手段,要打什么熊罴虎豹,或是狐狸黄狼,自然不在话下,却唯独是打雁最难。俗话说宁吃飞禽一口,莫吃走兽一只,野雁乃是禽中之冠,自古被视为“五常俱全”的灵物——哪五常?仁、义、礼、智、信是为五常。
说雁有仁心,是因为一队雁阵当中,总有老弱病残之辈,不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打食为生,其余的壮年大雁,绝不会弃之不顾,养其老送其终,此为仁者之心。
大雁不仅有仁,更有情义,雌雁雄雁相配,向来是从一而终。不论是雌雁死或是雄雁亡,剩下落单的一只孤雁,到死也不会再找别的伴侣,这是其情义过人之处。
天空中的雁阵,飞行时或为“一”字,或为“人”字,从头到尾依长幼之序而排,称作“雁序”。阵头都是由老雁引领,壮雁飞得再快,也不会赶超到老雁前边,这是其礼让恭谦之意。
雁为最难猎获之物,是因为大雁有智,落地歇息之际,群雁中会由孤雁放哨警戒。所谓犬为地厌、雁为天厌、鳢为水厌,这三种生灵最是敏锐机警,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群雁就会立刻飞到空中躲避,所以不论是猎户还是野兽,都很难轻易接近地上的雁群。
雁之信,则是指野雁是南北迁徙的候鸟。因时节变换而迁动,从不爽期,至秋而南翔,故称秋天为雁天。这仁、义、礼、智、信的五常,即便至圣至贤之人也未必能够做足,所以依靠猎雁为生的雁户,无不敬重野雁品质。
雁户猎雁的器械称为“雁排”,是在一个渡水木伐子上铺设排枪。先把排子隐藏在芦苇荡深处,然后再由身手矫捷的雁民,身披蓑衣,头插雁翎,寻着雁踪,偷偷潜行到雁群栖息之地,约是离着一箭之地便不能再接近了,否则必然惊走雁群。
雁户们潜伏至深夜,看那月冷星稀之际,便突然点起一支火把。雁群中哨戒的孤雁好不警觉,立刻振翅示警,也就在这同时,雁户急忙把火把浸到水中熄灭了,继续悄无声息地隐蔽不动。那些大雁从睡梦中惊醒,正要展翅腾空逃命,却发现四野茫茫,一片寂静,不免怀疑是那孤雁误报,便嘈杂着责备了它一阵,随后放下心来继续歇息。
雁户们躲在四周,听得群雁逐渐安静下来,知其已然熟睡,就再次点起火头,孤雁尽忠尽职,立刻再次报警,而雁户们仍是熄灭火把。如此反复几回,雁群都被搅得心神俱疲,它们长途迁徙,本就疲惫不堪,又被孤雁一而再、再而三地惊扰起来,而芦苇荡中哪有什么险情?最后终于恼火起来,活活将那孤雁啄死。
却不知如此一来,正是中了雁户的诡计:一是失了放哨的孤雁,再者三番两次的惊扰,早已是困乏难挡,警惕性放低了许多,雁户们趁此机会,牵动排枪四下合围。待到那些野雁发觉大事不好,从睡梦中猛然惊醒过来,再想逃脱已经晚了,都被雁排的射程罩住,大多难逃中弹身亡的厄运。这个猎雁的法子,唤作“打孤雁”。
雁户们依靠猎雁过活,也只勉强糊口,常被官府盘剥压榨,赶上离乱岁月,更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其中便有许多人仗着身手敏捷,藏身在芦苇荡里,劫杀过往的客商,做些替天行道、杀富济贫的勾当,也算是绿林响马中的一路。
后来这伙人都被马知府招了安,编为灵州团勇,号称雁营。如今营管阵亡,图海将军就推举张小辫儿去统辖此营,因为图海暗觉张小辫儿查出将军府里藏着妖道,让他十分地下不来台,又恐此人日后成为马天锡的左膀右臂,心中自是阴恨起来,打算找个机会要一举除掉这些心腹之患,这正是“朝中奸党横行日,天下英雄失意时”。
张小辫儿却还道这是上官抬爱,他哪里晓得官场上明争暗斗的险恶之处,于是带着孙大麻子和黑猫,大摇大摆地前去应职。想想那雁营里,少说也有八九百号兵勇,如今都要听张三爷的号令调遣,真是得意非凡。
雁营中的老营管死后,营中以其子“雁排李四”为首。这李四不过二十几岁,是雁民出身的闹银响马,擅能扎排使铳,故此得了个绰号,唤为“雁排李四”,又素有神手之称,手中火器百发百中。他还有个自小相依为命的妹子雁铃儿,生得眉目秀艳,体态绰约,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家,胜过《水浒》扈三娘,不让《西游》罗刹女;除了能征惯战,更有百步穿杨的手段,随身一张雁头弯弓,七十二支雁翎箭,向来是箭不虚发,发必应弦,此时也着了男装,跟随在营中征战。
雁排李四早就觉得充为团勇给官府卖命,虽然出生入死,却不似官军那般有粮有饷,远不如在黄天荡里杀人越货来得痛快,何苦屈身小就,终日受人管制,靠吃着顺气丸才能度日。正思量着要带兵反出城去,到时候天是王大,老子就是王二,管你什么清军太平军,只要胆敢进得黄天荡来,便随着爷的性子,一发杀个痛快。
正这时,忽闻灵州捕盗衙门里的张牌头要来统领雁营。雁排李四是足踏风云,气冲牛斗的傲骨之人,最喜爱结交天下豪杰,心想:“久闻张牌头大名,听得耳朵也快起茧子了,既有机缘,何不会上一会,看看他是否果真是个出众的好汉子,然后再走却也不晚。”当下出来相迎。
谁知双方一照面,雁排李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瞧那张小辫儿猴里猴气的一脸泼皮相,歪戴帽子斜瞪着眼,小号官服穿在身上都显得肥大,肩膀上还架着一只黑猫。只有旁边那个麻子脸,倒是生得虎背熊腰,只看那身量步法,料来也是得过些传授的壮士。
但灵州自古就有拜猫仙的风俗,雁民们也尊猫仙爷爷,一见张小辫儿肩头蹲着只黑猫,雁排李四等人便不敢太多轻看于他,当即上前抱拳行礼,可心中却是有些尴尬,不太相信就凭这个泼皮般的小子,怎有本事剿杀老鼠和尚和白塔真人那伙巨寇。
张小辫儿惯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又得林中老鬼指点,知道雁营之中多是草莽之辈,便也抱拳拱手,直接就问李四等人,诸位好汉,以前可都是啸聚山林的响马?
雁排李四和雁铃儿等人闻言吃了一惊,雁营如今是受了朝廷招安的团勇,官家早就表示对以前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不知他又提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官府变了心意,要去了我等不成?想到此节,不禁个个戒备起来,悄悄将手按在了腰刀的刀柄上,只等潜伏的官军蜂拥上来,就亮出家伙拼他个鱼死网破。
谁知张小辫儿却大言侃侃地说,想我张家祖上就有人做过响马盗,当年在绿林之中,那也是有字号有踪迹的人物。自古以来,响马多为明盗,遇到过往的客商大户,先是放出一支响箭为号,这才现身出来拦住去路,并要念动劫山赞子说:“此山是爷开,此树是爷栽,要想打此过,十个驮子留九个,牙蹦半个说不字,嘿嘿,一刀一个草里埋。”这就叫明目张胆,连马颈上也要系着铃铛,走到哪儿响到哪儿,如此方才算得上是梁山本色的明盗响马了,绝不是寻常的草寇毛贼之流可比。世人愚眼俗眉,哪识得咱们响马子的来历,更不知咱这绿林义气,从来就不是那些龌龊儿男能学得来的。诸位既然是响马出身,想必都是慷慨洒脱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