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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是一直想翻盘的。
她从小就没有得到过多少爱,心底有一个总不能被填满的黑洞。她婚后才有一个正式属于自己的家,没住几年就遭受入侵。她像个绝望的母兽,死活都要守住自己的巢穴。
她想重获丈夫的爱与尊重,重获一个王后应该有的名望和地位,获得她从小就极度渴望的、别家孩子能拥有的一切。
但是人们极度期颐的事,往往不会发生,生活对你总有别的安排。
祖母一败涂地地离开了丹阳。
在洹州,兄长楚渊渐渐成长,如尘土剥落,宝石展露光芒。
他有楚家人的聪慧机敏,亦继承了沈家的武将的骨血,他勇敢、善良,心胸宽广,志向高远。他成了祖母新的希望和唯一的依靠。
我小时候就知道祖母极疼爱楚渊,当作眼珠子似的宝贝。她对我也不坏,却是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敷衍。别的家长都会叮嘱兄姐照顾好弟妹,只有我家,祖母总是吩咐我照顾好楚渊。
‘要把哥哥当成最重要的人,去尊敬,去爱护。’从小,祖母就这么教育我,‘外面有人要害你哥哥。你一定要保护好他,不能让他受伤了。’
‘你要紧紧跟在他身边,照顾好他。’
还有一句话:‘如果不是因为渊儿,我不会把你留下来。’
这句话她只说了一次。彼时我还很小。她大概觉得我不会记住,但是也没再提。
后来父亲听到了这些话,和祖母大吵了一场。我和楚渊躲在门后偷听,当祖母开始称呼我是‘杂种’到时候,楚渊急匆匆把我拖走了。
我没有问楚渊‘杂种’是什么意思,他看上去松了一口气。
我八岁那年,有瘟疫肆虐。楚渊外出和同学打球回来,晚饭的时候咽喉肿痛,咳血呕吐,一病不起。
洹州的医疗水平有限,楚渊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祖母绝望恐慌,腆着脸给丹阳去信,哀求祖父派军舰急送特效药来。祖父当时正带着徐王后离京避暑,徐后借口通讯不便,拖了四天才派人送药。
医生说楚渊这情况,恐怕支撑不到丹阳的药送到。祖母于绝望之中想到了我。
一直被隔离在别院的我被带回了主宅。父亲被祖母找了个事支开,我担当起了照顾病中兄长的职责。我给他擦汗,量体温,喂药,念故事书。他苍白虚弱,一直沉睡。而后我疲惫不堪,爬上床,挨着他睡着了。
次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我醒来,看到楚渊也在看着我。他双目清亮,恢复了神采,并且对我微笑。
奇迹就这么发生了。
楚渊神奇地痊愈,而我却病倒了。同样的浑身疼痛,黏膜出血,高烧昏迷。
我偶尔醒来,听见父亲和祖母在吵架。而楚渊总是守在我床边,双目通红,在哭。
不过我的运气也不算太坏。特效药赶在我咽气前送到了,救了我一条小命。我卧床休息了一个月,还得到了可以堆满一大间屋子的昂贵礼物,包括一匹洹州特产而相当稀有的可以凫水的麒麟鹿。楚璇羡慕死我了。
从那以后,我能感觉到楚渊和祖母的关系有些微妙的变化,而他对我愈发亲密。楚渊从来没耐心陪楚璇扮家家玩,却不论去哪里都把我带在身边。暑假里他甚至除了球队活动,其余时间都陪着我到处游玩。我就是那个时候跟着他学会了冲浪。
我觉得他有意不让我多和祖母接触,免得我再受她的影响。而祖母对我的批命一说愈发迷信,也很乐意我们兄妹俩形影不离。她专心栽培楚渊,顺带也栽培了我。她将沈家积累数百代的军事知识灌输给我们,给我们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我和楚渊一直维持那种形影不离的亲密状态很多年,直到长辈们觉得我们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于是我只身去朝歌念大学,而楚渊也很快结婚生子,听从长辈的安排,娶了一个沈家的女孩儿。
祖母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在被废了十六年后,王位重新回到我们这一房的手中。祖母终于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终极封号:沈太后。
退位的祖父和徐太后被送到‘永乐宫’去‘安度晚年’。那是一颗人造卫星,直径只有一千公里,重力和丹阳星无异。上面的人造景色优美,宫阙精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唯独交通不大方便。
祖母就是要这一对背叛她、带给她人生最大的坎坷和痛苦的男女,如嫦娥吴刚一样天天从自家窗户上眺望繁荣热闹的人间,却再也不能回来!
那时,佳肴美酒犹如穿肠毒药,山水宫阙就是铁栏寒窗。
而这还不算完。
我在朝歌念大二的时候,突然听说徐太后‘误食’了含有哨向阻断剂的食物,又因通讯问题,耽搁了四天,丹阳的药才送到。
为时已晚,徐太后和祖父已经解了契,再无那种美妙的灵魂共鸣和默契。徐太后还因此精神网多处崩塌,直接失感,又患上了严重的失狂症和精神分裂。
祖母说徐氏和祖父恩爱,不忍拆散两人,硬生生让他们三人这样在永乐宫上又生活了三年。听说这三年里,徐太后多次自杀,但是都被救了回来。祖父疲于照顾徐氏,也患上了抑郁症。
后来还是父亲看不下去,让徐氏所出的一个远嫁的公主把徐太后接走了。徐太后于七年后病逝。祖父闻讯大哭一场,之后彻底消沉。父亲要接他回丹阳,他也拒绝了,成日在宫里给徐氏刻木像。
我想,他应该是真的爱徐氏。不论是不是哨向,有没有精神结契,他们的爱是不掺假的。‘楚王深情’这传说再次得到验证,让祖母赢得也不大痛快。
从那以后,祖母夜里自窗户望向“永乐宫”的时候,心里回忆的,是几十年憋屈怨苦的生活,还是婚姻头几年里夫妻举案齐眉的日子?
这桩事和我的出身一样,都算是楚王室里一桩丑闻,所以鲜少有人议论。
很多年后,我离婚回到丹阳,担任楚渊的私人机甲师。他没事会带几个禁卫跑到我的工作车间,和我一起修机甲,当作解压。我们在一次闲聊中谈到了徐太后。
楚渊说,他和父亲当时都是知情的,却是默许了祖母报复。原来楚渊的生母郭夫人和父亲之所以会被拆散,是因为郭夫人曾和徐氏私下有过几次不愉快,被徐氏记恨。徐氏朝祖父进言,说尽了郭夫人坏话。祖父舍不得儿子,只有把儿媳给摘掉了。
‘她把你的药耽搁了四天。’楚渊冷静地说,‘所以我也只耽搁她四天,不多不少。我不欺负女人。’
我当时忍不住问:‘你还会为我做什么事?’
‘任何事。’楚渊这样回答我。
我想,我就是那时候发觉自己早已爱上了他。”
——《逐光——楚環日记》
***
利刃如闪电,劈开了骨骼和肌肉,野兽庞大如山的身躯轰然倒塌。
黑发少女后掠躲开飞溅的腥血,胸膛急促起伏,大口喘气,用力过度的双臂在细细颤抖。
向导的身躯终究只是普通人,体能和力度都有个上限。楚環进入空间场才两个小时,高强度的跋涉和打斗就耗尽了她大半的体力。而她为了将数量有限的弹药用在最关键的时刻,目前都还一直尽量使用冷兵器作战。
在这样下去,拖着一个累赘,如期抵达营地真的有些困难。
是的,累赘。
哪怕这人是她最亲爱的哥哥,她此刻也都无比地嫌弃他,简直恨不能用刀柄敲晕了找个坑丢进去。
“Bravo!”楚渊笑眯眯地鼓着掌。他正坐在不远处满是青苔的树根上,衣衫干干净净,悠闲地就像是来春游野餐似的。
楚環看了他一眼,猛地将一把飞刀投掷过去。锋利的飞刀擦着楚渊的耳边掠过,钉在树根上。一块树皮用力扭动片刻,垂了下来。
“枯叶蝮蛇。”楚渊拔出匕首,还给楚環,“肉质鲜美,一毫克的毒液可以在五秒钟内放倒一猛犸熊。决定了,这是我们今天的午餐。”
“您可以换个安全一点的地点观战和科普吗,殿下?”楚環一脸污血混着汗水,筋疲力尽。
“你的反应速度非常快。”楚渊很慷慨地夸奖,“慢个两秒,也许我的脖子上就多了两个洞。”
楚環脑补了一下楚渊中毒后脸肿如猪头的样子,居然还有点期待!
可见人类的爱果真是有条件的。最好是吃饱喝足了坐在鲜花似锦的地方才有心情谈情说爱。荒山野岭异兽出没之处,谁也不清楚自己下一秒会横尸何处,哪怕对着前世恋人俊美的脸也是愁容满面。
“如果您能多警惕一点,我将不胜感激,殿下!”楚環咬牙切齿。
“但是确保我的安全可是你的职责,楚小姐。”楚渊背起了疫苗保温箱,大步朝前走,“而救援对象的愉悦度也是要计入评分标准的。”
“原始森林里的生死逃亡还能有什么愉悦度呀!”楚環抓狂,追了过去,“难道要我一边护送您,一边给您说相声吗?”
“我比较喜欢听歌。”楚渊说。
“您还嫌听到我们动静的变异兽不够多吗?”楚環简直被他折磨得没脾气了。
“好吧。”楚渊有些失望地叹气,“不能满足救援对象的一项要求,是要扣分的。”
“正常的虚拟人也根本不会提出这么变态的要求好吗?”楚環简直想用电磁鞭把这男人抽一顿,“请不要因为您是太子就修改训练规则,殿下!拜托严肃对待一下这个任务。或者您可以找别的不急切需要冲阶的向导来玩这个游戏!”
楚渊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楚環怒火冲天的模样。
真是,学得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楚環警觉。
“没什么。”楚渊错开视线,“继续赶路吧。你刚才不是说,我们必须在中午的时候到达河边的吗?”
楚環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提刀开路,楚渊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且不论楚太子殿下是不是来游玩的,但至少他非常尽忠职守地扮演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他只肯负责背疫苗保温箱,走路从来不看周围环境,任由比他年轻几十岁的少女在前面披荆斩棘,应战各种前赴后继的变异生物,而且还有点话痨。
楚環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你哥今年五十好几了,你才十八。你和一个老头儿计较个什么?
迦楼罗对楚渊非常好奇,几乎一直绕着他飞来飞去,还时不时停歇在他肩头。楚渊似乎还残留了一点哨兵的敏锐,时而微微侧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但是他感觉得出对方没有恶意,几次之后就不再在意了。
楚環忙前忙后,甚至还得帮着楚渊翻过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各种路障。这一点,楚渊倒不是倚老卖老。他当年的重伤后遗症似乎一直没有痊愈,腿脚不便。楚環只是想不通他都这样了还要进空间场来凑热闹,真是童心未泯么?
“我有个疑问,殿下。”
“我允许你提问。”楚渊傲慢地回答。
楚環咬着牙,使劲把楚渊从沟底拽了上来,气喘吁吁。
“您上次说,只有我再度表现惊艳,我们才会再见面。那么现在,我可以默认我的表现引起了你的注意了?”
“今天只是凑巧。”楚渊拍着身上的泥土,从容地回答,“不过你确实带给了我更多的惊喜。如果我这次没出现,你打算怎么引起我的注意?”
“校庆的机甲游战总决赛。”楚環砍断了一株伸着触须想要捕食的变异灌木,“听说你是颁奖嘉宾。”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