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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偷艺!”杨谨慌忙道。
“没偷艺?”孟月婵阴恻恻地盯着她,“那你的玄元派武功是从哪儿学的?”
“我……”杨谨语结。
她总不能说她的武功是自幼跟挽月山庄的庄主学的吧?
那样的话,孟月婵必定会问:“挽月山庄庄主是谁?”
且不说杨谨自己都不知道挽月山庄庄主到底是谁,但就她从小在挽月山庄中的所闻所见,那般的不同寻常,万一真存着不可告人的事情呢?万一……万一挽月山庄有着不可言说的秘密呢?甚至,万一挽月山庄是和官府、朝廷对抗的所在呢?
刚记事的时候起,红姨就一次次地叮嘱她,这一生都不要同官家打交道。杨谨始终不知道其原因,如今联想起来,莫不是挽月山庄本身就是不能让人知道的所在?
如果,她把挽月山庄的事告诉了孟月婵,再被周围这些看热闹的听了去,难保不牵扯出庄主和义母,岂不是将她们置身于危险之中?
杨谨的脑中电光火石般转过这些念头,咬牙道:“总之我没偷艺!”
“呵呵!”孟月婵冷冷一笑,“不是偷艺,那你的玄元派功夫,难道是天生就会的?”
旁边围观的小弟子闻言,俱都哄笑起来。
杨谨涨红了脸,对上孟月婵的眼睛,大声道:“我没偷艺!”
孟月婵鼻孔中嗤了一声,劈手扯住杨谨肩头的衣衫:“没空在这儿听你狡辩!走!去祖师祠堂里跪着去!等师父回来自然有话问你!”
杨谨肩头的伤处被她狠狠碰触,刺骨地疼,她的脸色又白了两分,极力挣扎道:“我没错!我不去跪!”
她自然知道“去祖师祠堂跪着”意味着什么。
“哼!这事儿可由不得你!”孟月婵不为所动,还是扯着她的衣料。
杨谨挣扎得愈发厉害。
孟月婵心念一动,虽知自己伤了这小子,但毕竟还顾忌着这小子一身的修为。她早就赶到了这里,悄悄打量杨谨同众弟子的打斗,实觉得杨谨的武功修为深不可测……嗯,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的。有些她能看得懂,有些看不懂,而且,她隐隐觉得,有些招式心法杨谨自己似乎也用得不是很得法,尚未发挥出其巨大威力来。
基于此,孟月婵不敢大意,心生一计,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师娘那般看重你,众目睽睽的,你还嫌给她丢人丢得不够吗?”
杨谨闻言,果然身形一滞,只愤愤地瞪视着孟月婵,身体却随着她,被她扯着出了饭堂的大门。
祖师祠堂中。
孟月婵将杨谨细瘦的身体丢在地上,一指旁边的蒲团,厉声道:“跪在那儿!等师父回来,你再自己分辩去!”
杨谨不想再与她犯话,拉了拉被她扯扭的衣衫,真就跪在了那只蒲团上,上身却挺得极板直,不肯示弱半分。
孟月婵冷哼一声,暗道将来有你小子的苦头吃,这会儿且骄傲着吧!
她于是丢下杨谨,转身走了,还把祖师祠堂的大门落了锁。
耳畔传来“咣当”的关门声音,紧接着,是“咔嚓”“咔嚓”的锁门的声音,之后,周遭便渐渐安静了下来。
杨谨的心也因此而安静下来。
她绷紧了身体,跪在蒲团上,回想着之前发生在饭堂里的一幕幕,心中的厌恶感顿生。
她自幼时起,便为胎毒所苦,随在药婆婆的身边也罢,在挽月山庄中也罢,疗病、学医、习武,这些都是需要下大功夫、承受许多艰辛才能坚持下来的事,所以,她从来是不怕吃苦的。
然而,今日之事,却不是“吃苦”两个字就能够描述的。她深深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严重冒犯了——
他们说她是什么“兔爷儿”,说她“偷艺”,说她“欺负人”……这些,不亚于侮辱她的人格。
身体上的苦,生存的艰难,无论多苦多难,她都能咬咬牙挺过去;但是,事涉尊严,当她被侮辱、被冤枉的时候,哪怕此刻的生活再安逸、再无忧,她的心也无法容忍下去。
思及此,杨谨垂在腿侧的拳头,不由得捏紧了。
只是,左手刚刚用力,牵扯到肩膀的伤处,便钻心地疼了起来。
杨谨颓然地松开手掌,大口地呼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鼻腔中,有淡淡的檀香气息散发开来。那是祠堂中惯有的气味,是刚刚燃尽的香烛的气味。
她此时方想起打量周遭的环境来——
她的眼前,半丈开外,是一溜宽宽长长的供案,最前面是香炉与插着牛油白烛的烛台;其后,是盛着净水与供果、鲜花的祭具;再往后,是十几块尺许高的玉石牌位,每一个牌位上都錾着墨色的一排字迹。
杨谨定睛看了看,发现这些竟是玄元派历代长老的牌位,神色不由得一凛。
这里,同外面那些懵懂少年所处的,似乎是两个世界。
杨谨盯着这十几块玉石牌位,心头划过莫名的感触。
她襁褓中失亲,受尽了奇毒的折磨,又学医多年,见多了生老病死。她以为自己这颗跳动了十几年的心,早就将那些生生死死的事看透了。然而,置身在这处祠堂中,看着这些牌位上的名字,遥想他们在世的时候,也曾武功卓绝,也曾叱咤江湖,也曾有过爱、恨、痴、嗔,而今却早已化作一抔黄土,不知魂魄飘散至了何处……
杨谨小小的人儿,长叹一声,突觉得人生于世几十年,何得?何失?又所为何来?
她忆起曾多次听药婆婆在医病患之后,对她说过的话:“谨儿啊,多看看这些人,多体味体味,方能领会到更多的滋味……生与死,是最能让人体会良多的。”
杨谨复又慨叹一声,微抬头再向上看去。
最上面,也是整座祖师祠堂最最尊贵处,供奉着三幅画像——
正中者,是一位身着葛丝道袍、头戴脂玉道冠的中年道士,他面目清癯,仪容不凡,恍若仙人。
杨谨料想他即是玄元派的开派祖师。
左侧画像上是一位气度温婉、观之忘俗的青年女子,她身穿玉白道衣,手捻拂尘,嘴角尚挂着一抹和柔的笑意,看着就令人生出亲近之感。
杨谨听人说过玄元派的来历,猜想这位就是玄元派的第二代掌门。据说她是前朝某位武林大家的少主人,曾与本朝高祖皇帝为至交,数次救高祖皇帝于危难之中。也因此,玄元派据传与天家颇有渊源。
而最吸引杨谨目光,莫过于右侧的画中人。
青锋三尺剑,凛然不可冒犯。她衣着朴素,长身玉立,一瀑青丝只简单地用一根木钗挽起,束于头顶。而她的五官……
杨谨怔然。
她怎么瞧这位画中人的面容怎么觉得熟悉。
第21章
这位前辈……
杨谨知道这不会是旁人,只会是玄元派的前任掌门,也就是现任掌门的师父。
据说这位前任掌门不止武学修为出神入化,自身境界更是通天,听闻已经驾鹤西游了。
往常说到“驾鹤西游”几个字,都是对先人故去的恭敬、隐晦的说法,可是放在这位的身上,却是真的成仙去了。
成仙究竟是怎样的境界,成仙之后又是怎样,杨谨想不出,她也不怎么感兴趣。令她感兴趣的,是这位前任掌门的容貌,怎么看着有点儿像……自己呢?
杨谨不禁凝神细看了看那画中人,那画中人一双英气勃勃的眸子似乎也在看着她。眸子之上是饱满的额头,眸子之下是挺俊的鼻梁,以及隐含锋芒的薄唇。
杨谨一怔。她突然意识到,与其说这位前辈和自己像,倒不如说她和挽月山庄的庄主相像,尤其是那鼻梁和薄唇。
可是,她们两位怎么会长得像呢?
杨谨困惑一阵,猛然想起庄主曾对自己说过,玄元派的现任掌门是她的同门师姐,所以,这位前任掌门就是庄主的师父了?而且,她们之间还有亲缘的关系?
想到柴麒,杨谨又惊住了。她见过柴麒的次数很有限,加之每每相见,她不是畏敬就是恐慌,几乎没有机会看清楚这位掌门的面容。但仔细想来,似乎掌门的容貌和画中人还真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那饱满的额头,和挺俊的鼻梁,还有周身的气度。
自己,庄主,掌门,加上前任掌门,究竟为何会有相像之处?杨谨着实困惑了。
她如今已经长大了些,经历了这近一年的磨练,心智也成熟了许多。她不再似曾经那般懵懂,眼前的现实,令她没法不多想,而想了的结果,则直指她毫无概念的自己的身世。
人活一世,若是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晓得,是不是太过悲哀了些?
杨谨抿唇不语,心中探究的念头却更深切了。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偌大的玄元派也从喧腾噪杂声音中渐渐陷入了安静,各院各房陆陆续续亮起了灯盏。
天已擦黑,杨谨眼睁睁看着透过祠堂窗隙投照在三幅画像上的落日余晖越来越窄,直到再也寻不到分毫踪影,整座祖师祠堂像被忘却在尘世之外的孤岛之上,被一重接一重的昏暗所包围。
月华初上,代替了白日里太阳的光辉,使得仍独跪在蒲团上的杨谨并不觉得孤寂,亦使得昏暗中的画像与玉石牌位重又回复了模样,像温和、慈祥的目光,俯视着跪在下方的细瘦身影。
相较于白日,杨谨竟觉得此时此刻,她距离那些英魂更近了些。
她并不觉得害怕,反倒觉得心境平和得很。唯一不适的,就是左肩头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尤其是因着跪得时间长了,腿部的麻木酸胀牵带着那里,痛意更加深了几分。
之前,杨谨曾经就着穴位,忍痛推拿了几下,疼痛得以缓解。而此时,她已经意识到,那里比她想象的伤得还要重。
祖师祠堂中,她没法扯开衣襟查看究竟,纵然没有旁人,那样做也太不恭敬了些。
杨谨自问并非玄元派弟子,不必遵循孟月婵的指示死守在这里。之前跪在这里,一则是不愿伤了师父杨敏的脸面,二则便于掌门找到自己,以供自己辩解清楚。
可是等了许久,掌门或者师父都没有出现,身为一个医者,她深知伤了筋骨若耽误了治疗会是怎样的后果,于是也不再在这里死板跪着,站起了身。她依稀记得去别院的路旁,生着一种治瘀伤的药草,药书提及时,说是颇具疗效。她打算去采摘些,先回房敷在伤口上疗伤。至于旁的,等见到师父或者掌门的时候再说。
祖师祠堂门外的锁自然阻不住杨谨,从窗户跳出来之后,杨谨便朝着别院的方向走去。
天色已黑,众弟子都回到各自的房中去了,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她的行踪。杨谨自问心中无愧,就算是大日头底下,她也敢坦然面对任何人。
通往别院的小路寂静幽深,若不是有月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透射下来,当真就黑漆漆一片了。杨谨凭着记忆寻过去,间或能听到一两声不知什么鸟的奇怪叫声。
终于到了目的地,她蹲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总算找到了那种药草,又就着月光看了看形状,确认是要找的那种无疑,方放了心,起身,准备折回自己的房中用药。
突地,她的身形顿住,凝神侧耳听了听——
寂寥的夜色中,远远的有争吵声传来,听那声音似乎还有些熟悉。
杨谨几乎是下意识地三下两下便翻上了最近的一棵粗树上,轻轻地将几株刚摘下的药草揣入怀中,又小心翼翼地伏在树枝中间,静观下面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