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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墙上每间隔约3米有一个小铁栅栏门。从栅栏门里可以看见里面是一个狭窄甬道,甬道一侧是木板墙,墙上排列着靠得很近的一扇扇木门,门上有个小窗口,木门里就是牢房。而在所有这些牢房的顶上罩着无刺的铁丝网,网上铺有木板走道供卫兵巡逻。
老孙先被领走,临别他暗中紧紧握了握我的手,一股热流流进我的心坎,我知道这里包含着兄长般的嘱咐和信任!眼看他提着裤子被领进了左侧第3个铁门。我也被一个看守领向右侧第2个铁门。
进门后,看守打开第1扇木门,让我把鞋脱在门外,趁我躬身往里走,他一脚把我踹了进去。我从地板上翻过身来,愤怒地喊着:“我抗议你们这种虐待战俘的暴行。”
那个看守皮笑肉不笑地瞪着我说:“在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战俘!只有战犯和刑事犯!”说完吹了声口哨锁上门走了。
“好嘛!我们从战俘升级为战犯了,真得他妈的感谢美国鬼子!”我坐在牢房地板上揉着被撞疼的膝盖,忍不住说了句粗话。
环顾这间单人牢房,顶多有0。8米宽、两米长、两米高,除了顶上是铁丝网外,四面都是松木板,这大概也是防止囚犯自杀的措施吧!“真可笑,要自杀用不着等到今天,还要留着这条命跟你们拼到底呢!”这么想着,我的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那整整一天所受到的过分强烈的刺激使我这时渐渐闭上双眼,沉入了痛苦的梦乡……
凶狠的下马威
第二天早上,我被开门锁的声音惊醒,猛一睁开眼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直到听见一声喝斥:“滚起来,都跟着出来!”我才意识到自己被判成“战犯”关入监狱。
今天来的是另一个看守,这个鬼子身材粗短,棕色头发,一脸横肉。我站起身出门,穿上皮鞋,提着裤子防备着他踢打,走出铁栅门。代表们也正都陆续慢慢从侧门走出来。
走出后门,我看见后面是一个被高墙围着的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操场,墙外两个角上都有一个岗楼,几个戴钢盔的鬼子正坐在机枪后面对着我们指指划划。
墙内的鬼子端着刺刀吆喝着叫我们排成双行,然后发出了口令:“跑步走!”
大家一手提着裤子跑了起来,穿着没有鞋带的鞋跑步还真要点本事。加上大家从昨天早上起就滴水未进,干渴饥饿使我们的脚步越来越慢。
领头的看守又端起枪托威胁着大喊:“快点,不许停下来!”直到我们代表中一位上年纪的朝鲜战友被石头绊倒再也爬不起来,才让停下。
大家拥上去,把那位全身发颤的战友扶起来,愤怒地看着这群不通人性的野兽。
这时我在混乱中发现了黎子颖和柳一,便转过去向他们点头致意。黎子颖肩上衣服被撕破了,这位性如烈火的好战友昨天肯定和敌人撕打过,不免为他担心。黎子颖好像看出我的心情,对我挤出了一个笑容,这反倒使我更加难受了。
“放风”大约延续了半小时,我们又被轰回了各自的牢房。回牢房感到又饿又渴浑身乏力,刚躺下来,就听到头顶上的吆喝:“坐起来,不准躺下!”
我抬头发现一个卫兵正朝下看着,这才又明白一条美国监狱的洋规矩——犯人白天不许躺下!我靠墙坐起来,抱着双腿,低着头,闭上眼轻轻摇晃着身体,发现这种姿势比较省力,于是这成了我在牢狱生活中的标准姿势。
上午10点左右,总算听到开铁门的声音,然后看见一个黄皮肤面孔凑在小窗口前朝我喊了声“希克沙哈斯木里达!”(朝语:开饭了)幸好我能听懂这句话,忙过去接住他从窗口递进来的半碗大麦米饭,一小碗酱油汤。
我吃完了碗里的每一粒米、每一滴汤,饥饿的感觉反倒更强烈了。这大概是因为“76”的朝鲜战友为了照顾我们,给我们吃了一个月“满碗饭”,使我变得有些“娇气”了。
放下碗我又靠坐在板壁上闭上眼。胃里的那种空虚感使我想起了孟子那句名言:“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们的祖先几千年前就总结出了这么一条精辟的人生经验。祖国人民将降什么样的“大任”于我呢?作为几千名坚持回国的中国战俘的一名代表,我现在的“大任”是什么呢?我能不能承担这个重任呢?
想到这里,共产主义团结会那些领导同志们,赵政委、魏林、顾则圣、杜岗、马兴旺、陈吉庆、李喜尔、张城垣的面影,我的那些从“86”一起冲杀出来的战友时占魁、曹明、钟俊华、周铁行、曾德全……的面影,我发展的那批爱国主义小组成员姜瑞博、曹友、方向前的面影陆续浮现在我眼前。想起他们,想起在这监狱里还有孙振冠、黎子颖,还有这么多朝鲜战友们在一起,我的心里踏实多了,孤独感、软弱感消失了。我又抱着双腿轻轻摇晃起来……
残暴的逼迫悔过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从迷糊中被开门锁的响声惊醒,在我的小牢门门前立着一个中等个子小白脸的美军少尉,看起来样子挺斯文。他将右手食指翘起来钩了钩示意要我过去。我惊奇地想着:“他要干什么?”起身走了过去。
他查对了我的姓名后说:“你跟我出来!”我随他来到外间那两张办公桌前。
他坐在桌子后面,指着桌上放着的一个文件夹说:“你是中国战俘代表,你先签字吧!签了字就可释放你回去!”他打开了文件夹,把签字笔往我跟前推了推。
我说:“我总得先看看是什么内容吧!”他点点头把文件夹推近我。
我俯下身看那文件,标题就使我大吃一惊—悔过书》!我急速地读下去,大意是“承认朝中战俘代表团对杜德将军非法地施加了极大的精神压力和人身折磨,强制杜德在《认罪书》上签了名,承认这是一种犯罪行为,保证今后绝对服从战俘管理当局的命令”等等。
我把签字笔推回去对他说:“这完全与事实不符,事实是杜德将军签名完全是自愿的,我们对他的人道待遇柯尔逊将军、波特纳将军都是确认了的!”
他把签字笔拿起来在手中转着,盯住我看了好一阵说:“看来你是很喜欢这监狱生活,也不愿回到你的同伴中去了?”
“回去,立即回602去!”我脑子里响起这个声音。这个诱人的建议使我立即想象出当我回去时战友们把我当成英雄给予热烈欢迎的场面。
“但是,我怎么对他们交待我是如何被放回来的?如果这封悔过书》被放在板门店我方和谈代表前面,甚至向全世界公布出去,我怎么向祖国人民交待?”想到这里,我摇摇头说:“不,决不!”便背过身去。
我听见他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我的声音。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盯着我说:“那就回牢房吧!”
我走回牢房,他一脚跟进来,把我踢靠到墙上,眼里露出凶光,咬着牙说:“那就让你尝尝蹲监狱的滋味!”便一拳,打在我小腹上,剧痛使我弯下了腰,接着下巴上又受了另一下拳击,我的头朝后仰过去,后脑重重撞在墙上,眼里满是乱串的金星。未等我缓过来,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又左右开弓朝我脸上连续扇了七八个耳光。我明显地感到嘴里的血腥味,忍不住蹲下呕吐起来,血水和那点可怜的食物都吐在裤子上、地板上,小牢房里弥漫着难闻的臭味。
牢门“哐”的一下被关上,接着又被锁上了,我抬起头来看见小窗口里那小白脸军官的狼一般的威胁眼光。我又低头呕吐起来,最后我仰靠在板墙上,喘着气,感受着小腹、下颏、后脑、两颊火辣辣的疼痛。
我忽然感到脸颊上流着无声的泪水,赶快用衣袖擦去,但愈擦愈多了。我对自己的软弱恼恨起来:“比起难友们来,你被俘后的处境要好多了,第一次挨揍就受不了,太脆弱了!”
这种自责使我的委屈感缓和下来。但我一闭上眼,就觉得那双凶残的眼光仍在盯着我,那份悔过书》、那支签字笔又晃动在我眼前。
我索性睁大眼睛,一个念头明确起来:“这些家伙大概是看中我是个文弱书生,在代表中又最年轻,先拿我开刀,好打开突破口吧?”这个念头使我警觉起来。我努力鼓励自己:“林学逋烈士不也是个文弱书生么?他被活生生割肉时,比你刚才挨揍不知疼多少倍,他都勇敢地挺过去了!他自觉地选择了这条宁死不出卖灵魂的道路,你呢?刚才不也是自己坚决拒绝签字的么?不是从一被俘就自愿选择了这条艰险的路么?你可决不能受点皮肉之苦就动摇了啊!大不了就是永远离开这个充满罪恶苦难的世界。你最好现在就在心里做好跟妈妈永远告别的准备吧,做好永别的准备就一切都无所畏惧了!”
我的泪水又涌出来,但惊恐的心却逐渐安定了下来…“
牢门的锁又响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我对自己怎么这样软弱真气坏了,狠命地在大腿上掐了一把。
牢门打开,这回不是那头凶狠的人狼,而是那位棕色皮肤的看守长。从他阶徽上我看出他是个中尉,我向后缩了一下,做好了挨打的精神准备,他厌恶地看了看吐得一地的血水脏物,看了看我身上污迹说:“张,出来清洗一下吧!”听口气是真让我去洗。我站起来随他走出去。牢门外还有一位在监狱服刑的朝鲜难友,提着水桶和帚布等着打扫我的牢房。
出门后,中尉看守长叫一个上士看守领我去洗澡。那位上士拿着一身衣服领我进入大门旁的一个小空房间。
我没有找到淋浴装置,正怀疑着,他叫我脱光衣服。我以为他会给我扛热水来,便转过身对着墙,刚脱下衣裤,突然一股冰冷的冲力极大的水柱把我冲击得一下子贴在石头墙上。开始,我感到剧痛,但很快就麻木了。接着冰得我全身颤抖起来,我只得用手臂护着头来回侧身抵挡这股水流的鞭打。
我听见一阵狂笑,使我气愤极了,但强大的水柱不允许我张口。我被冲得倒在地上打滚。过了好一阵,狂笑停止了,水流停止了,我渐渐缓过气来。睁开眼,见那个上士正一面把一个消防水龙头挂上墙,一面叫我站起来。我艰难地爬起来,上士把那身囚衣扔在我身上,转身出门了。
我手脚发僵,咬紧牙关使劲穿好衣服。他进来叫我回牢房,在关上牢门时他说:“这是世界上最彻底的淋浴,不是么?”对我怪笑了一下,走了。
我坐靠在那里,先是全身发冷,怎么也控制不住牙齿的咯咯碰撞,然后是发烧,觉得皮肤像着了火似的。好久好久才缓过劲来。我闭着眼,任仇恨的怒火在心中燃烧。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开铁栅栏门的声音,我一下坐直了身子握紧了拳头,横下一条心:“来吧,看你们还有什么整人的花招!”我高兴这次心里不再发怵了。
我的牢房门响了两下拍门声,窗口里出现的却是那位送饭的朝鲜难友的脸。他可能知道了我受到虐待,充满同情地看着我,然后将饭菜从窗口送进来。我发现那碗饭比上午的多了一半,心里发热了,他可能是省下自己的定量来慰问我的。
这天晚上,我不断被恶梦困扰,到处是大火追着我,我被火烤着往一个深渊跳下去,水冷极了,我想游起来,手脚却僵直不听使唤,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