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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这时,站上几声钟响,接上这边车头上的AE?笛,呜呜一声,车子一摇动,就要开了。车子这样的摆荡,却惊醒了那个垂泪的女子。她忽然一抬头,向外看着,似乎是侦察车开没有开。这一抬头之间,家树看清楚了,正是何丽娜。只见她满脸都是泪痕,还不住的擦着呢。家树一见大喜,便叫了一声:“密斯何!”但是车轮已经慢慢转动向北,人也移过去了。何丽娜正看着前面,却没有注意到车外有人寻她。玻璃窗关得铁紧,叫的声音,她也是不曾听见。
家树心里十分难过,追着车子跑了几步,口里依然叫着:密斯何!密斯何!工夫,整列火车都开过去了。眼见得火车成了一条小黑点,把一个伤透了心而又是满面泪痕的人,载回北京去了。家树这一来,未免十分后悔,对于何丽娜,也不免有一点爱惜之念。要知他究竟能回心转意与否,下回交代。
第二十一回 艳舞媚华筵名姝遁世 寒宵飞弹雨魔窟逃生
却说何丽娜满面泪痕,坐车回北京去了。家树怅怅的站在站台上望了火车的影子,心里非常的难受,呆立了一会子,仍旧出站坐了汽车回家。到了门口,自给车钱,以免家里人知道,可是家里人全知道了。静宜笑问道:“大哥为什么一个人坐了车子到火车站去,是接何小姐吗?我们刚才接到陶太太的信,说是她要来哩,你的消息真灵通啊!”家树欲待否认,可是到火车站去为什么呢?只得笑了。——自这天气,心里又添了一段放不下的心事。
然而何丽娜却处在家树的反面。这时,她一个人在头等车包房里落了一阵眼泪,车子过了杨村,自己忽然不哭了。向茶房要了一把手巾擦擦脸,掏出身上的粉匣,重新AE?了一AE朔郏愕椒钩瞪侠矗艘黄鹌【疲珹E?窗看景,自斟自饮。这饭车上除了几个外国人而外,中国人却只有一个穿军服的中年军官。那军官正坐在何丽娜的对面,先一见,他好象吃了一惊;后来坐得久了,他才镇定了。何丽娜见他穿黄呢制服,系了武装带,军帽放在桌上,金边帽箍黄灿灿的,分明是个高级军官。这里打量他时,他倒AE?了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何丽娜微笑了一笑,等他AE?过头来,却站起身和他点了点头。那军官真出于意外,先是愣住了,然后才补着点了一点头。何丽娜笑道:“阁下不是沈旅长吗?我姓何,有一次在西便门外看赛马,家父介绍过一次。”那军官才笑着“呵”了一声道:对了,我说怪面善呢。我就是沈国英。令尊何署长没曾到天津来?“何丽娜和他谈AE?世交了,索性就自己走过来,和沈国英在一张桌上,对面坐下,笑道:”沈旅长!刚才我看见你忽然遇到我,有一点惊讶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我象个熟人?“沈国英被她说破了,笑道:”是的。但是我也说不起来在哪里会过何小姐的?“何丽娜笑道:”你这个熟人,我也知道,是不是刘德柱将军的夫人?我是听到好些人说,我们有些相象呢。沈旅长不是和刘将军感情很好吗?“沈国英听了这话,沉吟了一会,笑道:”那也无所谓。不过他的夫人,我在酒席上曾会过一次面。刘德柱还要给我们攀本家,不料过两天就出了西山那一件事。我又有军事在身,不常在京,那位新夫人,现在可不知道怎样了,何小姐认识吗?“何丽娜道:”不认识。我倒很想见见她,我们究竟是怎样一个象法,沈旅长能给我们介绍吗?“沈国英又沉吟了一下,笑道:”看机会吧。“何丽娜这算找着一个旅行的伴侣了,便和沈国英滔滔不绝,谈到了北京。下车之时,约了再会。
何丽娜回到家,就打了一个电话给陶太太,约了晚上在北京饭店跳舞场上会。陶太太说:“你不是到天津去了吗?而且你也许久不跳舞了,今天何以这样的大高兴而特高兴?”何丽娜笑而不言,只说见面再谈。
到了这晚十点钟,陶太太和伯和一路到北京饭店来,只见何丽娜新烫着头发,脸上搽着脂粉,穿了袒胸露臂的黄绸舞衣,让一大群男女围坐在中间。她看见陶伯和夫妇,便AE鹕硐嘤L仗潘氖郑运肷砩舷驴戳艘豢矗Φ溃好览黾恕J裁词抡庋咝耍裉熘乩刺瑁扛咝司褪橇耍伪鼗挂裁茨兀刻ㄉ献郃E?乐来。何丽娜拉着伯和的手道:“来,今天我们同舞。”说着,一手握着伯和的手,一手搭了伯和的肩,不由伯和不同舞。舞完了,伯和少不得又要问何丽娜为什么这样高兴。她就表示不耐烦的样子道:“难道我生来是个忧闷的人,不许有快乐这一天的吗?”伯和心知有异,却猜不着她受了什么刺激,也只好不问了。
这天晚晌,何丽娜舞到三点钟方才回家。到了次日,又是照样的快乐,舞到夜深。一连三日,到第四日,舞场上不见她了。可是在这天,伯和夫妇,接到她个人出面的一封柬帖:礼拜六晚上,在西洋同学会大厅上,设筵恭候,举行化装跳舞大会。并且说明用俄国乐队,有钢琴手脱而乐夫加入。
伯和接到这突如起来的请柬,心中诧异,便和夫人商量道:“照何小姐那种资格,举行一个跳舞大会,很不算什么。可是她和家树成了朋友以后,家树是反对她举止豪华的人,她也就省钱多了。这次何以变了态度,办这样盛大的宴会?这种行动,正是和家树的意见相反。这与他们的婚姻,岂不会发生障碍吗?”陶太太道:“据我看,她一定是婚姻有了把握了,所以高兴到这样子。可是很破怪,尽管快活,可不许人家去问她为什么快活。”伯和笑道:“你这个月老,多少也担点责任啦。别为了她几天快活,把系好了的红丝给绷断了。这一场宴会,当然是阻止不了她;最好是这场宴会之后,不要再继续向下闹才好。”陶太太道:“一个人忽然变了态度,那总有一个缘故的,劝阻反而不好。我看不要去管她,看她闹出一个什么结局来——反正不能永久瞒住人不知道的。”伯和也觉有理,就置之不问。
到了星期六晚上AE?点钟,伯和夫妇前去赴会。一到西洋同学会门口,只见车马停了一大片。朱AE?的一字门楼下,一列挂了十几盏五彩灯笼,在彩光照耀里面,现出松枝架和国AE?。伯和心里想:真个大闹,连大门外都AE?张起来了。进了大门,重重的院落和廊子,都是彩纸条和灯笼。那大厅上,更是陈设得花团锦簇。正中的音乐台,用了柏枝鲜花编成一双大孔雀,孔雀尾开着AE?,宽阔有四五丈。台下一起宽展的舞场,东西两面,用鲜花扎着围AE?与栏杆,彩纸如雨丝一般的挤密,由屋顶上坠了下来。伯和看了,望着夫人;陶太太微笑点点头。何丽娜穿了一件白底绿色丝绣的AE?衫,站在大厅门口,电光照着,喜AE?洋洋的迎接来宾,就有她的男女招待,分别将客送入休息室。伯和见了何丽娜笑道:“密斯何,你快乐啊!”何丽娜笑道:“大家的快乐。”伯和待要说第二句话时,她又在招呼别的客了。
当下伯和夫妇在休息室里休息着,一看室外东客厅列了三面连环的长案,看看那位子,竟在一百上下。各休息室里男女杂沓,声音闹哄哄的。这里自然不少伯和夫妇的朋友,二人也就忙着在里面应酬起来。一会儿功夫,只听到一阵铃响,就有人来,招待大家入席。按着席次,每一席上,都有粉红绸条,写了来宾的姓名,放在桌上。伯和夫妇按照自己的席次坐下,一看满席的男女来宾,衣香鬓影,十分热闹。但是各人的脸上,都不免带点惊讶之色,大概都是不知道何丽娜何以有此一会。
这时,何丽娜出来了,坐在正中的主人席上。她已不是先前穿的那件白底绿绣花AE?衫了,换了一件紫色缎子绽水钻辫的AE?衫,身上紧紧的套着一件蓝色团花一字琵琶襟小嵌肩,这又完全是AE?家女郎装束了。大家看见,就噼噼啪啪鼓掌欢迎。何丽娜且不坐下,将刀子敲了空盘,等大家静了,便笑道:“诸位今天光临,我很荣幸。但是我今天突然招待诸位,诸位一定不明白是什么理由。我先不说出来,是怕阻碍了我的事,现在向诸位道歉。可是现在我再要不说出来,诸位未免吃一餐闷酒。老实奉告吧,我要和许多好朋友,暂时告别了。我到哪里去呢?这个我现在还不能决定,也不能发表。不过我可以预告的,就是此去,是有所为,不是毫无意味的。我要借此读些书,而且陶冶我的性情。从此以后,我或者要另作一个新的人。至于新的人,或者是比于今更快乐呢,或者十分的寂寞呢?我也说不定。总之,人生于世,要应当及时行乐。现在能快乐,现在就快乐一下子,不要白费心机,去找将来那虚无缥缈的快乐。大家快乐快乐吧!”说着,举AE?一大满杯酒,向满座请了一请。大家听了她这话,勉强也有些人鼓掌,可是更疑惑了——尤其是伯和夫妇和那沈国英旅长是如此。
且说那沈旅长自认识何丽娜以后,曾到何家去拜会两次,谈得很投机。他想刘将军讨了那位夫人,令人欣羡不置,不料居然还有和她同样的人儿可寻。而且身分知识,都比刘太太高一筹,这个机会不可失。现在要提到婚姻问题,当然是早一点;可是再过一个星期,就有提议的可能了。在这满腔热血腾涌之间,恰好是宴会的请帖下到,所以今天的宴会,他也到了。何丽娜似乎也知道他的来意似的,把他的座位,定着紧靠了主人翁。沈旅长找着自己的座位时,高兴的了不得;现在听到何丽娜这一番演说,却不能不破怪了。可是这在盛大的宴会上,也没有去盘问人家的道理,只好放在心上。
当下何丽娜说完了,人家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有接着演说。还是陶太太站起来道:“何小姐的宗旨,既是要快乐一天,我们来宾,就勉从何小姐之后,快乐一番,以答主人翁的雅意。诸位快快吃,吃完了好化装跳舞去。今晚我们就是找快乐,别的不必管,才是解人。”大家听说,倒鼓了一阵掌。
这时,大家全副精神都移到化装上去,哪有心吃喝?草草的终了席,各人都纷纷奔往那化装室中去。不到一个钟头,跳舞场上,已挤满了破装异服的人:有的扮着鬼怪,有的扮着古人,有的扮着外国人,有的扮着神仙,不一而足。忽然之间,音乐奏AE?,五彩的小纸花,如飞雪一般,漫空乱AE?。那东向松枝AE?风后,四个古装的小女孩,各在十四五岁之间,拿着云拂宫扇,簇拥着何丽娜出来。何丽娜戴了高髻的头套,穿了古代宫装,外加着黄缎八团龙衣,竟是戏台上的一个中国皇后出来了。在场的人,就如狂了一般,一阵鼓掌,拥上前来。有几个新闻记者,带了照相匣子,就在会场中给她用镁光照相。照相已毕,大家就开始跳舞了。何丽娜今晚却不择人,只要是有男子和她点一点头,她便迎上前去,和人家跳舞。看见旁边没有舞伴,站在那里静候的男子,她又丢了同舞的人,去陪着那个人舞。舞了休息着,休息着又再舞,约莫有一个钟头,只苦了那位沈旅长。他穿了满身的戎服,不曾化装,也不会跳舞,只坐在一边呆看。何丽娜走到他身边坐下,笑道:“沈旅长,你为什么不跳舞?”沈国英笑着摇了一摇头,说是少学。何丽娜伸手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