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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月牙打趣道:〃小楼,你拐跑人家旗人母女两个格格这事,在咱们齐家行里传得可邪虎了,都说你小子能耐。我可告诉你,人家母女甘心跟你们这两个臭唱蹦蹦戏的,多不易,你小子可不能丧了良心。〃
兰小楼脸涨得通红,只看着自己的脚跟,半天憋出了一句:〃师姐,你还不知道我是啥样人吗。〃
四季红呵呵一笑:〃你是个能耐人,可想当年我年轻那回,不比你差。不管是走城串屯,大姑娘、小媳妇往台上扔钱的,往我兜里揣手绢的、揣鸡蛋、花生、瓜子的,海啦……〃
旁边的晓月牙这时照着四季红脑瓜子就是一扇子,道:〃还有脸说是不?〃
四季红嘿嘿地憨笑:〃好汉不提当年勇……不提当年勇……〃
说笑了一阵,四季红和晓月牙带着兰小楼去见班主。班主在后台一个角落的桌前喝茶抽烟,一看便是久经风霜的老江湖,四季红道:〃班主,我给你老带来个好唱手……红遍东三省的兰小楼!你老听过他的名声吧。〃
兰小楼低头毕恭毕敬鞠了个躬:〃班主,给你老请安。〃
班主哎哟一声,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脸上却淡淡的,露出戒备的神情,道:〃兰小楼?嗯,听说过!可那是早年间的事吧……如今兰老板高寿啦?〃
四季红见自己班主不看好兰小楼,忙在旁帮衬道:〃姜还是老的辣!你老听听他的唱!有味!让他给你老来段'大西厢'听听!〃
班主摆了摆手说:〃如今的奉天城是文明大开化!好听好看的玩意儿忒多,日本歌舞伎,美、英基督教青年会放电影,京、昆、落子梆子、鼓书。光靠老的、有韵味不中了,如今得靠年轻、脸蛋儿好看的坤角儿才卖座。〃
兰小楼看着班主的意思,知道再勉强也没有用,当下道:〃知道了,班主,我再找别的茶园……〃
兰小楼走回小客栈来到自己订下的房间里,毓秀问他情况,兰小楼摇头道:〃班主嫌我老啦!人家要年轻好看的坤角……〃
小六子笑嘻嘻地说:〃爹,我跟兰花俩去唱,准能行。我教会兰花好几出戏了!她见天跟着我练功,身上也好看……兰花,唱一段让爹听听。〃
兰小楼没好气地说:〃待着!半夜三更的在这唱啥!〃
毓秀却觉得孩子的话在理:〃兰花唱给我听过。我看比我听过的唱手都强!〃
兰小楼眼中闪出一线微弱的希望:〃是吗?要不,明天叫他俩去试试?嗯,现在这会,这奉天城大街上人山人海,我这跟小六子到大街上滚地包,一个场子下来就能挣出店钱和饭钱……小六子拿上唢呐,咱走!〃
兰小楼和小六子刚出房间就被店伙计拦住了,说是掌柜的请他到柜台交下店钱,兰小楼装出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这就要出去办点事,回来就交,忙啥?〃
店伙计却不吃这套,冷笑说着:〃你老跟掌柜的说去吧。〃
兰小楼小心翼翼地说道:〃掌柜的,我出去办点事,店钱回来就交。我老婆闺女在这,我会回来的。〃
掌柜摇着头:〃这世道,不敢说,啥事都有!就说你老吧,带着家眷出来就能不带盘缠?〃
兰小楼掏出几张五元面额的吉林纸币给掌柜看,实话实说:〃谁说不带盘缠?可是吉林官银号的票子不能花了。北京复辟,你们奉天独立嘛,只能用奉票了。〃
掌柜道:〃咋不能花?独立啊。报上登了来今天已取消了。宣统皇上才当了12天,如今又是民国啦。〃 兰小楼大吃一惊:〃取消?就独立这么几天,这是闹啥呀……嘿!那这钱?〃
掌柜看着兰小楼手上的票子,双手拨弄着算盘说:〃那,住几天?这样,你先交五块钱,店钱一天五角,明天走我找给你钱,不走钱先存柜上。〃
兰小楼连声说〃中〃,跑到毓秀跟前,欢天喜地地说:〃这下可好了,又不独立了……咱又有钱了。〃毓秀看着丈夫高兴的面孔,心里却想着是好是坏准说得清?
兰小楼从胸口摸出票子对毓秀说:〃兰子,走!下馆子去。〃
毓秀劈手把钱从兰小楼手中夺过来:〃烧包了?忘了这一天没钱的难受劲儿了?你先用这五块买十个包子,再用这五块钱买十个包子。都让他找成奉票,说不好,明天他又独立呢?〃
兰小楼一时没明白,以为毓秀犯傻了:〃这干啥?抽风啊?〃
毓秀懒得和他分说,朝外走去:〃还是我去买吧。你就先休息吧,身子骨是本钱,该歇就得歇。〃
毓秀才走出客栈,一阵风迎面刮来,奇寒彻骨,她在角落停下来,整了整自己的头巾,她一眼看到一个刚被客栈轰出去的男孩倒卧在客栈门前的马路上,她上前想扶起男孩,可男孩已经站不起来了。她慌忙跑进客栈,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掌柜喊:〃掌柜的,掌柜的,你们店里的客人……就是才刚架出去的那个男孩,倒在地上啦!〃
兰小楼闻声从房间里头出来,惊讶地问道:〃啥事,又出了啥事情啊?〃
毓秀惶急地说:〃刚才被店伙计轰出去的男孩倒马路上了。〃
掌柜却毫不动容,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别管,没事,叫他躺着吧。〃
毓秀着急地说:〃啥没事?那孩子病够戗,赶紧抬炕上啊!这孩子可在你店里住过,他要是死在你门口,你不粘包啊?〃
掌柜头也不抬,继续拨他的算盘,慢悠悠道:〃抬哪儿炕上?我可没地方搁他。粘包!这你可寻思错了,我要是把他抬回来,死在我这炕上,那我可真粘包了,他死在马路上,就不关我的事了。〃
毓秀、兰小楼真没想到掌柜居然如此没人性。
大约这掌柜的也察觉出自己说话不妥,又叹气道:〃这不是我心黑手狠,这是没招。我开的是客栈,不是救济院!这奉天府的警察,哪天不在街上拣几个死倒的哇?〃
毓秀气得声音都发颤了:〃你这是杀人!你这是……是图财害命!〃
掌柜道:〃这位大嫂,你说话有点过分,别满嘴跑火车头哇!图财害命的是把孩子扔在这儿的人,不是我。前几天北京不是又有皇上了吗?有个人贩子不知打那儿买了这个孩子,把孩子的小牛子给劁了,打算卖到北京皇宫里做太监。在前清,这往宫里贩卖太监有的是。可这回没等送去,皇上又没了,这孩子已然残废了,刀口还没封口,再卖也没人要了,这人贩子把孩子放我这儿了。这店钱没人给不说,我还得供他吃的,侍候他,再说啥时候是个头啊?你二位圣明,给我出个主意,我咋整?咋整?〃
他倒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来。
毓秀和兰小楼默默走回房间,想了好一会,只是彼此看对方,不敢说话,两个人都知道对方这会儿的心思,知道了,自然不敢问,更不敢说。这时,小六子喊叫起来:〃爹,我饿了。〃
毓秀把钱给兰小楼,叹口气:〃你去买吧……我看准了,有皇上不是好事。〃
兰小楼买回了包子,大家吃完了,便熄灯睡觉。到了夜半时分,毓秀突然惊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失声道:〃那孩子死了……〃
兰小楼也给闹醒了,打了火石,掌了灯过来,轻声喊她:〃秀、秀,醒醒……咋的啦?〃
毓秀清醒后痛哭起来,兰小楼忙搂紧毓秀,不断说着安慰的话:〃秀,别怕,有我,你别怕,别哭了。〃
毓秀眼泪汪汪地抬头,又说:〃小楼,你去看看,那孩子死了吗?警察拣走没?〃
兰小楼点了点头:〃你别哭,我去,我去看看。〃
兰小楼走到门口,从门里朝马路望去,看到男孩仍躺在马路上。小楼回房间坐在炕沿上。毓秀睁大眼睛望着他,兰小楼道:〃还在那儿。〃
毓秀失声问:〃死了?〃
兰小楼道:〃警察没拣走就还活着,我听说警察只拣死的,活的拣回去麻烦。〃
毓秀又痛哭起来:〃那是条人命啊!我受不了!受不了……小楼,我,我不好……我尽给你添业障,我嫁给你还带着兰花,又怀上这孩子……〃
兰小楼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毓秀的心思了,他好言相劝:〃你说这干啥!这是我烧高香都求不来的好事啊!〃
毓秀一咬牙,道:〃我、我求你,咱把那孩子抬进来,死也让他死在炕上,裹个炕席把他埋了。他要能活下来,那就是他跟咱们有缘分,咱就养活他……〃
兰小楼〃嗯〃的一声,也下了决心:〃你别哭了,我依你,不就多张嘴吗。咱俩成亲那我就起过誓,我头拱地也要叫你和兰花冻不着、饿不着,啥事都听你的!你忘了?〃
两人商议已定,毓秀开着客栈大门,小楼出去把男孩背进来。
闻声而来的掌问:〃哎哎哎,你们干啥?等等,你们这是往那儿抬?〃
毓秀头也不回地说:〃干啥?救人命。往我屋抬,我交店钱了,多睡一个人不行啊?〃
掌柜在后头追上来,嘴里还在嚷嚷:〃说清楚,抬你们屋去,这人不管死的活的可都是你们家的事了,我可不管!〃
兰小楼边关上门边说:〃你是不管,要管你能把人撵出去吗?〃
掌柜摇摇头:〃我真见着邪乎啦,啥事都敢往上摊!〃
后半夜,客房里突然传出毓秀惊喜的叫声:〃你们快看,这孩子睁开眼睛啦!〃
奉天城大南门里的街道上,一群穷苦的上不起学的孩子在大街上乱跑着,打闹着。一个小男孩在打闹中被推倒在地,碰破膝盖哭了起来。这时一个身穿奉天两级师范学校制、男青年走过来抱起小男孩,给他擦眼泪。小男孩转身又跑去打闹了。男青年望着这群在大街上打闹的孩子,停立思考良久,又朝前走去。
男青年转了好几条街,这才来到大南门里的奉天基督教青年会址。
这是一座四层西式楼房,楼门挂有“奉天基督教青年会”的牌子。楼顶有十字架,墙上有基督青年会会徽标志。楼房右侧有一月亮门,月亮门内是一座破旧的庙宇。月亮门上有“景佑宫”三个字。男青年先到景佑宫内转了一圈,看了看几间破殿宇。然后走进青年会楼门,进门是大厅。大厅门立一屏风,上写着基督教青年会会训:“非以役人,乃役于人”。
当下,他走上二楼,来到一扇门前,门上有一块铜牌,上用中、英两种文字写着:
总干事:普赖德办公室
男青年敲了敲门,里头一个人用生硬的中国话喊请进。
男青年进入室内,这是一间洁净光亮的办公室。整个屋子,除了开窗户的地方,四处都是书架。书架中间包围着一个四五十岁上下的英国人,鹰钩鼻子,表情刚毅,眼睛里透着和善和热情的光,男青年不卑不亢地欠身招呼:“普赖德先生,您好!”
普赖德一脸欣喜地看着这个年轻的中国人:“阎宝航先生,我首先要祝贺你从两级师范学校毕业。”
在阎宝航表示感谢之后,普赖德接着问:“阎先生毕业以后,想从事那方面的工作?请坐请坐。”
阎宝航自谦地说:“当然是舌耕了。”
普赖德迷惑不解:“舌耕? 舌耕是什么工作?”
阎宝航解释道:“舌耕是中国教师对自己职业的谦词。把自己的讲课,比喻为是在用舌头耕种土地。农夫用锄头耕种,收获的是粮食。教师用舌头耕种的是课程和学业,收获的是人才。”
普赖德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啊!多么有意思!多么富有诗意的比喻!在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阎先生一直热心地参加我们基督教青年会的各项社会服务工作。阎先生在师范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