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光悦默默留下道人茶碗,又将其他两只收回盒中,道:“给你上杯茶吧?”
“多谢。好久未喝先生的茶了。”
“阿蜜,你多大了?”
“呵呵,阿蜜已忘记年龄了。”
“是我思虑不周。我拜托你做的事太过了。”光悦一边说话一边取下茶叶罐的盖子,“不过,若我不拜托你些事情,你和茶屋之间便会更加疏远。唉,我也就是安慰自己。”
“先生……”
“事情帮我问清楚了?”
“是。长崎火烧葡国船一事,火星子似溅到骏府去了。”
“哦?”
“茶屋雇的人已把事情都查清楚了。那人和我一路乘船到伏见。”
“哦。”
“煽风点火的似乎就是大久保石见守。”
“趁大御所不在骏府的时候?”光悦静静搅动着茶刷子,不动声色。
“是。大御所已回到骏府,有马修理大夫也坐船去了骏府,说不定已到了。”
“这般说,事情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不过,点火之人绝不会被火烧着,这也是那眼线的意思。”
“哦。”光悦将煮好的茶放到阿蜜面前,重新坐直。
“先生,有一种说法,叫一期一会?”
“乃利休居士喜欢的言辞。”
阿蜜津津有味啜着荼,赞道:“好茶!”她施了一礼,脸色却忽地变了,一字一句道:“阿幸,似已不在人世了。”
“阿幸?她……”
“只是石见守未被火燎到。这火点得真够谨慎。”
“阿蜜姑娘,此事要保密啊!”
“是。舞台搭在高高的溪谷上,绳子断了,人都掉进了万丈深渊,但奇怪的是,尸身却未寻到多少。”阿蜜尽量说得若无其事些。
“哦。这么说来,那个小盒子真是阿幸的遗物了。”光悦把茶碗推到一边,露出怃然的神色。
阿蜜听着茶釜里的水声,换了个话题:“一期一会……不管时势如何变化,人生总是变幻莫测啊。”
光悦不答。
阿蜜的意思若是说不论在乱世,还是在太平时期,人终归有一死,那可不能随便点头赞同。人生确实变幻莫测,不过,死在战场和死在床铺上可不能混为一谈。
然而阿蜜似在想另外一事。“有时候,我亦觉得越来越不明白。”她平静道,“不明白人,也不明白自己。我觉得,人好像为了活下去,必须让他人受苦,必须得杀了别人……”
“那可不行!”光悦大声打断了她,“自己要活下去,也要让别人活下去,没有这样的智慧,就算不得人。”
“先生相信人真有那般智慧吗?若有,为何大久保石见守把阿幸……”阿蜜刚想说“杀”又觉得此字不妥,遂生生把话咽回肚子里,垂下眼帘。
光悦笑了,脸上却是一副哭相。阿蜜的疑惑狠狠刺痛了他。
“也许人生确如阿蜜姑娘所言,必须牺牲他人。”
“那牺牲太过巨大,我没法真正恨石见守。我虽明白,不憎恨恶人世间便难有晴日……”
光悦又慌忙使劲摆摆手,道:“那可不行,姑娘要是这般想,人恐怕都要变成无间地狱里的鬼了。”说着,光悦又给自己取茶。他欲一边听阿蜜倾诉,一边把事情打听得更详尽些,否则很难决定日后如何行事。这些可都是和他的生活紧密相关的大事。
“阿蜜姑娘啊,现在你正站在正确信奉的大门口哪。”
“呃,我正迷惑不已……”
“即使石见守是杀了阿幸的极恶之徒,你也不当恨他,因为你具有慈悲之心,能从恶人身上反省自身的罪障。”
“是。”
“不懂反省之人,即使保得肉身,也和神佛无缘,明白吗?”光悦顿一下,道,“阿蜜姑娘方才说到一期一会,我才这般说。神佛不会施恩于无缘之人。所谓缘分,便是我们的赎罪之心啊!”他用无比锐利的目光紧盯着阿蜜,“赎罪、认错……若非如此,人便不能称之为人。若为了达到目的一味追逐……这样的人非人,乃是鬼!鬼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诸种模样出现,其事只能称为‘鬼业’,必不能长久。”
阿蜜似颇为惊讶,她目不转睛看着光悦。光悦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要激切很多,她大为吃惊。
“不过,只是憎恶恶鬼,还无法灭了它。若无神佛眷顾……”
“神佛眷顾?”
“你莫要用那种眼神寻找神佛。神佛并非虚幻不实,它在你内心深处,在你合十的双手紧贴着的心中。”
“合十的双手紧贴着的心中?”
“是。神佛在那颗看到自己的罪孽,为自身不洁而愧疚的慈悲之心中。人一合掌,就抓住了真正的信奉;抓住了信奉,必然会发一些誓言;完成自己的誓言,奉行神佛的教诲,这样,人才具备驱逐鬼怪的力量……”
阿蜜想,光悦亦如一个“鬼”,她还未见过其他人如他这般执著地追逐正义。
光悦似也有所察觉,道:“哈哈!我便是鬼啊——你的眼神这般告诉我。不过我非鬼。我已走过了你正在走的路,进了信奉之门。想想见到日莲上人时的情形吧!见到他,上人定会指点迷津!何为菩萨行,何为鬼业,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那时,你亦会充满自信,从容进入信奉之门了。你当自己走进那扇门。这样,你便可以体味一期一会的诚挚之心了。”
“……”
“罢了,再说说大久保石见守吧。你方才说,石见守在火烧葡国船一事上煽风点火?”
“是。而且,我还说,点火之人不会被火烧着。”
“这是何意?石见守大人若行了恶事,我定会让他被火烧得更惨!”
阿蜜又陷入沉思,她信光悦的执著。
“被火烧伤的,不一定就是纵火之人,这话虽有些奇怪,却是本阿弥光悦不可动摇的信念。为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而玩火,这与为了野心和欲望而摆弄凶器之人二致,必然伤及自身。你早晚会明白因果报应的道理。接着说说石见守的事……”光悦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吐出一串话后,再次转到之前的话题,“放火之人不会被火烧伤,那人是这般说的?”
“他觉得他比别人都要聪明得多。”
“哼!那聪明只是小聪明,先且不说……你以为他何处聪明?”
“火烧葡国船之事,若置之不理,那把火早晚会烧到自己身上——他意识到这些,便刻不容缓地把从有马大人处骗得银子的冈本大八关到家中审讯,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
“他只是把和自己有关的事处理了,未被大御所知晓?”
“不,还不只这些,他把冈本大八扣押起来,还堵住了本多正纯的嘴。一切都在石见守掌握之中。茶屋的人是这般说的。”
“有马大人怎样了?”
“茶屋的人说,他行了巨额贿赂,恐怕会先被没收封地和官职,再被扣押起来。”
“那个叫冈本的家伙呢?”
“那人说,那得看石见守的心情,冈本可能会被施以火刑,也可能是钉刑。”
“本多大人会有何麻烦?”
“他属下有如此恶徒,对其恶行又一概不知,就这些,已足够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
“哼!真是想不到。”光悦摇了摇头,“我虽只是个鬼,却是个笨鬼啊!我忘记了本多上野介和大久保石见守的官位不同。”
“官位不同?”
“是啊。”光悦淡淡转移了话题,“本多上野介虽在大御所身边侍奉,大久保石见守四处走动,但大久保毕竟是大御所信任的金山奉行啊。本多大人必寻机会收拾他。这种愚蠢的行为,便是我们茶人最痛恨的小手段。”
“那么,点火之人早晚会被火烧到了?”
“此非我的预言。日莲上人明明白白教诲过了:为一己私利与人为敌,必罪己身。若施此愚行鬼业之人横行,世间将堕入无边地狱。唔,阿幸许真被杀了啊。”光悦眼中泛起泪花。
阿蜜沉默地打量着狭小的庭院。那个据说由伏见奉行小堀远州所赠的石灯笼,被斜阳余晖一分为二,各处阴阳。
“先生,我也觉得,阿幸恐是被害死了,但我说不出恨大久保石见守的话来。”光悦没有反应,只是静静擦拭起茶碗来。
“先生,我和清次说一说吧?”
“说给茶屋?”
“大久保石见守的这些恶行……”
“给你讲这些的人,可能已跟他说过了吧。”
“不,我想……要不要把这些都禀报大御所大人……”
“不!”光悦当即打断她,“你要是把我和你所想的告诉茶屋,他可能会立即禀报大御所。但那时候,此事恐怕会把茶屋也牵连进去,乱子可就大了。”光悦微微一笑,极力不让阿蜜钻牛角尖,“阿蜜姑娘,这些事啊,请存在自己心中吧。”
“就永世不说了?”
“有一人可说。
“何人?”
“所司代板仓大人!板仓大人和我相熟,尽快找他说说吧。你尽可装作局外人。”
“是。”
“这可非小事啊,大御所一生辛劳。德川氏恐会因为此事一分为二。大御所和将军身边的人若分成大久保相模守和本多正纯父子两派,那便是天下苍生之祸了!”
“是。”
“太阁身边的文派和武派相争,最终导致关原合战,此乃昨日之戒。我们必须谨慎定夺,再采取行动。”光悦这般说着,却终有些按捺不住:是不是最好去见见大久保石见守?还是在那之前,先去见板仓胜重?
看到光悦认真思索,阿蜜道:“先生,阿蜜还有话要和婆婆说。还未杷礼物拿给她呢。”言罢,她悄悄离开了。
光悦双手抚膝,继续思量。
小盒子里阿幸的手记,并非心智不明者的妄想。大久保长安似已强烈感到正面临危险,方才着急起来。关于其原因,阿幸在手记中写了三处:第一便是那联名状,第二,对私存黄金的处理,第三乃对伊达政宗的戒备。政宗对长安产生戒备,便似是由于大久保忠邻和本多正纯父子的对立。若是如此,便又有古怪了。
光悦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他快速走到旁边的房间,在佛像前上了一炷香。接着,他返回房中,穿上鞋,走到屋外。对于光悦,这样不告而出,实属少见。
到了路口,光悦招来一个轿夫,道:“去堀河所司代大人府上。”言罢快速钻进轿里。事情可能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茶屋的人向阿蜜汇报已有数日,家康从二条城返回江户也已过了近两月。拜访大坂城的比斯将军之言,自然已传进板仓胜重耳内。光悦想问的事实在太多了。
到达所司代府上,光悦已大汗淋漓。板仓胜重似刚从外归来未久,他身着便装,站在檐下的廊里,给泉中的鲤鱼投食。
“吓,德有斋先生!来,廊下凉快,快过来。”板仓命带光悦进来的年轻侍从把坐褥拿到廊下,自己背靠屋柱坐下。
“小人惶恐,还是如以前一样叫小人光悦吧。”
“那可不行。你是我们的老师,我这不肖弟子,总是不知该如何运用先生的修身立世之法,大为苦恼啊。先生今日有何急事?”
板仓一副悠然之态,光悦则忙擦了擦额头的汗,“听说比斯将军去了大坂城。”
“哦,你听说了?”
“角仓来过了。近日骏府是否有古怪事情发生?”
听到光悦这一涟串追问,板仓胜重脸色阴沉,视线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