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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针曾在骏府城内偶然对大久保长安透露过想法。他感觉,长安对海外抱有强烈的兴趣。此外,长安在九州信奉天主教的大名中人脉甚广,他对按针回国,也许有帮助。
“我嘱咐过,不让人知我在江户。”按针嘟哝了一句,收拾了一下书案,将坐褥整理好,等待访客。
“哎呀,我本以为三浦先生的住所定摆满了奇珍异宝,没想到却是这般朴素!”
长安大声和侍从说着话,走了进来。一见到端坐的按针,他不由低声感叹,旋又爽朗地笑了,“若非如此,三浦先生恐怕没法在日本住这么长时日啊!先生是想彻底变成日本人了?”
“大久保大人,好久不见,大人看上去气色很好啊!”
“哈哈!多谢你这般生硬的问候。你想变成日本人,是因为寂寞?你的故乡与人见面怎么寒暄,是说‘你好’?哈哈,恐怕你时不时会梦见尊夫人吧。”
“这……大久保大人怎连这些都知?”
“哈哈!我还知道更多呢,包括班国和英吉利不合的原因。”
“哦?那是为何?”
“因情事而起纷争啊。班国皇上爱慕贵国伊丽莎白女王,向她求婚。但性格倔强的年轻女王说自己必须嫁本国人,拒绝了他。怎样,长安我连这个都了解。”
长安一到,宅子里立刻热闹起来。
“大久保大人必是从唐·罗德里格处听来这些的。”按针笑道。
长安倒也不掩饰,“你知道啊。那咱们换个话题!”
唐·罗德里格乃班国人,前任吕宋总督。去年,他任期满时,从吕宋回班国的属国墨国,途中遇到暴风雨。七月二十五,他的船被暴风卷到了上总夷隅郡岩和田的岸边,触了礁,现在,滞留日本,受到保护。触礁时,溺死三十六人,三百五十多名船员和罗德里格获救,被送到了浦贺,现在他们正在为了回国修造船只。住在伊豆金山的长安,怎会错过这个机会?他必是想直接到他们的造船处,暗中学些新本事。
长安道:“先生,我今日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两个重要消息。”
“好还是坏事?”
“这就要据你的心情而定了。”
“那就请赶快告诉我。”说着,按针把侍从端来的茶放到长安面前。
“哈哈,莫要急。其一,尼德兰船要到日本来了。”
“尼德兰船?”
“是。有消息说,尼德兰依然把葡国当作眼中钉,这次是为了追捕从南边的天川到日本来的商船。所以,若日本准许葡国船入港,它必然在港内和随后追来的尼德兰船展开争斗。”
“晤,这消息,大人从何处得来?”
“有个唐人船的船长去拜见一个九州大名。”长安好像只知道这些,他摇了摇头,就又转到下一个话题:“还有一个消息,是关于你造的船及其命运。先生,你造的那船取名字了吗?”
“名圣·博纳文图尔号。有大名说,这个名字比日本风味的名字更好。”
“哈哈,明白。”
“大人明白什么?”
“按针啊,托你的福,日本才有了这么多能造洋船的工匠啊。”
“不敢当。”
“有个日本工匠,去唐·罗德里格的造船处看过,说那样做不成船。”
“哦?”
“他说,那船只是身子大,细节则做得粗枝大叶,那样的东西漂在大海上,估计连江户都到不了。”长安压低声音,定睛望着按针。
唐·罗德里格当初是要到墨国去。船在岩租田触礁后被拽航到浦贺,本身还没破损到无法修复的地步。现在虽然是造一条新船,但用的尽是原先残存下来的船具。罗德里格从吕宋带来的工匠,技术还不够熟练,即使半路上能够处理浸水等意外,但量也造不出坚固到能安然渡过大洋的船。大久保长安便是这个意思。
“大御所对罗德里格特别照顾,先生也知吧?”
“大御所一视同仁,对没有恶意之人都给予保护,和对我们一样照顾他。”
长安听了按针这严肃的回答,笑着摆了摆手,“先生真是有礼数,说的都是规规矩矩的情面话。是啊,大御所一视同仁,但其背后却有其他目的。”
“……”
“你不必那般吃惊,我乃是一片真心。我们和吕宋、墨国间的交易用船,比从天川来的船只要少很多。大御所其实是想缩短和班国皇上的距离,故此次罗德里格遇海难,正是大好时机。”
“……”
“明白了?盛情帮助三百五十余人回国,对方自然心存感激。但倘若大御所大人知他拨款造的船不好用,那会作何感想?是弃之不用,还是用你造的那个,那船叫什么来着,圣·博纳文图尔号?用它把他们送走……”
“大久保大人,您认为,大御所会令在下送唐·罗德里格回墨国?”
“不能吗?”
“那么,他们若不厌恨我……”
“不不,绝对不会!”长安使劲摆手,“先生确是英吉利人,坐尼德兰船而来。但此次情况完全不同。你是日本征夷大将军的使者,送他们回国,他们安敢怨恨你?更不敢迫害。此举其实能让你和班国达成和解。到时,你不论哪条船,都可在天下各地畅游。”
“晤,”按针认真地思量,正了正身子,单刀直入,“我若听大御所命令,送他们去墨国……大久保大人,您有何吩咐?”
“哈哈,先生真是目光犀利。的确如此,你若去墨国,我的确有事麻烦。”大久保长安向前探了探身子。
“呵,事情尚未决定?不过,到底何事?”
“想请你帮我雇三两个熟悉那边矿脉的人,这亦是我的职责。”
“哦。”
“另,想请你帮忙调查墨国和其他地方关于银山分成的方式。”
“那是……”
“是自古以来对矿山收入进行分配的方式,领主分几成,亲身去探矿采掘者,也就是山师能分几成。”
“哦?还有这样的法令?”
“是。即使大事开采,却也不知能否出矿,故此法令乃是领主为避风险而制定。”
“大久保大人,您让我调查那边的此类法令,是想有所为?”
“哈哈!好生直接。现今天下,能对此话题提出这个问题的,除了按针,再无第二人。那就让我与你说清楚吧!日本山师的分成若比外国的少,就请大御所有所增加。这似乎颇为贪婪,其实并非如此。我欲带着日本的采金者,到世间各地的矿山去开采。”
“唔,原来如此。”
“当今世上,葡国和班国的势力依然强大,但也绝不可轻视贵国和尼德兰。我们也应和大御所一样一视同仁。但我们要到世间各地的海域去,去找能吐出金银的矿山,毕竟,在交易中,金银最是值钱。按针,你说呢?”
“晤。”按针正了正身子,嘴里嘟哝了一句,并未立刻回答。长安所言丝毫不差,欧罗巴人冒险在海域闯荡,其实就是为了金银。为了这个,不知多少人客死他乡……
长安看到按针有所触动,说出了更是惊人之语:“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能嗅出地下埋着的金银味道。不论到了哪里,只要有金银,我便立刻能闻出来。哈哈,从黄金岛来的大长保长安,乃是能点石成金的魔法师啊!这不有趣吗?”
三浦按针静静注视着长安。他和世上各种各祥的人打过交道,对于哪些东西能够虏获人心,他再清楚不过了。除了食欲和色心,最能使人发狂的便是黄金。但令人意外的是,许多日本人对黄金却甚是淡泊。按针至今仍然留在日本,根本原因便是家康在关原合战之关键时刻,仍爽快地给了他五万两黄金。那之后,按针默默观察家康,发现家康绝非奢糜之人,节俭得甚至有些吝啬。然而,有大事发生时,他对金钱却毫不吝啬。此次造圣·博纳文图尔号,家康几不限钱财。他对唐·罗德里格也一样,不吝黄金。这也许便是日本人的性情。
世人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宝藏,连命且不顾,但按针还没遇到过如长安这般想去世间各地开采矿山之人。想要挖出藏在地下的金银,需长期探测,人人都怕白费力气……
“怎的,你不信我?大久保长安自被大御所委派此事,已寻出十八处地下黄金,现在依然每天都能挖到金子。仅只如此,却也算不得什么。日本国一定要到海外去,在世间各地挖掘金山,扩大在各港口的交易,这才是大御所真正的用意。”
“大久保大人,”良久,按针咽了口唾沫,道,“您希望在下去调查……不仅如此吧?”
“哈哈,不错。但你若无兴致,我与你说今后的事也无用,故我首先要弄清你是否有兴致。”
“大人到底想让我做些什么?”
“无他。不知你能否如对大御所坦诚地献计献策那般,也给我们一些建议。如此而已。”说罢,长安稍稍停了一下,冷静地观量按针。
按针感觉到,长安的奇思妙想并非只是夸夸其谈。他刚开始透露的“尼德兰船要来”之言,如在按针心中刺下了一枚针。以长安现在的地位和势力,他完全能把那艘尼德兰船赶走,也可悄悄让它停泊靠岸。他有足够的力量,可把按针的命运重新和欧罗巴联系起来。
“大久保大人,我当然相信您,因为您乃是大御所大人难得的忠臣。”
“那,你会帮我?”
“这……”按针对于立刻提出交换条件,似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有事想麻烦大人。”
“我明白。既是志同道合,长安定会不遗余力。你说!”
“大人刚才说,尼德兰船最近将追逐葡国船到日本来?”
“这是从天川来的唐人言。我啊,在平户、长崎就不用说了,在丰后、博多和堺港等地,亦经常听到海外消息。”
“尼德兰船若到了日本,能否请您安排一下,莫要立刻把它轰走,而是给予保护?”
“哈哈!”长安大笑起来,“这样的事,何不恳请大御所大人给天下大名下达命令?但按针偏偏不这般做!”
按针脸涨得通红,点了点头。确如长安所言,圣……博纳文图尔号业已造好。家康始终暗暗盯着按针,看他是否要逃回欧罗巴。按针焦急地等待欧罗巴船的到来,但他不想被家康看透心思。若令家康心生忧虑,也不合礼仪。
“先生,你可放心。若被追的是葡国船,追它的船自不会去别处,怕会首先到达平户。我先和他们联系上,先生先佯装等着葡国船,随后方与尼德兰船搭线……”
“这、这对大御所大人……”
“不不,大御所大人也想和新旧教国家都交好。尼德兰船‘恰好’在你去平户的时候来了。好了,大御所只会欣慰,不会动怒。不过,你若就此登上尼德兰船,撇下日本,那又当别论了。”
三浦按针虽觉出大久保长安将索取巨大的回报,却不得不照他所言去做。长安寥寥数语,点燃了按针的思乡之情,对他是极大的诱惑。
“那么,尼德兰船到了九州时,就请大久保大人暗中叮嘱各位大名,莫要无情地赶走它。”
长安拍了拍胸脯,承诺道:“既是同道,小事一桩。”
“且容在下一问:当如何助大久保大人一臂之力?”
大久保长安笑得眯起了眼睛,“按针真是快人快语。你常说的协议,就此成立!”
“请大人明示。”
“其实无他。”长安轻描淡写地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