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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皱眉道:“你又来这一套了!种种私心杂念经你花言巧语的一说,倒象全都是为了大业着想。”
李世民道:“爹爹,您先听孩儿解释。如今爹爹起事,不是要公然反隋,而是要匡扶隋室后裔,重整河山。若孩儿与公主成婚,那爹爹岂不是更显得名正言顺、胸怀坦诚了吗?”
李渊负手踱步,半晌不语。
他当然知道李世民在这事上的私心,但这条理由亦令他动心。他深知自己李氏与杨氏实是同属关陇世家一脉,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因反隋杨而令关陇世家衰败,对他李氏只有害、决无利。因此他才如此用心良苦,要以拥隋名义起兵。但他也知道,这种种做作在外人看来近乎掩耳盗铃。惟今之计只有在攻下长安后拥立杨氏子孙为帝,善待隋杨旧臣。若能进一步与杨氏结亲,那自是锦上添花的美事。
于是他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是理。但眼前大事,乃是进军长安,哪来得及让你与公主成婚?而且婚事若办得草率,那也不好听,显得我们不够看重公主来归。只有打下长安,立了杨氏子孙为帝后,才能风风光光的给你俩成婚。”
李世民大喜,“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爹爹成全!”
李渊失笑道:“瞧你,为一个女子如此神魂颠倒,简直不是英雄所为!你为那吉儿,已前前后后向我磕了多少个头了?”又叹道:“我怕你真的会沉迷女色,不能自拔了!”
李世民站起来,尴尴尬尬的笑着。
李渊一正脸色,道:“公主身分非同小可,我们当然不能委屈她。但无垢毕竟是先进来的,她的正妻之名,决不可更改。公主再尊贵,也只能居侧。”
李世民道:“是,孩儿明白。”
李渊又道:“无垢那儿,也决不可轻忽了。她父亲故旧亲属固是一大势力,她舅父的渤海家族更是不可多得的臂助,对我们日后的大事举足轻重。”
当下父子俩又闲谈数句,李世民才退了出来,迎面见李青走来,一把拉住他道:“你来得正好,我马上要出城去吉儿处。”
李青惊道:“二公子,现在三更半夜的,这不太好吧!再说,二少奶那边……可怎么办呢?”
李世民道:“你跟她说我很忙,今晚不能回去,叫她先睡就是了。”说着撇下李青牵马出城而去。
隋大业十三年七月五日,李渊自太原正式举兵,东进直扑长安。一开始时大军兵锋所指无不披靡,进展神速。但进入中旬后,天气忽然起了意料不到的变化,下起连绵大雨,将道路都打烂了,行军固是艰难,更糟的是从太原运送粮草的大车都陷在泥泞之中,不能及时抵达。军队遂供给不足,士气大受打击。而“屋漏更兼连夜雨”,刘文静出使突厥联络援兵迟迟不返,军中流言满天飞,都说突厥向来言而无信,定是见大军进展受阻,便按兵不动,作壁上观。甚至有人言之凿凿地说突厥已背信弃义,回头与刘武周勾结,不日便要联军攻打后防空虚的太原。这一切便如压在头顶老不散去的乌云一样,盘旋在大军之中。到了霍邑城外五十余里处的雀鼠谷时,大军终于无法再向前进,只好扎下营来。
在雀鼠谷外的山路上,李世民正策马急奔。这些天他乘着营中无事,向李渊禀告了一声便潜到霍邑四周察看地形。这时他已将各处地形熟记于心,还想出了破城之策,正赶回营去。
大雨如泼瓢似的从天上浇下来,山路早被雨水淹得无影无踪,只见一条黄泥滚滚的浊流沿着原来是道路的地方流下山去。他外面所披的蓑衣早就挡不住暴雨的冲刷,下面那层外衣已被雨水打得湿透。他策马飞奔已整整一个下午,贴身的内衣也早被汗水浸透,粘在身上,好不难受。一阵阵寒风夹着雨点打在面上,冷得他忍不住直打哆嗦。他怕山路上的尖石会扎伤马蹄,这次出来并没骑那“白蹄乌”,胯下只是一匹普通的马。在这崎岖陡峭的路上,那马常常前蹄打滑,有好几次一个趄趑几乎跌下山去,幸好他都及时将缰绳一拉一提,助那马稳住身子。他这么一直紧紧攥着马缰,手中的绳子已深深勒进肉中,火辣辣的发痛。
境况虽是这等恶劣,人和马匹都疲累欲死,他心中却是异常亢奋。他仰首看看灰蒙蒙的天,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兴奋的想:“只要天一放晴,我们马上便可包围霍邑,一战而胜。接着就是长驱直进,长安指日可下!”
到了差不多半夜,他才赶回营地,更衣出来便欲去找李渊,忽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只见各处营帐的士兵都在急急忙忙地收拾行李,给马匹备鞍,一副要拔营起寨远行的样子。
他正大惑不解间,忽见李建成远远边跑边叫:“二弟,二弟!”
他迎上去问:“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人人都在收拾东西,好象要离开这儿。”
李建成道:“不错。爹爹下了命令,大军要连夜回师太原。”
李世民大惊,道:“什么?回师太原?这……这从何说起?”
“二弟你有所不知。今天下午爹爹召集众将,说太原那边来报,突厥和刘武周勾结到一块,将要攻打太原。爹爹向各人问计,大家众口一辞,都要求回师太原,说若不回师,军中兄弟听说老家受袭,担心父母儿女的安危,一定无心作战,甚至可能自行逃回去,到时便会酿成军队哗变,后果不堪设想……”说到这里,急见李世民面色发白,不禁吃了一惊,忙抓住他双肩用力摇晃,说:“二弟,你怎么了?”
原来李世民忽然想起吉儿,不禁心胆俱裂。他给李建成摇了两下,登时清醒了几分,定一定神,道:“不……不可能的,突厥决不会攻打太原!”
李建成道:“我也是这么想。太原来报中并没提及出使突厥的刘文静有不利的回报。若我军轻率退兵,最后却发现只是一场谣言,岂不失策?我看应先按兵不动,派人回去打探清楚再说。在情况未明之前,应制止这等扰乱军心的谣言传播,才是办法。”
李世民连声道:“对,对,正应如此!你怎么不跟爹爹说?”
李建成叹气道:“那时大家异口同声的都说应该退兵,只有我一人独持异议,又怎说得过这许多张嘴巴?”
李世民急道:“可是你是左领军大都督,这军中除了爹爹便以你为尊,你何必管人家怎么说?只管说服爹爹就是了。”
李建成道:“可爹爹也认为我们应退兵,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李世民一跺脚道:“我们现在就去跟爹爹说万万不可退兵!”
李建成踌躇道:“如今这么晚了,爹爹可能已睡下了,我们还是明天再去吧。”
李世民气急败坏的道:“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岂容我们拖延徘徊?你不去,我独个儿去!”说着转身便跑。
李建成忙叫道:“我们一起去!”赶上几步,兄弟俩肩并肩的来到李渊帐前,向守门的士卒说了。那士卒进去一会便出来道:“大将军已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两位都督再来吧。”
李世民说:“此事十万火急,哪能拖到明天?你再进去说一遍。”
那士卒又走了进去,这次却过了好久才出来,面色发青,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低声道:“大将军真的睡着了,不能见您们。您们明天再来吧!”
李世民怒道:“爹爹明明还没睡,你……”话未说完,已被李建成一把拉住,曳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二弟休要焦躁!难道你看不出那士卒已挨了骂吗?你再逼他,只是教他为难,于事何补?”
李世民道:“那到底如何是好?”
“如今只有待到明天再来……”
“不,决不能够!”
“二弟!”李建成按住他肩头,“你听我说,现在三更半夜的把爹爹吵起来,毕竟是于礼不合。”
李世民气道:“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在太原的时候,我有什么事情要跟爹爹说,管他白天黑夜,马上就去找他。也不必叫什么士卒通传,就是下雨落雪,爹爹立刻就起来听我的。如今是什么时候了?都快火烧眉毛了,还要摆他那大将军的架子不成?”
这一番话只听得孝顺温良的李建成脸色都变了,道:“你……你怎能这么数落爹爹?现下情势险恶,爹爹心情不好,不想见我们,那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为人子者,应该体谅才是。再说,现在就算能见着他,他也听不进去。倒不如今晚先将事情冷一冷,明天再说。”
李世民冷笑道:“你只顾着做你的孝顺儿子,就不必理会全军的死活了?你怕得罪爹爹,那就请回去睡大觉吧!我是今晚见不到爹爹就决不离开这里!”
李建成将脸一沉,心想:“说到底我是你兄长,这般对我说话,也太无礼了!”便冷冷的道:“你不肯听我的,我也没办法。我这么说,只是为了你好。”说完一转身,回自己帐中去了。
李世民也不管他,只在李渊帐前转来转去,说什么也不肯离去。他回来后,本已停了雨,这时忽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他心中思潮起伏,也没察觉又下起雨来,不一忽儿又已淋得全身湿透。那守门的士卒见他失魂落魄似的立在雨中,心中不忍,上前劝道:“右都督,天在下雨呢!又这么晚了,您快回去休息吧。明天大将军一起床,我一定马上将您的事转告他。您再这么在雨里站着,淋坏了身子,可就糟了!”
李世民却一心在想着自己的心事,那士卒的话如春风过耳,没半个字入他耳中。他想:“我只道好不容易在太原起兵,此后自当事事顺遂,一举就能攻下长安。谁知天不作美,那也罢了;满营将士,却个个只顾着家室眷属,目光短浅,不思进取;稍稍明理的人,却如大哥那样,只怕开罪了爹爹,半句逆耳忠言都不敢说,畏首畏尾、委委曲曲地接受乱命。再这样下去,说什么开疆立国、平定天下只是一场春梦,就连如今能否攻下霍邑、进军长安也是成败难卜。枉我一番心血、多年操劳,原来是换来这等下场!还有……还有我跟吉儿,既不能攻下长安,还谈什么美满姻缘、终成眷属?”想到这里,只觉自己平生壮志乃至与吉儿的情缘美梦瞬时间顿化云烟,不由得悲从中来,忽然扑在泥泞之中,竟是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只吓得那士卒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断的作揖道:“右都督,您别哭啊,别哭啊!”谁知他越是劝,李世民越觉伤心断肠,便越是哭得厉害。
这时只听帐中李渊直奔出来,怒气冲冲的喝道:“你在这里鬼哭狼嚎些什么?莫非是你老子死了,在哭丧不成?”
李世民把心一横,豁出去了,也不顾什么父子尊卑,大声的道:“孩儿就是在哭丧!爹爹现在虽然未死,但已离死不远了!”
李渊听他喊得悲切,心中反是一震,怒火倒降了下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世民道:“爹爹一撤兵,天下便人人都认定我军已大败亏输,要夹着尾巴逃回老巢去,霍邑守兵就会尾随追击;突厥就算本来无悔约之心,也要与刘武周联手来打我们这落水狗。到时我军前后受敌,军心崩溃,这样的军队不亡,天下还有哪一支军队会亡?爹爹丢兵弃将,若还能不死,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李渊听他一口气的痛诉出来,不禁心旌摇动,呆了一呆,道:“可是大家都说要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