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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学他们的马技箭术……我喜欢突厥的马、爹爹喜欢突厥的胡旋舞,我们都喜欢突厥的东西。我对突厥人,自小就觉得亲近,何来痛恨厌恶之心?只是后来……”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后来你们被逼称臣于突厥,你就开始恨他们了,是不是?”吉儿代他接了下去。
李世民抬起头来,脸上现出迷惘的神色,道:“我是气恼突厥欺辱于我,但我决不是恨突厥人。突厥如今已亡,我只想求一个长治久安之计,突厥人是生是死、是合是散,我并不放在心上。”
吉儿心想:“你这话也说得够冷漠的了。说到底你也不是真的关心爱护突厥人,只是挂怀自己的成败荣辱。”
李世民转眼又望向燕儿,道:“她何必非要这样寻一死不可?只要她来问我一句,我总会让她明白:我绝不会采纳魏征那激愤之法。我只是不欲扫了魏征的颜面,被臣下误以为我听不进逆耳之言罢了。”
吉儿道:“其实是你不明白燕儿的为人。她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又岂肯向你屈膝求情?为了突厥,她宁觅一死以明心志,也不愿受你的羞辱或怜悯!你看她这绝命书,署的是突厥公主的名号,却不是燕妃。你可以迷得连突利也向你下跪,却甭想令她以妾妃自居来叫你一声‘皇上’。她至死都是傲骨铮铮、不卑不亢,无愧于她突厥公主的尊严!”
李世民瞠目结舌半晌,才道:“你说的是,我不明白她。我从来没当真将她放在心上,便从来都没想过要去明白她的为人。”
吉儿冷冷的道:“你便是将她放在心上,你也不会明白她。燕儿这样的女子,不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男子可以明白,她……注定了要寂寞孤独一生!”
李世民一扬眉,却见吉儿目光凛凛的直视着他,不觉又叹一口气,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吧?我也不明白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吉儿霍然起立道:“我要走了。”转身便要出殿。
“吉儿!”李世民急叫一声,“当年我都可以容忍让你走了,难道今天还会来逼你不成?你便跟我多说几句话也不行?”
吉儿不回过头来,仍是背对着他,道:“我怎么知道?你做皇帝久了,随心所欲惯了,在你心中还会有‘容忍’这两个字吗?”
“你可错了。做皇帝一点也不能随心所欲,反是时时刻刻都得想着‘容忍’二字。”
“你若不是说的比做的漂亮,那就让我现在走吧。”吉儿狠起心肠说。
背后沉默了好久好久,终于听到李世民冷冷的道:“那就请便吧!不过你得替我向突利传个口信,叫他明天入宫来见我,我要跟他说安置突厥的事。”
吉儿心头一紧,想:“莫非他恼了我的执拗,要对突利不利?”但此时不容她多想,只怕再多待下去李世民会反悔,二话没说便离去了。
到了驿馆,她回想适才情形,才忍不住一阵后怕,只觉身上粘粘稠稠的好不难受,原来已出了一身冷汗,将内衣都浸湿了。她换过衣衫,找来突利,将燕儿自杀、李世民要他明天入宫之事说了。
突利悲痛之余又感惊惧,道:“大哥叫我入宫,不知是何用意?他会怎么处置我们突厥人?”
吉儿道:“他是说了不会用魏征的法子,但他这人说的话,你最好别全信。我越是了解他多一点,就越是觉得看不透他。”
突利道:“即使不用魏征之言,其他人除了那温彦博外都不见得对突厥安着什么好心。除非大哥是采纳他的意见,否则我们也不过是被打入第十七层地狱、还是被打入第十八层地狱之别罢了。”
“明天你最要紧的是多拿燕儿之事来打动他的恻隐之心。事到如今,除了动之以情外,不能怎样呢?”
突利眼睛一亮,道:“说到‘动之以情’,吉儿,不如你明天跟我一起入宫见他吧。”
吉儿吓了一跳,道:“你说什么?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呢?今天你不也见着他了吗?他也没将你吞下肚里去。”
吉儿气道:“那怎么同?今天我是逼不得以、防不胜防的才给他见到我。明天还要我主动去见他?那万万不可!这一来,他岂不是要以为我对他又动心了?他岂不是又要想入非非?”
突利嘟长了嘴,道:“你本来就是对他动了心嘛,否则为什么要这样故意回避他?”
吉儿羞怒交加,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我若对他还有半分痴心妄想,当初我就不会千里迢迢的跑到突厥去找你。你到今天竟还是这么看待我,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到后来已转怒为悲、掩面而泣起来。
突利大惊,忙扑到她脚前,道:“吉儿,吉儿,你别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做了这亡国奴,连累你也受苦。”说着也是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吉儿心中一痛,道:“你怎么说这种话呢?难道我就不曾当过亡国奴?国破山河在、物是人面非的滋味难道我不曾尝过?你若真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象燕儿那样,国亡志气不堕、家破傲骨不折。李世民可以取你的性命,却灭不掉你的威风!”
突利软倒在地,悲叹道:“你倒说得轻巧。阿燕是心无挂碍,真个是生无可恋。可我呢?我怎么能抛撇得下你?若一死可以解脱这困局,当初又何必长途跋涉的从突厥逃亡到这儿来?难道只为了客死异乡、做只冤魂野鬼?”
吉儿心中一声长叹,想:“我真是太傻了。突利不是燕儿,更不是李世民!他二人可以宁死不屈,身亡也要争一口气,突利又怎办得到?”低头沉吟了好一会儿,道:“要我跟你入宫,也不是一定不行。但不到最后关头、非要我出面为你求情之时,我也不愿见他。”
“这是什么意思?”
“明天我跟你入宫,但不会随你一起见他。他若不肯放过你们突厥人,你就来找我去跟他评一评这个理。”
突利迟疑道:“只怕我一入宫,就被他扣住了,再也不能来找你啦。”
“我在宫门等你到黄昏日落之时,若还见不着你出来,我就去找他。这么着,你不用怕啦?”
突利喜不自胜,连声答应。
第十二章
次日,吉儿和突利一起入宫。行至宫门前,突利下马,吉儿落轿。正在这时,忽听得马蹄声得得,远处也有一马一轿过来。走到近处,突利立时满面通红,原来马上的骑者正是颉利。
吉儿心想:“原来世民将颉利也召来相见了。”
颉利面容惨淡,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哪里还有昔日的骄横不可一世之态?他见了突利,也是万分尴尬,嚅嚅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却见那轿帘一掀,一个女子款款下轿。这一下,轮到吉儿大吃一惊,原来眼前这女子不是别个,竟是她父皇的正妻萧皇后。
她结结巴巴叫一声:“母……母后?”
萧皇后见了她,也似一惊,但随即宁定下来,凄然一笑,道:“我现在还算什么‘母后’?”
这时侍卫已进殿通传,出来宣召颉利、突利二人进去。吉儿便和萧皇后退到门边的一间小舍里等候。
吉儿和萧皇后都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对方,一时之间互相打量,均在疑忌对方来此不知有何用意。
吉儿并非这萧皇后的亲生,而她自小受父亲杨广宠爱,跟这萧皇后之间不免就有些芥蒂,此刻多经忧患后重遇,往昔那一点点心病在如今看来真比鸡毛蒜皮还要鸡毛蒜皮。她细看这萧皇后,只见她虽已年过半百,这些年来流落漠北也不知受过多少苦,但仍是容颜娇艳,有如少女。只是额上细纹斑驳,终于掩不住岁月苦难的痕迹。她想:“原来她是如此美艳之人,以前我年纪少,在宫里见来见去的又都是娇娃美女,竟没注意到她的风韵。”
正想着,萧皇后已开了口:“这些年我一直跟在颉利身边,听说你就在突利那儿,也想来见你一面。但颉利和突利二人交恶,颉利一听突利之名就要大发雷霆,我也不敢提这件事了。”
吉儿想象她寄人篱下之苦,心中一酸,道:“我明白的。”
萧皇后又道:“你姑妈义成公主的死,你已知道了吗?”
吉儿一惊,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唐军破灭突厥时将她俘虏,她一直破口大骂,终于被杀。”
萧皇后说得那么淡然,好象死去的不过是一只蝼蚁,吉儿却是胸腹间一阵翻涌,似欲呕将出来。她回想当年在雁门关外突厥军中,义成公主如何为她出谋划策拖延时日,不觉流下泪来道:“义成公主对我大隋确是义烈忠贞、人如其名!”
萧皇后淡淡的道:“隋室沦亡到这般田地,她一个小小女子这样挣扎下去,那又何苦呢?她原为始毕可汗的可敦,始毕死后依突厥风俗,下一任可汗可以将她也占为妻室,她便又当了颉利可汗的可敦。她一身妻二夫,还谈得上什么贞不贞?”
吉儿听她说得这样冷酷,不由得极感厌恶,道:“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她也是身不由己、为大隋牺牲!”
“为大隋牺牲?”萧皇后叹了口气,“大隋又何尝为她牺牲过什么?人生于世,何必执着于那么一点点虚名?”见吉儿满面错愕失色之态,便道:“你还没经历过什么苦难,难怪会想得这等天真……”
吉儿大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经历过什么苦难?我的事你知道什么?”
萧皇后微微一笑道:“你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其实是你不知道我的事吧。”说着目光移了开去,落在一棵桅子花树上,“你自一生下来,就到处给人凤凰蛋似的宠,哪里真懂得什么叫苦难?你是公主,我也曾是公主,但我自小吃的苦,是你想不曾想过的。我是梁明帝的女儿,但我生于二月……你明白吧?”
吉儿不明所以,眨巴着眼睛想:“生于二月就怎么了?我有什么不明白的?”
萧皇后不见她回答,便道:“江南的风俗,二月里生下来的孩子是不祥之物,不能养在家中。所以我自小就不能在皇宫里做个太太平平的公主,给赶到叔父那儿收养。幸好叔父待我还算好,也没委屈我什么,但寄人篱下……”她声音低沉下来,摇摇头,“你不会明白的,何必多说呢?”
吉儿怔怔的望着她,想:“原来她自小便失却父母之爱,难怪会变得如此愤世嫉俗。”
听她又道:“可是老天爷还是放不过我啊!叔父收养了我没几年,便与叔母双双谢世了。我这‘不祥’之名可就更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啦。于是我又给扔到舅父张家。舅父家境贫寒,也就不在乎什么‘祥’不‘祥’的了。在人人都憎厌遗弃我的时候,终究是一个吃上顿没下顿的穷亲戚才肯收留我,这世人的嘴脸,我算是看透了。”说着嘴角微翘,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
“后来,”她又续下去,“便是亡国了。你到如今还为大隋之亡而耿耿于怀,便象义成公主那样死也不瞑目。在我来说,我父皇梁明帝没对我尽过什么养育之恩,我除了知道他是我父亲之外,也不知还能对他怀什么样的想法。亡就亡呗,这梁国在也好,不在也好;我是公主也好,不是公主也好,本来就没什么不同。若果真能一辈子跟着舅父在一起,便是粗茶淡饭,便是食不裹腹、衣不蔽体,我原也安之若素。偏偏老天爷就是爱和人开玩笑的啊!就在你父皇还是做晋王的时候,隋文帝杨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