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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下耀眼生花。案边跪着一人,虽是垂着头,但突利和吉儿二人不用想都知道这一定是颉利。他身后两名御前侍卫全副武装的分左右监押着。
这时城头一通鼓响,军乐齐奏,城下千百人众都静了下来。乐毕,一人手捧圣旨,立在城头高声宣读,大意是列举颉利的各种罪状,最后勒令他到太仆馆听候发落等等。颉利趴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那两名侍卫不容分说,将他挟了起来,半拖半拉的押了下去。
城楼下的酋长君主之中,有一人走了出来,仰首提声高叫:“中国皇帝威名赫赫,远播四疆,我们都愿归附。请中国皇帝接受我们进献的尊号__天可汗!”众胡人一齐大喊:“我们愿世世代代归附大唐,尊奉中国皇帝为天可汗!”
李世民慢慢的站了起来,众胡人都住了口,仰望着他。只听他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朕为中国天子,难道还要兼行可汗之事吗?”这话似是谦拒,但语气之中全是洋洋自得之色,分明是语有憾焉而心实喜之。众胡人齐声高呼:“天可汗!天可汗!天可汗!……”久久不止。
这时,城楼上左首文官中坐在第一位的长孙无忌起来道:“皇上英明神武、恩泽万民,连四夷蛮虏都心悦诚服;陛下睿智圣勇、前无古人,便是尧舜禹汤也万万不及!”歌功颂德一番后忽屈膝下跪,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这一跪,霎时文官中自他而下、武将中自李靖而下、皇亲国戚中自长孙无垢而下,都起而下跪,跟着他叫:“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城楼之下环卫众胡人的士兵也“嗖”的全跪倒在地,向着城头山呼万岁起来。围观的成千上万的百姓一见,忙也纷纷下跪,杂七杂八的跟着喊:“万岁!”这几千人一齐呼叫,当真是山摇地动、震耳欲聋。城上城下黑压压的一片跪在地上的人,全都翘首向上,目光射在李世民身上。每个人都为身边的呐喊之声感染,不由自主的热血沸腾、亢奋不已,竭尽全力的尽情呼喊:“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声浪如一股势不可挡的滔天巨浪直向吉儿压来,她只觉耳边嗡嗡直响,脑中一阵眩昏。忽地手上一沉,转头看时,只见身边的突利望着高处的李世民,眼中闪出崇拜神灵一般的神色,双膝屈曲,竟也要跪下地去。吉儿大惊,一把扯住他,喝道:“你干什么?”
“我……我站不住了,我想跪下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双眼竟仍是不能从李世民的身上挪开去。
“你疯了?你是突厥可汗,怎可跪他?”吉儿口中这么说着,却连她自己也觉得膝盖上一阵酸软,竟似再也支持不住自己的身子,马上便要跪倒在地。她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撑住,那山呼“万岁”的声音象是一只无形的巨掌悬在她头顶,正不住地加重着压力,要逼使她向下屈服。幸好她和突利早已退到墙边,这时她一手拉着突利,一手扶在墙上,还有点依凭用力的地方。忽听到“嗵”的一声,突利终于支持不住跪了下去,扯得她几乎也立足不稳。她忙松开他,两只手都抵在墙上,心中暗暗对自己反复的说:“我不跪他!我不跪他!”
她抬起头来,只见李世民如鹤立鸡群一般站在跪了一地的人之中,全身沐浴在阳光里,穿戴着的金冠、皇袍反射出一层光芒,包裹在他身围,仿佛真的是天神降临人间!她悚然一惊,想:“怎么连我也这么想?不,我知道他是什么人,我知道他只是血肉之躯!”这时他微微侧转,那金光灿烂的皇冠将阳光折射到她这边来,耀得她眼前一阵金星乱舞。“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仍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向她排山倒海地袭来。她只想尖叫出来:“不!”眼前一黑,已是人事不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的醒转,发现自己正躺在突利的怀中。突利焦虑的眼神与她目光一碰,马上转作大喜:“好了,你终于醒了!”
吉儿似乎听到耳边还有“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在蜂鸣不已,不觉伸手指堵住耳朵,道:“我怎么了?”
“你刚才忽然晕了过去,我将你扶到这店子里来。”
吉儿这才看清自己正处身于一间杂货店的后台,便扶着突利的手臂站了起来,仍是感到双膝发软,抖个不住,忙问:“刚才我跪下去了吗?”
“没有。你一昏,我马上便扶住了你。”
吉儿长长的舒了口气,仿佛放下心头的一块大石,笑道:“那还好。”见突利面上满是迷惑不解之色,便道:“你们这许多人不知怎么搞的,好似突然都中了邪,全跪了下来。我可绝不会跪他!”
突利搔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刚才……人人都跪,不跪好象很不应该似的。”
正说着,一个老者走了进来,欢然道:“啊,这位夫人醒了吗?刚才外面人太多了,又叫得惊天动地的,难怪夫人身子娇弱会受不住。”听他语气,似是这店里的老板。
突利向他连声称谢,道:“是啊,是啊,多亏你老心肠好,让我娘子进来歇过一口气。”
老者笑道:“哪里,哪里!唉,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今天才算是不枉活了。到底让我盼上了一位圣君贤主,这一辈子吃了那些暴君奸臣、异族蛮兵这许多苦头,如今终于等到扬眉吐气的出头之日!皇上真是天上紫微星下凡的仙人,我老头子紧赶慢赶的终能得见真命天子,那还有什么可遗憾的?”说着老泪纵横,却是欢喜无限。
那边吉儿、突利却听得极是没趣,尤其吉儿更是厌烦满胸,却也不便与他争辩,只对突利说:“我很不舒服,快回去好吧?”
突利自是没口子的称好,与那老者客套了几句,便搀扶着吉儿出去。
二人远远的看到顺天门下的广场鼓声大作,正有百多名少年在舞蹈娱宾。他们可不知道,这舞就是由当年的《秦王破阵乐》改编而来,只是既已成了宫廷之乐,自不能再用“秦王破阵乐”这等粗俗的名称,便引经据典的借用《左传》中一句“武有七德”,文绉绉地称作《七德舞》。二人只见那百多名少年的舞姿忽如鹰击长空,忽如猛虎纵跃,极尽勇武雄壮之兵威,看得四周的百姓采声不断。
吉儿凝视着高高在上的李世民的身影良久良久,叹了一口气,道:“走吧!”拉着突利的手往驿馆的方向走去。一路之上,仍见到不少人在眉飞色舞地讲述刚才的“盛况”,听者无不心醉神迷。吉儿心下叹道:“他真是如此了得,能迷倒天下苍生?”不欲多听这些愚夫愚妇之言,掩耳急奔回馆。
才一回到驿馆,便有侍仆来报:“宫中燕妃娘娘派了一个宫女来求见夫人,已经在客厅等了很久啦!”
吉儿惊道:“燕儿派人来找我?这是怎么回事?”忙命急传。
一个宫女进来拜见,道:“奉燕妃娘娘口谕,请突利夫人明天务必单独入宫见她鸾驾。”
吉儿跳起来道:“这是李世民的阴谋,我不去!”
“娘娘说,此事皇上决不知情,请夫人毋须担心。”
吉儿冷笑道:“李世民会不知道?我是这么好骗的吗?”
那宫女道:“娘娘说,这次是她要独自见夫人一面,决不会让皇上知道这件事。若有违此言,她愿以死谢罪。”
吉儿一怔,道:“她有什么要事,非见我不可?”
“娘娘说夫人去见了她便会明白。此事关系到突厥、突利可汗的生死安危,请夫人看在突利的情份上一定要赴约!”
吉儿转头看着突利,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突利道:“阿燕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跟你说,你不可不去。”
吉儿对那宫女道:“你先出去一下,我一会儿再答复你。”便遣走她,对突利道:“我只怕这是李世民在利用燕儿诱我入宫去。”
突利不以为然的道:“大哥岂是这等人?”
吉儿气道:“你总是不分好歹的信他,我不跟你说了!”
“你就算信不过大哥,总不会连阿燕也信不过吧?她为人爽直率真,怎么会骗你?”
吉儿颇觉有理,开始有些心志动摇了。
突利又道:“如今突厥败亡在即,阿燕在宫中不知有多么尴尬难堪呢。她定是想求你帮她什么忙,你总不成见死不救吧?”
“我小小一个女子,能帮她什么?”
“深宫之中就只她孤零零的一个突厥人,只怕她连倾诉心事的人都没有。你进宫去见见她,便只是跟她说说话、解解闷,那也是好的啊。”
“她若要找人说话解闷,怎不叫你也一起去?”
“哎呀,她是女的,我是男的,若她要见我,非惊动大哥不可。她正是不想被大哥知道这事,那才只见你一人嘛!”
吉儿恍然道:“这么说,李世民真的不会知道这件事?”
突利恳切的道:“阿燕从来都不骗人的。你就帮她一次,好不好?”
吉儿点点头,道:“我不能这么自私,只顾自己。她如今处境艰危,我应该尽力帮她的。”
次日,那宫女又来驿馆中,带着吉儿从皇宫的后门进去。吉儿一路上环视四处,回忆起童年时在这儿的种种往事,不免有一番唏嘘之情。又想到:“李世民终于是搬进来住了。”
原来李世民曾向李渊许诺皇宫仍由父亲居住,因此刚即位时在东宫视事、在西宫居住。但就在灭平突厥之前不久,他突然向裴寂发难,先是让负责秘密监视李渊和裴寂等旧臣动静的侯君集上递密奏,声称沙门法雅常常出入皇宫和裴寂等人家中,妖言惑众、心怀不轨。李世民于是借此“口出妖言”之名斩杀法雅,又以裴寂与妖人交往之罪削其司空之职,贬回故乡。
裴寂上表认罪,请求仍留在京师。李世民自然不加理睬,反斥责他道:“以你的功劳,根本就不配居此高位。当初不过是因了父皇的宠爱才让你尸餐素位。当年父皇在位,朝中贿赂公行、法纪紊乱,都是因为你处事不公之故。朕只是念在你还在佐命首义之功,才从轻发落。你能活着回去,已属万幸!”吓得裴寂屁滚尿流。
但裴寂仍不死心,又跑到李渊那儿哭诉,只盼这老朋友能为自己出一出头。但李渊除了陪着他痛哭一场、劝他乖乖从命之外,又能怎样呢?裴寂终于还是带着妻妻妾妾,凄凄凉凉的回到蒲州故里去。
李世民处置了裴寂后,又大举为刘文静平反翻案,追封他为鲁国公,并由其长子刘树义承袭爵位。
李渊眼见这种种事态,心知肚明李世民的用意了,“主动”提出要迁出皇宫,将太极宫让给儿子。李世民不免要推搪一番的,但在李渊的再三“严命”之下,在众臣的再三“恳请”之下,终于在贞观三年四月四日,李渊迁居弘义宫,李世民正式搬入这太极殿。
且说吉儿由那宫女领着,曲曲折折的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燕儿的寝殿。只见殿外空空落落的没有一个太监宫女,想是燕儿早将闲杂之人都遣退了。吉儿见了,更添几分安心。那宫女进去传报,一忽儿便出来道:“燕妃娘娘在里面等候,请夫人自己进去吧。”说着也走开了。
吉儿缓步入殿,只见燕儿一身胡装打扮,面朝窗外,背对着她。吉儿轻轻叫了一声:“燕儿!”
燕儿霍的转过身来。吉儿定神看她,见她相貌倒没怎么改变,但神色郁郁,颇有憔悴之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