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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我死了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一听这话,索比愣住了。“你身体不舒服吗,老爹?”
“我的身体很好。照现在的样子看,我还能再活几年。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也可能明天就醒不了了。你从来不知道我有多大年纪。要是我活不成了,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是还会在自由广场上要饭?”
索比没有回答。巴斯利姆继续说:“你不能再去要饭了,这个我们都清楚。你已经这么大了,再也编不出要饭的理由了。人们再也不会像你小时候那样给你钱了。”
索比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只说了一句:“我不想成为你的包袱,老爹。”
“难道我在抱怨你吗?”
“没有。”索比犹豫了一下,“我也悄悄想过这件事。老爹,你也可以叫我到厂里去打工。”
老人听了很不高兴。“你又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孩子。我要把你打发走。”
“老爹!你答应过不会把我赶走的。”
“我什么都没有答应过。”
“可我不愿意解除我们之间的关系,老爹。如果你让我自由了——就算你那么做了,我也不会离开你!”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索比沉默了好长时间,说:“你想再把我卖掉吗,老爹?”
“不完全是。噢……既是又不是。”
索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最后,他平静地说:“反正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那个意思,总之,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了……我想我不应该再坚持自己的意愿,因为这是你的权利,而且,你是我所有的主人中……最好的一个。”
“我完全不是你的主人!”
“契约上是这么说的,你还可以核对一下我腿上的号码。”
“不要再说了!再也不要这样说话了。”
“一个奴隶说话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否则就该闭上他的嘴。”
“那就看在上帝的份上,闭上你的嘴巴吧!听着,孩子,让我给你解释一下。我这里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这个你我都知道。如果我不解脱你的奴隶身份,你始终是萨尔贡的一个奴隶。”
“他们又会把我抓起来的!”
“他们会的。但是反过来说,即使解除了奴隶身份,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譬如说,现在有哪一个社会团体和机构会接纳一个获得了自由的奴隶?是的,看来只有继续讨饭了,但你长大之后,如果还想继续要饭,只有把眼珠子抠出来才行。所以,你也知道,绝大多数获得解放的自由民,最后仍旧迫不得已,只好回到原来主人的身边。那些自由民可没给释放的奴隶留下多大生存空间,他们憎恨获得了自由的奴隶,不愿意和他共事。”
“不要担心,老爹。我会活下去的。”
“我真的很担心。现在你听我说,我要好好准备一下,把你卖给我认识的一个人,他会把你运到其他地方去。就是说,你不是坐奴隶贩运船去,而是坐普通船去,但不是把你运到提货单上写的地方,你会到一个……”
“我不去!”
“不要打断我的话,你会降落到一个没有奴隶制的星球上,但我现在无法告诉你那究竟是哪一个星球,因为我还不能确定飞船的班次,也不知道船名叫什么。详细情况要等以后才能知道。但是可以肯定,只要是一个自由社会,我相信你完全可以生存下去。”说到这里,巴斯利姆停下来,又像往常那样仔细考虑了一下。他想,是不是应该把孩子送到自己出生的星球上去呢?不行,这个方案不仅很难安排,而且那里也不是一个自由移民待的地方。还是把孩子送到边远星球去吧,那里正好需要脑筋灵活又积极肯干的人,九星贸易往来范围之内就有几颗这样的星球。另一方面,他又非常希望能够知道孩子故乡的星球,也许那里还有他的亲戚吧,这样,他们也会帮他一把。但不幸的是,要想弄清孩子的来历,那可是天大的难事啊!
想了好长一会儿,巴斯利姆才继续说道:“这就是我可以实施的最好办法了。到那时你必须装扮成一个还没被卖出去,正等着被重新装船运走的奴隶。但是,在等待这次机会的几个星期时间里……”
“我不去!”
“别犯傻了,孩子。”
“也许是傻,但我不会走的,我要留在这里。”
“你想这么干吗?孩子,我原本不想说出来。你阻止不了我。”
“怎么?”
“就像你说过的一样,我有契约,契约里面说了,你得听我的。”
“哎。”
“上床去睡吧,孩子。”
巴斯利姆一直没有睡着。熄灯以后大约过了两个钟头,他听见索比悄悄起来了。在寂静的夜里,老爹可以听见孩子每一个动作的声音。这时,老爹听见索比穿好了衣服(其实只是在身上裹了一块围腰布),走进隔壁房间,在食品橱里翻着什么东西,然后喝了不少酒,走了。他没有拿碗,因为他没有到碗架旁边去过。
索比走了以后,巴斯利姆翻了个身,想把刚才的事情忘掉,马上入睡。但是,他内心的痛苦却一直在折磨着他,使他无法入睡。但他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应该拿出主人的威严,命令孩子留下。他自己是个很有自尊心的人,自然也会尊重别人的选择。
自从索比走了以后,巴斯利姆第一次感到如释重负,终于美美地睡了一觉。索比一走就是四天。那天夜里,巴斯利姆听见索比回来了,但还是没有主动跟他说话。第二天早上,老爹按平常的时间醒来,道:“早安,孩子。”
“唔,早安,老爹。”
起床以后,老爹说:“吃早饭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办。”
他们坐下,端起热玉米粥吃了起来。像平常一样,巴斯利姆的胃口不是很好。索比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最后终于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老爹,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卖掉?”
“我不会卖你的。”
“啊?”
“你出走的那一天,我到档案馆去把你的奴隶身份注销了。你现在是自由民了,索比。”
索比傻了眼,然后低下头去看着碗里的玉米粥,先用勺把它舀成小小的一堆,接着马上又把它捋平。过了好一阵,他才说道:“要是你没办手续就好了。”
“万一他们以后抓住了你,我不想让你背上‘逃奴’的罪名。”
“哦。”索比恍然大悟,“那样就会‘鞭刑加烙印’,对吗?谢谢你,老爹。我想我是干了蠢事了。”
“也许吧。但我想的还不是‘鞭刑加烙印’。一顿鞭子很快就过去了,烙印也是。我想的是你可能会二次犯法。以逃奴的身份,又做出什么犯法的事。我情愿被砍了脑袋,也不愿带着烙印犯法时被人抓住。”
听了这话,索比把玉米粥推到一旁,急切地问:“老爹,你说的是脑白质切除术吧?做了那种手术会怎么样?”
“呣……这么说吧,做了这个手术以后,在放射矿里做苦工的日子更容易忍耐些。但是现在我们就不谈这个问题了,吃饭的时候不讲这些东西。对了,我想起一件事,要是你吃完了,带上碗,不要磨磨蹭蹭浪费时间,今天早上还有一场拍卖会呢!”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留下来了?”
“这里是你的家,你还不明白吗?”
从此巴斯利姆再也没有提起要索比离开他的事。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解除不解除奴隶身份其实没什么区别,也没什么关系。索比还真的去了一次皇家档案馆,付了钱,按习惯送了一件小礼物,接着,他腿上的奴隶号码被拦腰刺了一条线,并在旁边刺上了萨尔贡印鉴,还有宣布他为萨尔贡自由民的案卷号码和页码,表明他是一个在纳税、服役、饿死方面不会受到任何阻碍的人了。那位给他文身的工作人员看着索比腿上的号码说:“这字好像不是你的出生日期,小伙子。你老爸破产了?还是你家的人为了把你赶出家门干脆卖掉你完事?”
“这关你什么事?”
“别跟我油嘴滑舌,小伙子,否则这枚针会把你扎得更痛。现在好好回答我。我知道,这是一个代理商的编号,不是私人拥有者的号码。从字迹和退色的情况来看,你可能已经被转卖过五六次了。这些字都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刺上去的呢?”
“我不知道,我确实不记得了。”
“真的吗?老婆打听我的隐私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回答的。别动,快刺完了。好啦……祝贺你,欢迎回到自由民行列中来。我过自由的日子这么多年,有资格给你预言一番:以后你会觉得更自由,但并不总是比以前更舒服。”
第四章
在档案馆刺掉那些字以后,索比的腿痛了好几天,除此之外,“解放”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可他确实已经不太适宜继续当乞丐了——一个健壮的年轻人,再也不可能像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子一样讨到许多东西了。巴斯利姆常叫索比送他到他的“摊位”上去,再叫他去办些事情,或者要他回家学习,但他们中总有一个人会留在自由广场上。有时候,巴斯利姆说一声就走了,有时候连招呼都没打就不见了。老爹不在的时候,索比会整天守候在那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留心奴隶拍卖的情况,并在航天港一带酒店里向不戴面纱的妇女了解一些买卖上的事。
有一次,索比醒来的时候,发现老爹不见了。他这一走就是18天,比以前离开的时间长多了。索比一直自我安慰着,觉得老爹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同时,他也想到老人是否会掉进水沟里淹死了。担心归担心,可他还是继续留意着广场上的事情,包括三次拍卖会的情况,把自己见到听到的每件事情都记录下来。
巴斯利姆终于回来了。见到索比以后,他只说了一句:“你为什么不用脑子记,却用笔去记?”
“哦,我是用脑子记了,但我又怕记不全,要记的东西太多了。”
“哼!”巴斯利姆好像觉得不太满意。
打那以后,巴斯利姆似乎比以前更加平静,更加沉默寡言。索比心里想,是不是自己惹他生气了,但是从巴斯利姆的反应来看,又不像是这个问题。最后,有一天晚上,老人说:“孩子,我们一直没有商量好我过世以后你该怎么办的问题。”
“啊?可我认为我们已经讨论好了,老爹。这是我的事情。”
“不对,只是因为你的愚顽执拗,这件事才耽搁了。但我再也不能等待下去了。我有些吩咐,你照办就是了。”
“哎,等一等,老爹!如果你以为可以硬把我赶走……”
“住嘴!我是说‘我走了以后’,我的意思是,我死了以后,你不要去找那些短程商务船,你要去拜访一个人,交给他一封信。你不会把这件事情搞砸或者忘掉吧?”
“当然,老爹。但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些话。你还可以活很长很长时间,也许比我还活得长呢。”
“有这种可能。但你现在不要说话,先听我说,然后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行吗?”
“行,老爹。”
“你要找到这个人——不过要花点时间——把这封信交给他。然后,我想他会叫你做点事情……要是他真的有事让你去干,我希望你能够不折不扣地完成他交给你的任务。这个你也能做到吗?”
“肯定做到,老爹,要是这就是你的愿望的话。”
“你要把这件事看作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