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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慕云深站起来,振了振衣袖。
正月里江南的风也不见的多宽容,虽去了冰雪里跗骨般的刺寒,但潮湿阴冷犹有过之,因房间具在二楼,冷风自窗户吹进来,灌进慕云深宽大的袖袍里。
天地玄妙处,就在于忽略了万物本性,把一个搅弄风云的魔头衬托的仙风道骨。
赵家兄弟的几个府宅相互之间天南地北,生生在这小内城里头割据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错觉。
而这些府宅有些还是空着的,受封的皇子都去了各自的领地,逢年过节受到征召才能回京。赵明梁的眼皮子底下,大小官员清一色不敢吱声,尤其在段赋押解回京,罢官禁足后,整个皇城最该热闹的地方,反而呈现出了一种暮气沉沉的冷清。
萧爻拉着慕云深在屋顶上高来高去,一路自青砖破瓦踩到了琉璃金顶。
皇城里有打更人,但大多声音嘹亮但又聋又瞎,年复一年固定走着几条路,要是遇见些不该听不该看的,也一律听不见也看不见。
萧爻和慕云深自他头顶穿过,衣袂带起一阵风,他仍是继续往前走,嘴里絮叨着“月钱该发了,兴许能给娟儿扯一段红头绳”。
“到了。”萧爻忽然道。
赵勤现在好赖是个太子,却仍是住在内城偏僻之地,甚至门可罗雀,一点可喜可贺的迹象都没有。
原本废立太子,都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得拟旨,得昭告天下。可赵明梁两三年就要折腾一次,久而久之坐实了昏君的名头,死了几个老臣,剩下的便三缄其口,随他折腾了。
萧爻抹了一把朱红大门上落得灰,“这地方还真有人住?门都快夯在一起了。”
“进去再说。”慕云深被萧爻安置在墙头上,指了指东厢一盏恍惚的灯,“这不就有人吗?”
几个皇子的府邸都是有规制的,布局大小都差不多,因赵勤年幼,在朝中势单力薄,连照顾的人都寥寥无几,所以这宅子,才显得异常空旷凄惨。
萧爻刚走到东厢房,人影在纸窗上现出来,那里头便立即吹熄了火光,压低了声音道,“谁?”
显的既稚嫩且违和,像是个孩子,特地学大人装出来的深沉。
“是小殿下吗?”萧爻问。为了接这句话,他还特地放轻了语调,生怕吓着里面的人。
“吱嘎”一声,门便开了,赵勤穿着一身官服,恰和门外的慕云深对上了眼。
也不过才短短四年的时间,当年还要人抱的小娃娃已经长出了些模样,眼睛不敢大睁,在浅淡的月色里微微眯着,尽力仰着头,想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而慕云深落下的影子,堪堪将这九岁的小王子笼罩其中,两人许久无言,赵勤想掩盖下话音里的恐慌,然而眼眶却泛起红来,“你们要干什么?就算我死了,也还有其他皇兄……我也不过是……”
“嘘,小殿下,你还记得我吗?”萧爻无奈的扯了一把慕云深,将人拖到了身后咬耳朵,“好歹是请我吃糖葫芦的恩人,你别吓着他。”
赵勤这个年纪,就算是清贫人家或流离失所,顶多心智开蒙,知道人世艰辛。可赵勤不傻,他乍一眼看见慕云深,便以为是来取自己性命的,这番话说的老气横秋,怕是反复练习了无数次。
一个孩子无父无母,独居深宅,夜夜咀嚼的都是“倘若有人要杀我”“是谁”“为何”“自己碍着谁的路”想必再愚钝蠢笨,也凝练出几分心机来了。
他生压着委屈,目光在萧爻脸上逡巡了一会儿,丝毫没有印象,却又不敢开口,只能顶着寒风和门外的人僵持。
“四年前的上元,你在西市上买了一匝的糖葫芦……这个你兴许不记得了,但被人拐跑,害的贵妃娘娘和一干人等焦头烂额总还记得吧?”萧爻将脸上下用手遮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如星河倒悬。
“那人带着一个花脸面具,手里还举着好几根糖葫芦的竹签。”
“啊!”赵勤乍然惊喜,“是你!”
他五岁的时候,母妃虽然活着,但日日围困深宫高墙,难得能出来一趟还是几十人簇拥着,但凡有些逾矩,便有嬷嬷或太监上来提醒,“殿下,小心身份。”
赵勤只好也跟着绷紧了脸,旁人说什么他就只好做什么。
那戴花面的人是突然之间出现的,趁周围的人晃神,抱起自己跑了有半个多时辰,看什么烟花巷里漂亮的姑娘,听小轩阁楼上说的故事,还有打架斗殴的武林人,处处都是热闹。
虽其后糟了母妃一顿打,但还是值得。
赵勤虽面露喜气,但一瞬间的失仪后,他又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狐疑不定的打量着萧爻,“先生来我府邸是做什么?”
这孩子始终缩在门槛后,好像隔着这一层门,他便是安全的,门口就算是凶神恶煞百万雄师,也奈何不了他。
萧爻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他尊称别人为“先生”,这还是头一次被人仰慕。赵勤之前生压着自己的不安,好容易看见个熟人,心里就算再怎么戒备,一说话却还是暴露了——
断断续续的哽咽出卖了他表面的冷静,赵勤咬了咬牙,抹干净眼睛,“先生进来说,外面不安全。”
他说着,侧身将人让了进来,也不敢多往外看,慌里慌张的将门关个严实,嘴里还问,“先生来的时候,可有别人看见?”
萧爻现在眼睛看东西不大好用,远了便朦朦胧胧的不真切,但耳目却尤为好使,风吹草动都能听见,更别说一个大活人的跟踪了。
“小殿下放心,就算有,我也能叫他有来无回。”
赵勤小小的年纪里,是见过不少天下任游的高手——至少赵明梁身边就养着一群。但萧爻戴上面具还好,摘了,便也是一脸的孩子像,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年岁,十二万分的不能放心。
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章
赵勤虽然是个不讨喜的儿子,但吃的用的仍是太子规格。
小小卧房里用的红烛,风扫而不灭,阴晦不明的照在三人身上。屋里还点着炭盆,因偏房里格局不大,因而显的非常温暖,还平白多出种安全感,一眼扫过,几乎能将房内构造看个一清二楚,也不怕有什么人暗中偷藏。
这孩子还算有点心机,舍了富丽堂皇的正卧不住,单单挑了这个小地方。
在门外时,赵勤借着稀薄的月光,只能勉强看清眼前两个人,加之多有顾虑,心神不定,所见竟有些妖魔化了,就算不是凶神恶煞,也定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进屋后,才发现是两个品貌端正的年轻人——他原先还以为慕云深至少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
“小殿下,”萧爻毫不见外的将这方寸大的屋子用脚丈量了一番,随即摇了摇头,回头问赵勤,“你想当皇帝么?”
“嘘……”赵勤吓的不轻,脸色骤然发白,他的双手局促的拽着袖子,连抬眼都不敢了,“你们不要消遣我,我现在是太子,只要本分一点,父皇百年归老后,自然……”
“啧啧啧,听听你说的话,”萧爻翻了一个白眼,不过才九岁的孩子,这般老气横秋模样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你自己信吗?”
倘若赵明梁真有让他继承大统的心,何必册立太子前夕,用一碗□□将贵妃毒死,又随及卸了舅舅的实权,让这孩子彻彻底底成了个孤家寡人。
赵勤被他戳破,整个人都在发抖,但生活在这样险恶的环境里,他就算再怕再不甘心,也不敢放在明面上。赵勤将背脊一崩,舔了舔麻木的唇,开口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想做皇帝,我们就把你送到那个位子上。”萧爻摸清了屋里的情况,这时候便安安稳稳的站在慕云深的旁边,半边身子挨着他,站没站像的半翘着腿。
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了过来,热乎乎有种蒸包子的错觉,慕云深的指尖从袍袖里露出来,原本想推他一下,临近实施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和萧爻相互挨着,如涸泽之鱼,有濡沫之情。
“两位不要开玩笑。”赵勤正色。
萧爻大概是看不惯天下间所有的正经人,伸手在赵勤稚嫩的面皮子上刮了一把,“你一没实权,二没能力,手上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只是终日缩在这间屋子里惶惶度日,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拒绝,因为你怕自己付不起代价。”
不知是萧爻手劲大了,还是赵勤的脸皮子薄,但凡掐过的地方都留下几道红印子,却也缓和了赵勤过于苍白的脸色。
“命都快保不住了,你想的到多。”萧爻又道,“不选你的兄长,是觉得忒没意思,一个个跟赵明梁像是模子里刻出来的,相互憎恨,却与之同源。只有你顺眼一点,倘若你没这个心我们也不纠缠,反正最底下还有个三岁的娃娃……虽然我不会照顾刚断奶的孩子,说不定慕大公子会。”
慕云深斜觑了他一眼。
赵勤没说话,他将头低着,似乎想从自己短短的人生经历里判别真伪。
烛光始终在风中忽明忽暗,纤弱的灯芯随波逐流,挑一下便是一下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赵勤忽然道,“你们到底是谁?怎么会有办法……”
“你就算再怎么不谙世事,耳目总还有几个,兴许是贵妃留下保你性命的,又或者是你舅舅安插……”萧爻说着,脚下一个错落,自书案前夺过来一卷帛书。人又复归慕云深旁,将帛书“哗”的一声展开。
上头的字不少,甚至是密密麻麻的一片,萧爻才瞥了一眼头就跟着大,转眼一股脑的塞进慕云深的怀里了。
“这上头写着的都是势力权衡,你方才挑灯夜读,就是想在夹缝里找你的皇兄依附,你这太子的身份看着风光无限,其实没什么用处……甚至还限制了你的退路,但这书上也有两点没写错……”萧爻指了指身旁的慕云深,笑道,“关于笏迦山上的逍遥魔宫,以及萧故生的旧部。”
这两者也是武林与朝堂里,唯二敢跟赵明梁结仇的。
“……”太谷城里妖魔鬼怪似的萧爻画像京城里也有,还张贴的遍地都是,前两天就有一张落进院子中,赵勤捡来看了看。
那上头两笔画成个人脸,着实难以记住,但随画的榜文赵勤倒是能想起一二。
萧爻虽久不在官场走动,但任谁也不敢忽略他。赵勤自那榜文上得知萧故生入狱后,就派心腹探查过真伪,顺便将萧爻一并监视了。
只是萧爻这一路走的惊险,时隔不久就失去了他的行踪,到而今这人活生生的站在跟前,还与自己有段前缘——饶是赵勤小小年纪城府颇深,也一时转不过弯来。
“先生的意思,是要助我一臂之力?”赵勤急忙问,他眼睛里的光芒瞬间变得殷殷切切起来,求生求权的欲望像是压抑了太久喷薄而出。
他此时兴许还不知道高位上意味着什么,一心以为手掌皇权,他便有了刀枪不入的盔甲,他便不会时常悲愤于无能为力,他的母妃便不会死,他便不用日日夜夜担惊受怕。
“不不不,”萧爻看起来是个心软的,泼起冷水来却也毫不含糊,“我们之间是相互利用。”
他先把立场摆正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与朝廷之间只是利益往来,牵扯不到人情,那慕云深便不必束手束脚,尽管将这些人往死里坑。
“好,”赵勤应承的也快,他迅速点了点头,又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你现在要以太子的身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