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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爻刚到笏迦山的时候,鉴于此地“妖魔”作乱,又对局势拿捏不住,便故作笨拙,隐瞒了身手。但现在,一来形势所逼,二来白锦楠的内功霸道强悍,不由分说,他再装糊涂,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随口解释一句道,“早年跟着我爹学过一些。”并特意不说明萧故生那点拳脚,三掌能让王拾雪掀翻。
但这句谎,偏偏还就让沈言之等人将信将疑。
说起源头,萧爻方才打伤年轻弟子的功夫,粗鲁且野蛮,带着点二话不说照脸抡的直率——这还是好听点的说法,其实就是毫无技术含量,跟庄稼汉聚众群殴时采用的手法差不多。
萧爻他娘的教学非常之简单粗暴,向来是能动手就不逼逼,所以萧爻的武功也随之简单粗暴“出招伤人,走为上策”。但凡能做到这两点,他也就懒得精益求精,还需求什么外表上的“花容月貌”了;最多也就是个“潇洒不羁”。
而与尤鬼对敌时,一来林中光线阴翳,二来他也有故作高深的架势,但真正动手的那几招,万变不离其宗,堪称“返璞归真”。
有内力而无招式,虽临阵对敌仰赖随机应变,能讨到巧,但真正高手过招时,除了更高深的“意”却也关注“形”——出身名门大家,一代宗师风范,方能稀松平常的拳脚,吹嘘的好似天帝下凡一样睥睨无双,也才有这个底气,退百万大军。
萧爻对段赋,就缺了这份底气与从容。
沈言之在想什么,慕云深只消看一眼就明白了——
现在的萧爻,有白锦楠高深莫测的内功,只要让段赋也意识到这一点,沈言之便可推说逍遥魔宫拿他不住,到时候,不管段赋是要围剿还是亲自动手,都属朝廷统辖,他便可抽身而退。
更何况,段赋纵使不顾念父子之情,逍遥魔宫这么大的肥肉放在狗嘴前,他倒是想咬,也要顾及上面淬着毒的钉子,所以秋恒的事,段赋还能等一个解释,否则,方才上山的,便直接就是五万铁骑。
由此可见,这微妙的平衡也要用微妙的手段来维持,而萧爻真是乌鸦投胎转世般的倒霉催——正是那个微妙的人。
“还有三天不到的时间,沈宫主打算怎么将烂泥扶上墙?”慕云深有种神奇的魅力,板着张眉清目秀的脸,看上去却像在微笑,竟然有种“不可说,不可说”般的高深莫测。
慕云深口中的烂泥,自然是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充当魔宫门面的萧爻,两道精于算计的目光在他身上一交会……
沈言之笑道,“自然是从衣装开始。”
“哎哎……干什么干什么?”萧爻简直满头雾水的被慕云深给拉开了,那柔弱的细腕子萧爻也不敢挣,看上去有点半推半就的暧昧。
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眼前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除了他,人人都灌了一缸的假酒。
许崇明操持着给他做一身新衣服,沈言之,谢远客,阮长恨与阮玉,甚至是慕云深乌泱泱一帮子大佬簇拥着他,不务正业的在这个关口指指点点,连十九年不变的发型都给他捯饬了一遍——阮玉不知道从哪里捡出来支文人骚客的扇子,翠玉的骨,建安的遗风,落拓不羁。
全身上下,竟然是这把扇子与萧爻最合拍。
“出去吧。”阮玉的笑声清清脆脆,有种小女儿特有的活泼与软糯。她在帷幕后推搡了两下,勉强将“待嫁的大姑娘”请了出来,还只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背影。
一身白衣为底,简单绣了几株翠竹,虽是公子风流,却也有种磊落感。因是量身裁剪的衣物,越发显的身姿挺拔腰窄肩宽,垂散的头发打理熨帖,用浅色丝绦束了个尾巴梢,在腰间飘飘荡荡,挠的人心痒。
山中风大,掀起衣袂起落,竟有几分临江仙击箸踏歌的缥缈——单是这个背影,慕云深的眸子便为之一沉,汹涌的仿佛倾倒墨江。
“十尺的猪皮都不敢跟你比厚颜无耻,现在害什么羞啊?”阮玉嫌弃的瞪了萧爻一眼,果然是改得了皮子改不了馅儿,里面还是混蛋。
萧爻被她这么一骂,着实打心眼里委屈,想着不愧是柳白瓮一手拉扯大的,这小丫头长大了可不得了,一张嘴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他这时候正全身的不舒坦,也顾不得跟人斗嘴,憋屈的拿着把扇子遮脸,气海中,两股内力一方攻城略地,一方保家卫国……断然不能和平相处,虽说暂时还压的下来,但三天后——
萧爻叹了口气,不知现在抱佛脚,佛会搭理不。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阮玉已经连拖带拉,将他转了过来——合欢门,阴阳宗的手笔果然不一般,将萧爻身上那点慵懒与不经意细细雕琢打扮,俨然有种海纳百川的宗师气度,这扇子再怎么摇的吊儿郎当,都不妨碍他高高在上。
“不错不错,这身行头足够唬人了。”沈言之直接上手,拍了拍萧爻的背,“到时候往段赋面前一站,他便称不出你几斤几两……你可是萧家军的少主,又身怀白锦楠几十年的功力,便是层纸糊的,段赋动手前也要掂量掂量。”
萧爻被他的手劲拍的一踉跄,还没站稳,让慕云深给扶住了,这人百十来年怕只这么一次笑的眼带桃花,脱口而出一句,“确实不错。”
暧昧的气息撩动着萧爻耳廓,他瞬间脸涨的通红,暗暗“呸”了一声,心道,“我拜的是佛,又不是月老,还有完没完了?!”
第90章 第九十章
外表的改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沈言之将萧爻一行人带到了一个地方。厢院中遍生杂草,却并没有荒废的意思,孤零零的独立在喧嚣当中,如避世的先辈高人。
灰尘积的远没有雪厚,轻微的脚步惊落了房檐窗脚的雪,让到此的人自觉罪孽深重,尘埃沾染还来扰人清梦。
但这间厢院中并没有人住……或说现在没人住——里头的一切布置,与慕云深在世时一模一样,连宣纸笔砚都没人动过。
这厢院的门口还坐着一个敲木鱼的和尚,五大三粗,满脸胡茬,眼神恶狠狠的盯着枝头蹦起来的小麻雀,想要随时捉来开荤一般——这和尚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修来修去,不见成佛,反成恶鬼。
他的身后是镂空的小院门,手边放着两样东西:掉漆的朱红木鱼,和一壶小酒。
沈言之来了,和尚头都不抬,却停了那“咿咿呀呀”不知所谓的念经声,自顾自的喝起了酒——沈言之反正打太极习惯了,倒也不恼,却是谢远客先皱了皱眉头。
策师好像与这和尚不甚对盘,但考虑到谢远客跟谁都不对盘的毛病,这样反倒正常多了。
“怎的今日智远大师不念经了?”沈言之笑道,“我与这几位客人想入内查些秘籍,大师能否……”
话还没说完,智远便挥了挥手打断他,这出家人看上去十分莽撞,品起酒来,倒有几分知礼,破旧的□□纵使洗的泛白,却也没什么难看的褶皱或去不掉的污渍——可见还是个讲究的人。
他觑了众人一眼,道,“经是念给死人听得,活人嘛……不如喝酒。”
智远老神在在,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落伽山‘远’字辈的高僧?”萧爻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打大胜仗”的井底之蛙都听过“远”字辈,可见其在江湖上的地位有多高。
慕云深拢在长袖中的手轻轻抓着萧爻,在他掌心写了个“对”字。
可惜他笔划了这么半天,萧爻却只觉得掌心酥□□痒的,至于写了哪个字,根本认不出来……慕云深只得放弃自己的情趣,脚踏实地的点了点头。
“我娘有一年年关喝醉了,曾经念叨过几个人,其中有一位就是落伽山远字辈的大师……好像是叫恒远,不过我娘也说,这个人已经死了。”
萧爻和慕云深在人群后咬耳朵,旁边只有个阮玉虎视眈眈,别人都被那和尚吸引住了目光。
慕云深抓着他的手指忽然一紧,捏得萧爻骨头“嘎嘎”作响,疼还是一回事,萧爻是第一次察觉到慕云深的心里怕还有秘密——还有一个让他不得不死的秘密。
萧故生留下来的那封信虽然语焉不详,稍加揣测,却也知道慕云深上辈子的死因,与朝廷脱不了关系,加上太谷城中,沈言之几乎已经将“背叛者”和“凶手”写明贴在身上了,这事便至此查明,接下来复仇即可。
但朝廷有什么非杀慕云深的原因?一路相处,他这个人虽然冷淡,必要的时候也能展现出八面玲珑的手段,段赋与他合作虽讨不了好处,却也不至于吃亏——而沈言之即便是段赋的儿子,用起来也是一尾毒蛇,谋划这么多年,篡夺宫主之位,就为了保持以往的形势利弊?段赋图什么?
还有他娘……萧爻依稀记得,白锦楠豁出命来救自己,是看在他爹娘的份上,而初次上山时木屋里的男人,良人与牡丹两把剑的渊源……王拾雪名不见经传,为什么知道江湖中这么多事,又为什么身牵数道瓜葛?
这些东西不合时宜的往萧爻脑子里钻,将他惊出一身冷汗来,隐隐约约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但转眼又抓不到头绪,只能茫茫然站在风雪中。
“我这两天老听说有生人上山了,”那和尚将酒倒在碟子里,鹅毛雪花不经意落在上头,先不化,荡出了轻轻浅浅的涟漪后,才慢慢消失,别有一般风情,他又道,“萧故生与王家姑娘的娃娃”
说着,大和尚仰头往人群里望了一眼,目光停留在萧爻与慕云深这两个生面孔上,粗略打量一番,摇了摇头,“那两个……怎么教得出这样的好人家。”
“……”萧爻愤愤不平,心道,“我以前是有多差?”
他往前走了两步,出声前,仿着慕云深的模样,先理了理衣袍,而后清清嗓子……刚要开口,又想起手里头还有个颇为昂贵的折扇,“唰”一声,遮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眼睛,“在下便是萧爻。”
“……”和尚怕是白日见了鬼。
他执碟的手抖了抖,洒出一半的雪月风花来,眼神落在萧爻的身上,目瞪口呆道:“和尚念经少,施主你可别骗我。”
萧爻肚子里的酒虫在爬——他自从被苏木逮过去后,随身的酒葫芦就失落了,算一算,近两天滴酒未进。
记得他很小很小都不怎么记事的时候,王拾雪就已经开始给他灌酒了,一日三餐可以不吃,这酒却不能不喝,后来人大了,找死似的问起,他娘啥也不答,倒是唯一一次眼神软了,指教他酒不能停。
可现在这种氛围,总不至于从和尚的手里抢酒喝吧——萧爻没有天大的胆子,还想着抱佛脚呢,这么缺德怕遭雷劈。
“唉。”他叹了口气,把用来装模作样的扇子收在掌心。这衬托仙气的衣服为了吹起来好看,着实长了一点,拖拽在雪地上,方走了两步,萧爻猛地踩到了里衬,整个人向前扑去。
和尚忙不迭的贴地滚开——倘若投怀送抱的是个小美人,他还有意思扶一扶,倘若是个身高九尺的男儿……他的慈悲心肠称一称总共三两半至少还用上半两,这才没去使绊。
萧爻脸将着地的时候,玉扇点在积雪上,撩开一抹薄痕,而人借这点力道,悬空一拧,以惊险的姿态躲过一劫,轻飘飘落在慕云深旁边。
他抬手抚了抚胸脯。这才发现漂亮的东西不经用,玉扇扇骨上遍布裂痕,“嘎”的一声往下掉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