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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住院的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之内,对父亲顽强意志表示佩服的,可不仅仅是我们这些亲人们。只要与父亲接触过的,就没有谁不对父亲的顽强意志赞不绝口。众人的夸赞,虽然给父亲带来了精神上的愉悦,但父亲身体上的疼痛却不会因此而有丝毫减弱。我知道,那时的父亲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那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父亲意志的坚强,是没人会怀疑的。但父亲之所以能够一声不吭地坚持下来,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希望。那时候的父亲,认为食道癌手术只不过是个小手术,以现在科技的发达程度,这个小手术几乎十有八九会成功。在父亲看来,只要自己能够熬过那最最痛苦的时刻,随着自己身体的渐渐康复,那钻心的剧痛势必会不断减弱。
只是,父亲不知道的是,食道癌手术可不是小手术,而且失败的几率要远大于成功。况且,成功的绝大部分还都是早期的,是肿瘤相对较小的那些人。当然,我们也是在父亲手术之后,才渐渐知道这些的。父亲的食道癌已经到了中晚期,而且肿瘤非常大。正是由于有成功的可能,我才会决定让父亲手术的。毕竟如果手术的话,那么还有一丝希望;反之,如果不手术的话,那么父亲死亡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为了父亲,那时,我不得不选择赌一把。
可惜,最终结果证明,我这个从不参与赌博的人赌输了。为了不给父亲造成心理负担,我们有很多东西都瞒着他。父亲不知道的是,在自己期盼着刀疤传来的疼痛会渐趋减弱的时候,他已经被初步查出食道癌复发了。也就是说,父亲已经几乎完全失去了摆脱疼痛折磨的希望。
原本期望中会不断减轻的疼痛,却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发的疼痛了起来,这样的结果对父亲心理承受的冲击的程度根本就不是我所能想象的。但,即便是这样,父亲依然在一声不吭地顽强忍受着。
本来,我们是打算为父亲弄些麻药以减轻父亲后期疼痛的。但,考虑到麻药的出现很可能会给父亲的心理造成强烈的冲击,因此我们决定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让父亲看到麻药的字样。但,谁会想到,父亲会走得如此仓促呢?居然一点也没出现过卧床不起的迹象。就是最后一次小便,父亲也是坚持自己到卫生间去解决的。所以,自始至终,父亲就只偶尔吃了几粒止疼片。
有人说,到最后,如果没有麻药,那么癌症病人会疼得满地打滚。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我清楚,没用麻药的父亲,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想到这里,对于父亲那坚忍不拔的意志力,我再次情不自禁地生出敬佩之情。
癌症复发之后,癌细胞就在不断地扩散。慢慢地,除了刀疤之外,其它地方也变得疼痛了起来。其中,最最明显的就是脊椎。据镇上医院的医生所说,那是因为癌细胞扩散到脊椎所致。因此,后期,父亲只要坐的时间稍许长一些,就会大呼“腰疼”!
刀疤越来越疼了,“腰”也越来越疼,到最后几乎演变到全身各处无处不疼。但,即便是这样,父亲也只不过就“哼哼”两句。直到最后那几天,我们才听到了父亲的“哼哼”声。虽然“哼哼”得很轻微,但在我们听到之时,父亲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其实,我最讨厌别人哼哼的,只是,现在我身上实在疼得厉害,非得‘哼哼’两句才感觉舒服一点!”
听到父亲的解释之后,我感觉自己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从父亲前后矛盾的解释中,我知道父亲身上的疼痛已经快要超过他所能忍受的极限了。自手术以来,父亲就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痛苦之中。
我再次看了看父亲脸上的安详。也许,这对父亲来说算是一种解脱吧。毕竟,只有这样,父亲才能真正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第200章 天崩泪流
正在我沉浸于对父亲的回忆中时,手机突然响了。看了下来电显示,是堂哥。我接起电话:“喂……”
“某某(我小名的代称),你们什么时候能到家?”
“现在,车已经出了市区,估计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到了。”我声音低沉地回道。
“哦……放心,家里的一切基本已经都准备好了……”
“谢谢!”我情不自禁地说道。这次,如果不是堂哥帮着打理,那么仓促之间,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自父亲手术至今,堂哥已经给了我们太多太多的帮助。我这一声“谢谢”确实是有感而发,乃肺腑之言。
堂哥稍许愣了一下,然后就不以为然地说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现在,好没好去接他们(姐姐、老婆和孩子们)呢?”
“哥,不用了。某某(老婆名字的代称)说,你在家里有很多事要忙,所以他们会自己打车回去。”
“好,如果打不到车的话,那么让她打电话给我。”
我知道堂哥的意思,如果实在没车,那么他会立即开车到市区去接。虽然没有再次说声“谢谢”,但心中温馨的感觉却更为明显了。“嗯,我会跟她说的。”
堂哥的电话,让我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此时,我才意识到,由于不断忙碌,所以还有一些亲戚尚未能通知到。记得,当时我先是拨了个电话给举家迁徙到外地的二姑姑家。作为至亲,在收到这样的噩耗之后,自然非常悲伤。正是由于自己的悲伤,他们才会想到安慰我一两句。只是,他们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却反而勾起了我心中一直被压抑着的无限悲痛。
自父亲咽气后,我就一直不断思考并处理着自己必须得面对的问题。思想和行为上的高度忙碌,很大程度上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加上,父亲看上去确实非常安详,就像睡着了似的。从感情上来说,我根本就不愿相信父亲的离去。因此,一直到二姑姑们开始劝慰,我其实都没有真正意识到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静静地坐在父亲身边,就仿佛是在陪伴着进入梦乡的亲人。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意识到,父亲已经永远地沉沦于梦乡之中,父亲已经永远不会醒来,父亲已经永远不会再亲切地看着我们,父亲已经永远不会再跟我们说话,永远,永远……
我终于从自欺中醒来。一股难以遏制的悲伤涌上心头,顿时泪如泉涌。作为一个男人,我自不会如同母亲那般嚎啕大哭。继承了父亲性格之中的“硬”气,我几乎从不流泪,因此,在看悲情电视剧的时候,老婆经常会叱我是“铁石心肠”。我真是“铁石心肠”吗?不,绝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父亲的辞世,触及了我心底深处最最柔弱的那一点,于是,我情不自禁地、破天荒地无声“哭泣”了起来。
一直以来,我都将父母视为自己的“天地”。就如同“天地”孕育万物一般,父母赋予了我生命。没有父母,就没有我。但父母比“天地”更伟大之处,就在于赋予生命的同时,并不给予自身的束缚和限制。世间万物随天地而生,也必然会因天地的消亡而消亡。倘若真的天崩地裂,那么世间万物定然会瞬间化为虚无。这就是“天地”给予世间万物的束缚和限制。在自身所孕育的万物面前,“天地”就是至上的主宰。
与“天地”相比,富有感情的“父母”却绝不会如此。父母会含辛茹苦地将自己的子女抚养成人,在子女能够独立自主之后,父母所希望看到的就是子女能够生活得更好,最起码要比自己生活得好。父母是那么的无私。父母最最希望的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此,之前父亲在说起“麻布袋草布袋,一代不如一代”的时候,才会显得那么落寞。
父母的博大之处,就在于在赋予子女生命并培养其成才之后,却绝不希望在自己生命终结的时候,子女的生命也随之终结。在中华民族的传统观念之中,就没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悲哀的事情了。“天地”在自己终结之时,会将自己孕育的一切也无情地抹杀;但“父母”在自己生命走向尽头的时候,会祈祷自己的子女能够长命百岁、能够幸福安康。
父母最最伟大之处,就在于那博大的情怀。父母对于自己的子女的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无私的爱,最最感人的爱。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地震中母亲用自己的身体拯救婴儿的壮举所感动。当人们发现这对母子的时候,母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在这位伟大母亲的身下,躺着的是幸存的婴儿。人们看到的是,那位不知噩耗降临的婴儿依然在吮吸着母亲甘甜的乳汁。如果不是母亲宽阔的胸膛,如果不是那生死但却不息的救命乳汁,那么这位婴儿在被救援队发现之前就肯定已经失却了生命。看到这一幕,这个世界上会有谁不被那感天动地的“母爱”触及得稀里哗啦(流泪)?在你感动的时候,请你不要忘记,如果换做是你的母亲,那么我想,她同样会如此选择。
虽然我“视父为天”,但父亲的过世却并没有像天崩那般夺走我的生命。对于饱受病痛折磨的父亲来说,也许“辞世”是一种解脱。但对于我来说,父亲的离去,却是最最难以让我接受的一件事情,是最最让我感觉痛苦的一件事情。“白发人送黑发人”,必然会肝肠寸断;但“黑发人送白发人”,难道心里会好受?不,绝不好受!也许,用“肝肠寸断”有些夸张,但,我想,离“肝肠寸断”也没多远了。“天崩”之后,正是由于我依然保持着生命,所以才会悲伤至极地“泪流”。我不知道自己“泪流”了多久,甚至连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哽咽”之声,但我就是没能听到二姑姑们都安慰了些什么。在那时,我感觉天地之间似乎就只剩下了“悲伤”。
第201章 堂哥之助
没多长时间,只有我和父亲的那个特殊空间就被打破了。车厢门打开,上来好些个帮忙的。在众人的合力之下,父亲被连同着推车抬下了下去。此时,我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家中早已经灯火辉煌。
略微适应了一下有些刺眼的灯光,我这才发现,家中已是人头攒动。看来,是受到堂哥通知的以及闻讯而来的自发帮忙的一众邻里。倘若不是因为父亲过世的巨大刺激,也许我会因感动而觉着温馨。只是,那时,我还未从无限的悲伤中缓过劲来。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已经随父亲而去,只是本能地跟随抬着父亲的一众人。
那时,冰棺还未到,当然即便是先到了,也不能立即放进去。早就有人将我家中堂之内清理干净了。除了大圆桌放在一隅之外,其它就没有任何杂物了。在父亲原先暂时休息的临时小床的位置,已经用两张长凳驾着一门板。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父亲被放置于门板之上。在我们这里,死人都会睡门板。具体是什么原因,我倒不是十分清楚,也许是希望门神保佑吧,当然也可能是希望亲人不要变成孤魂野鬼(睡了门板,自会认识家门,如此一来,回魂之时方才认识自己的家)。
我没有再流泪;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安详中的父亲……那时,我感觉自己的脑海之中一片空寂。我只是下意识地一直盯着父亲看。常听人叱责“精神不集中”的人为“失魂落魄”。那时的我,就有些类似于“失魂落魄”。但我倒不是“精神不集中”,而是“精神太集中”了,那时的我,精神似乎不由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