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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春与景明-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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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老太没有跟她对峙,叹了口气,说:“你以为我是给自己抠这点钱吗,我能用几个钱?你现在不容易啊,孩子暑假旅游就花好几万块钱,你爸最有钱那阵都不会这么干!生意场上的事情又难说,你现年把还行,以后呢,彷城外面种花的越来越多了,福建也有了,这花的稀有度每年都在下降,多了不值钱的,你要想远点,别以为……”
  和容打断她:“你怎么操这么多心,不是嫌累吗?”
  陈老太瞪了瞪眼:“我现在不操心你操心谁去?”
  这句话不知道劈中了和容心里什么点,她原本想闲聊的态度立刻一拉,表情像气球瘪了气一样陷下去,微皱眉心,有些缺耐心了:“别说这些了。”
  陈老太停顿了少顷,声音低下去,目光也虚虚地落到座位前的小桌板上,说出了和容想都没想过能出自她妈之口的台词:“孩子,我……对不起你,让你这么多年受委屈了。”
  听了这话,和容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或是别的类似情感,她打了个冷颤,没看陈老太,脸侧到另一边:“这些真的别说了,说来招怨。”
  陈老太嚅了嚅嘴唇,知道和容不接受她的道歉,只能轻轻“嗯”一声,便靠回椅背里,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斜前方孩子们和顾剑锋那一排座位,那颗在年纪上来之后开始如同少女时代一般多愁善感、惆怅满怀的心,盛满对女儿迟来愧疚和心疼。
  她也奇怪,自己不算一个坏人,甚至不算一个狠心的人,二三十岁那些年,怎么会把和容当筹码似的拿去跟和永联赌气、赌感情、赌利益。和容从来一声不吭,她就昧着良心当和容是不在意、感受不到疼痛……她对和容,真是堪称揣了一肚子铁石心肠,人生所遭遇的坎坷和辜负,全都撒到了和容身上。
  直到这个年纪了,才知道想起来如鲠在喉。
  过了半晌,和容大概以为陈老太睡着了,便把自己要的毯子盖到她身上。
  陈老太哪里可能睡着了,一有动静就倏地睁开眼睛,和容分明从她霎那间的眼神里看到惊惶不安,手上动作不禁停了下来,犹疑地问:“妈,你…。。。你是真的坐不了飞机?”
  陈老太坐直了些,缓缓出一口气,有点不好意思:“没那么严重,有点紧张而已,总不敢睡。”
  和容一时无言。
  陈老太拉拉毯子:“这飞机飞太久了,人真是累,不敢睡也能睡着了。”
  “你睡吧,不用紧张,不能出什么事。再说,出事情全家都在,又不止一个人死翘翘。”和容收回手,拢了拢头发,看来不打算再睡。
  陈老太啐她:“说的什么话!”啐罢,见和容根本不以为意,已经自顾自看飞机上的杂志了,她又觉得无趣,静看了一会儿和容的侧脸,慢悠悠地说道,“你这次去,跟薛冰冰了了吧。”
  和容闻言,身体蓦地一僵,脑中晴天霹雳似的空白了一下,她转过头去看陈老太,老太太已经闭上眼睛去睡了,嚅动的嘴唇极轻得飘出一句:“不要让等的人心死透了,你的心没有那么硬,以后会内疚的。”


第38章 人非
  薛冰冰一天一个样子。曲景明看到自己的母亲时,这样想。就在过年期间,薛冰冰还曾回国看过他,这女人可能是惧怕老却,过去的大波浪长发已经看不到影子,当时是一头黑直长发,放下来显出少女的清纯,绾于脑后,刘海平齐,则有几分民国电视剧中那些北方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模样。总之,都不叫自己老。
  如今肯尼迪机场相见,她已将头发染成和西方人一般深浅的淡黄色,剪短了些,只简单绑在脑后,身着职业女性风格的短裙,脚踩高跟鞋,深夜也戴着大墨镜,远远见到他们一行人,才肯摘下,笑容明艳璀璨。
  “容容!”她拥抱和容,礼节事地亲吻和容面颊。
  和容淡淡点点头,曲景明转头看去,只见和容脸上的表情一如当年初见的样子,对薛冰冰的热情不甚在意,却也纵着她在怀里风情万种。同样是女人,她一点也不与另一个美丽女人争锋。
  除了对和容这样热情外,薛冰冰对其他人就是中国式礼貌了,老太太让她拉着手亲热寒暄了几句,顾剑锋只简单握个手,和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获得她拍肩膀赞身高和相貌的待遇,到了曲景明这里,却是生分得有些奇怪。
  讪讪地说:“明明……明明也长高了,跟和春小哥哥差不多呢,难怪做了同级同学呢。”
  曲景明看着她,抿抿唇“嗯”了一声,然后出乎所有人预料地主动拥抱了薛冰冰,轻声道:“妈妈好。”
  他确实长大长高了,又跟他亲爹似的,是个衣架子身材,薛冰冰被他抱着,有一刹那的恍惚,不由得仔细端详起这个儿子来。面容尚且稚嫩,眉眼还没有完全伸展,但隐约可见曲洋那种正义得有点冷漠薄情的神态,眉毛已经有了锋利的端倪,看得她心里惊跳了一下。
  年少时她曾迷恋这款面容,可自打她怀了孩子,而曲洋不愿意娶她起,她就恨上了。她退开一步,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流连一圈,倒是觉得和春那样很好,鼻是鼻,眼是眼,大两岁,眉眼长得更清晰深刻,眼睛总是含笑,显得善良,要是眉心皱一下,再抬抬眉毛,就一股子豪放气,悍然如义匪。
  “先去住处吧,我给你们找的保准是个好地方,连变压器都不用你们准备的。”她用拎着墨镜的手指了个方向,“车在停车场里,你们行李可真少,也不用找行李车了,直接过去好了。”
  说着就凑到和容身边,一手挽住她手臂,一手把她的行李箱接过,亲亲热热的样子。陈老太一个长辈,叫她甩在后面了,眼神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悄悄跟和春说:“他妈真能装。”
  和春惊讶地瞪着跟自己背地里说人坏话的大妈:“……”
  陈老太又看一眼曲景明,低声补道:“还好明明不像她。”
  和春听了,想了想其中的逻辑关系,喜笑颜开:“那当然,明明这个人特别实在。”特别好骗。后一句就不好说了,他掂在心头自己瞎乐了一通。
  薛冰冰给他们找的住处不是酒店,是一个华裔的家。据她的说法,屋主是她的朋友,一个满世界跑的大忙人,纽约的房子长期没有人住,这次薛冰冰就短期租用了,签了一个星期的协议,自己也打算一起住在这里。
  房子是独栋,上下两层,屋内装潢精致温馨,又具有文化氛围,楼梯的墙壁都做成了嵌入式书柜,放满各种各样的书,客厅和房间都挂有油画。曲景明甫一进门,望见楼梯那边的露出的一角,便感到一股冲击力,他这些年在和家过得很富足,和家别墅也因为和永联的审美,里面搞得富丽堂皇的,但见到这样的房子,他才觉得是心中理想的居所。
  他定定看了一会儿,想象如果自己将来也能拥有这样的房子……心头就有些澎湃,不由得对和春叹了一句:“住在这个房子里一定很幸福啊。”
  和春没有他这么强烈的感慨,但也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薛冰冰给大家都安排好了房间,并带他们认识了一遍房子里的电器,科普了用法,交待了一下主人的要求,已经是美国时间深夜一点,大家还在时差里精神奕奕,她自己已经有点困倦难支,最后与和容道了声“晚安”,就钻进主卧去了。
  那是她指给和容的房间。
  和容犹豫了一下,拒绝和反对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一转身,看到陈老太拎着毛巾站在她面前,母女俩对视了片刻,眼神含义复杂。末了,还是陈老太开口,她抬抬手臂,问:“那个热水到底怎么用?我刚才没听明白。”
  和容抿抿唇尖:“我帮你放热水。”
  之后两天,薛冰冰给他们重点安排了两个博物馆的参观,意在让两个孩子在博物馆中多掌握些知识,也感受这样文化氛围和教育方式。
  她来美国多年,先生不是人们想象中那种在国内暴富的土豪出身,是人到而立才凭自身才能出国的,一直稳定地从事经理人的工作,如今鬓角已白,仍然不辍工作。她平时并不常和先生在一起,但受其影响颇深,没有做闲太太的梦,还从事着舞蹈工作。
  这些年,她没有得到自己幻想中的生活,但也算获得上进体面,她过着纽约人的生活,展览、音乐、歌剧一类的活动组成了她几乎全部休闲娱乐,因为自知年纪不小,注重健康,夜场是极少涉足的。
  唯一郁结成心病的遗憾,是没有孩子。
  在大都会博物馆,她看着曲景明与和春,不由得对和容感慨:“你知道吗,我经常想,如果我有个孩子在身边,我每个星期要带他去做什么,教他什么,让他看什么……我觉得这才是让一个孩子成长得有见识、有底蕴的教育方式,可惜明明……”
  话说到这里,她品出自己过于自我和不客气了,顿了顿,笑笑:“国内是不是还不兴这样带孩子?明明读书那么好,学校为了升学率,都会抢着要吧?”
  和容轻轻望了一眼曲景明,颔首点头:“嗯,明明很优秀,是个浪漫的理科生,不可惜。”
  薛冰冰闻言,凝了凝眸,笑容有些僵滞,片刻,嘴角垂下去:“你以前也这样形容曲洋的。”
  “嗯。”和容轻描淡写地回答,不再多言,转身去看一件藏品了。
  这时顾剑锋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脸兴奋:“和容你跟我来,我看到一个好东西,你妈说特别像她爷爷书房里的!”
  他也是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了,脸色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像个小男孩似的,也不管和容什么反应,话没说完就把人拉走了,末了还不忘回头招呼薛冰冰:“薛姐,你也来啊!”
  薛冰冰:“……”
  她刚才还在想,这个顾剑锋,哪里来的本事,敢随随便便拉和容走,她过去跟和容那么好,都要掂量着和容的心情想是不是能挽和容的手臂……耳朵里听了这声“薛姐”,就什么都顾不得想了,只觉得这个小年轻可恶——她黑发垂肩,眸如星辰,双颊白里透红如十八岁小姑娘,双唇略施轻薄的绯色,哪里就“姐”了?
  更可恶的是,他管她叫薛姐,管和容却叫名字!
  她恨恨地对顾剑锋一番腹诽,罢了,心思静下两分去,汹涌的失落便潮水般席卷而来。
  她早知道这个顾剑锋是喜欢和容的,屁颠屁颠跟来恐怕也不怀好意,可她总想着和容说过,此生不会再和别人谈情说爱,就自欺欺人,想此人怕是要白费功夫,和容还是她独占的。然而,人生又怎么会定格于年轻时的一句话。
  和容对人多洁癖,别人不知道她薛冰冰一清二楚,怎么会随随便便让人拉扯。和容这不是变了,就是为那个顾剑锋开了特例……可她自己这么多年也一变再变,早就满目全非,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和容这点改变呢。
  她突然意识到,和容这次是来跟自己诀别的。
  这天的行程完成后,薛冰冰陪他们在短租房子里吃了晚饭,便回了趟家。原因是她先生出差途经家门口,想在家里见见妻子。
  她接完先生的电话,立刻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赔笑道:“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家子其实很少聚在一起,这样一见也难得,我失陪一下,大家不介意吧?”
  屋里一群人,没有一个人所持的家庭观和价值观是跟她一样的,因此也就没有一个人认为她有必要为这点事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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