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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丘长叹一声。他本来想寄情于音乐,忘掉怀才不遇的烦恼,没想到钻研进去,反倒是更让他滋生了难以舍弃的情愫。他再也按捺不住,准备西行到晋国,去找赵鞅谋一份差事。刚刚走到黄河边,听到赵鞅杀死晋国大夫窦鸣犊和舜华的消息。孔丘立刻停步不前,对着奔流不息的河水说:“多么壮美的黄河啊,浩浩荡荡,无边无际!我这一辈子恐怕不能渡过去了,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吧!”学生听了,走过来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走到了这里,您都不打算过河吗?”
孔丘说:“窦鸣犊和舜华,都是晋国的贤大夫。赵鞅未得志的时候,这两个人给了他很多指导和帮助;等到他一旦得势,就将他们杀掉。我听说,哪里有人涸泽而渔,蛟龙就不去降水;哪里有人为了鸟蛋而毁掉鸟巢,凤凰就不去那里飞翔。这是为什么?因为君子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同类受到伤害。鸟兽对于不仁不义的事,尚且知道躲避,何况是我孔丘呢?”于是退回去,写了一曲《陬操》来哀悼窦鸣犊、舜华二人。不久之后,又来到卫国,继续住在蘧伯玉家里。
有一天,卫灵公又将孔丘召了去,询问行兵布阵的事。孔丘说:“祭祀方面的事情,我曾经学过,军旅方面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卫灵公不置可否,也不再说什么,抬着眼睛看着天上飞过的鸿雁。孔丘看着他花白的胡子迎风颤抖,不觉悲从中来,没有再说什么,悄然退下。
这年夏天,卫灵公去世了。孔丘也离开卫国,又来到了陈国。大约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迷上了《周易》,为周易写了《系辞》《彖》《象》《文言》等诸多著作,成为后世研究《周易》的重要文献。据说,他因为不停地翻读《周易》,以至于“韦编三绝”,也就是串竹简的皮条都断了三次。
同年五月,曲阜的官署发生火灾。火苗越过公宫,烧毁了鲁桓公、鲁僖公的庙。孔丘在陈国听到火灾的消息,通过《周易》推演,准确地判断出了受灾的房屋,“其桓、僖乎?”
同年秋天,季孙斯病倒。他让人抬着自己出来巡视曲阜的城墙,感慨地说:“这个国家曾经一度几乎兴旺起来,就是因为我得罪了孔丘,使得他离开,所以就没能振兴。”他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季孙肥:“我死之后,你将执掌国政,一定要将孔丘叫回来帮你。”
没过几天,季孙斯便死了。季孙肥安葬了季孙斯后,就准备派人去陈国宣召孔丘。大夫公之鱼劝道:“当初您父亲就是因为对待孔丘没能善始善终,遭到诸侯耻笑。今天您要用他,如果再不能善始善终,只怕又要惹得诸侯们耻笑了。”季孙肥说:“那怎么办?”公之鱼说:“可以考虑让他的学生冉求回来。”
于是季孙肥就派人去叫冉求。
冉求准备动身前,孔丘对他说:“鲁国派人召你,不是小用,而是大用,你可要努力!”也就在同一天,孔丘感慨地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家乡那些小子虽然志大才疏,文章却是斐然成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引导他们了。”冉求听了,心头一热。端木赐心里明白,孔丘也想落叶归根了,给冉求送行的时候,再三交代:“回国一旦获得任用,别忘了想办法将先生也接回去。”
冉求回国的第二年,孔丘从陈国又来到蔡国。这时蔡昭侯正准备去吴国访问。因为此前蔡昭侯未经与大臣商议便和夫差同谋将蔡都迁到州来,大臣们担心这次他又有什么阴谋,所以在大夫公孙翩的带领下,将蔡昭侯杀死了。在这种情况下,蔡国也不宜久居,孔丘只好继续流浪,来到了楚国的叶邑(今河南省平顶山境内)。
【孔子周游列国(下):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叶邑的长官沈诸梁,人称叶公,是楚国名将沈尹戌的儿子。他对孔丘的到访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主动向孔丘问起治理国家的方法。孔丘还是一如既往地矜持,只说了六个字:
“政在来远附迩。”
也就是说,治理国家的关键,在于让远方的人投奔,让近处的人拥护。仔细推敲起来,这话等于没说,因为“来远附迩”显然是一种结果,而不是一种手段。但是叶公很满意,因为他到叶邑上任以来,发展经济,兴修水利,让老百姓休养生息,在楚国已经颇有名望。当时南方战乱延绵,叶邑地处河南,远离战乱中心,无形中成为了一片净土,很多江南一带的人拖家带口来投奔他。所谓“来远附迩”,他都做到了,因此对孔丘那句话很受用。
有一天,叶公和仲由谈话,问了仲由一个问题:“您的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仲由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孔丘听说这件事,对仲由说:“你呀,为什么不对他说‘我们的先生是一个学习起来不知疲倦,教育别人从来不感到厌烦,发愤工作忘记了吃饭,常常怡然自乐而忘记了忧愁,浑然不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老人家’?”
孔丘没有在叶邑久留,又回到了蔡国,路上遇到长沮、桀溺两个人在地里一块耕作。孔丘派仲由去向他们打听渡口在哪。长沮没有答,反问仲由:“坐在车子上的那个人是谁?”
仲由说:“是孔丘。”
长沮说:“是鲁国的那个孔丘吗?”
仲由说:“正是。”
长沮说:“那你还来问什么路,孔丘无所不知,他自己应该知道渡口在哪。”
桀溺问仲由:“他是孔丘,你又是谁?”
仲由说:“我是孔丘的弟子仲由。”
桀溺一边劳动一边说:“动荡不安的局面走到哪都是一样的,谁能改变得了?你与其跟着孔丘到处躲避坏人,还不如跟着我们来躲避整个社会呢!”
仲由回来把他听到的话告诉孔丘,孔丘凄然道:“人怎么可能和鸟兽同群?如果天下平安有道,我又何必四处奔波去改变它呢?”言下之意是,人是社会的动物,消极避世不是办法,主动去改变才是正道。本书作者以为,这也是孔丘最可爱的一面,始终保持着热情去积极地面对这个世界,甚至是带着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天真去实践自己的理想。
还有一次,仲由在路上和孔丘他们走散了,遇到一位背着草筐的老人。仲由问他:“请问您见到我的老师孔丘了吗?”老人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谁是你的老师啊?”说完,便拄着拐杖除草。仲由拱着手恭敬地站着。老人留仲由到他家住宿,杀鸡、做黄米饭给仲由吃,又叫他两个儿子出来相见。第二天,仲由赶上孔子,报告了这件事。孔子说:“这是位隐士。”叫仲由返回去再见他。仲由到了那里,老人却已经走了。仲由接下来说的一段话,很能反应孔丘的主张:“不做官,是不合义理的。长幼之序不可废弃,君臣之义又怎么能不顾呢?他想不玷污自身,却忽视了君臣间的大伦理。君子出来做官,是为了实行道义。当然,这个年头,道义不能实行,我是早就知道了的。”
孔丘到蔡国的第三年,吴国出兵伐陈,楚昭王派兵救陈,驻军于城父。楚昭王听说孔丘在陈、蔡两国边境上,就派人去请孔丘。陈、蔡两国的大夫们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凑到一起商议:“孔丘是个能干的人,批评各国政治总是能击中要害。这些年来他一直住在我们两国之间,我们这些人都不在他眼里。现在楚国这样的大国都来请他了,如果他受到楚王重用,那我们这些在陈国、蔡国本来能够说上话的人可就危险了。”于是串通起来,发兵将孔丘一行人围困在两国边境的一片荒郊野地里,使得他们进退不得,粮食也供应不上。学生们都饿得两眼昏花,躺在地上起不来,唯有孔丘仍然坐在那里读诗唱歌抚琴,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仲由心里很窝火,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唱歌?故意问孔丘:“君子也会有走投无路的时候吗?”
孔丘平静地说:“君子当然也有穷困的时候,但仍然能坚守节操,而小人到了穷困的时候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这句话的原文是:“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我们上中学的时候,都听孔乙己说过前半句,当时只觉得迂腐,现在看起来却觉得这句话的本义原也不错。
仲由遭到这样的批评,立马老实了,乖乖地坐在一边。孔丘环视了一周,见到学生个个无精打采,端木赐更是满脸的不高兴。孔丘于是问道:“端木赐,我问你,你认为我是学了很多东西而且能够牢记不忘的人吗?”
端木赐说:“是的,难道不是吗?”
孔丘说:“不是,我只是能用一个基本的原理将所学的东西贯穿起来罢了。”
端木赐听了,若有所思。
孔丘知道学生们个个都有怨气,便将仲由叫到身边,问道:“有一首诗说‘匪兕匪虎,率彼旷野(既不是犀牛,又不是老虎,可是整天在旷野里跑来跑去)’。是我追求的理想不对吗?为什么我会落到这个地步呢?”
仲由说:“也许我们还没达到仁的标准,人们对我们不够信任;也许是我们不够有智慧,所以人们才处处与我们为难。”仲由说的是实话,这些年来,他们跟着孔丘四处流浪,处处碰壁,没过一天安稳日子,主要的原因,可不就是孔丘的那一套理论不能被人们接受,甚至让人产生了抗拒的心理吗?
孔丘听了勃然大怒,骂道:“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仲由,我告诉你,如果达到仁的标准就能让别人信任,那伯夷、叔齐还会饿死在首阳山上吗?如果圣人的智慧必能畅行无阻,那比干还会被商纣王挖心吗?”
仲由走开后,孔丘又将端木赐叫过来,问了同样的问题。端木赐说:“这是因为您的目标太远大了,所以天下没有哪个国家能够容纳您。老师您能不能将标准降低一点?”端木赐的意思是,如果理想不能实现,那就必须与现实结合,适当地进行妥协。
孔丘说:“端木赐啊,最好的农民能够把地种好,但是不一定能够获得好收成;最好的工匠能够把物品做得巧夺天工,但是不一定能够让买家满意;君子能够朝着自己的理想努力,让学问有条有理,一以贯之,但是不能保证一定能让世人接受。现在你不是想办法去实现理想,而是只想着让世人接受,这样的志向可不够远大!”
后来孔丘又问了颜回同样的问题。颜回回答:“老师的理想太远大了,因此天下都容不下。尽管如此,您还是坚持不懈地推行它。不被接受有什么关系呢?不被接受才更像个君子!一个人修养不够,是自己的耻辱;修养够了却不被接受,那就是当权者的耻辱了。不被接受有什么关系,不被接受才更像个君子!”
孔丘听得乐开了花,说:“颜家的小子真是不得了,如果你钱足够多的话,我情愿去给你当管家。”
但是好听的话不能当饭吃。到了第七天,孔丘也扛不住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颜回冒着生命危险,偷偷地跑出包围圈,向当地的村民讨了些米回来煮。孔丘闻到饭香,睁开一只眼睛,只见颜回这家伙正慌里慌张地用手在锅里抓饭吃。他不动声色,闭上眼睛又睡了一伙儿,颜回过来叫他吃饭。孔丘伸了个懒腰,说:“刚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先人,我自己先吃干净的饭然后才给他们吃。”
颜回面不改色心不跳,很平静地说:“是这样的,刚刚碳灰飘进了锅里,弄脏了一些米饭,丢掉又不好,我就抓来吃了。”
孔丘叹息道:“人们都说眼见为实,我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