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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起无言以对,回到宾馆就将玉环送回给商人,说:“韩起虽然不聪明,岂敢为了一块石头而获得两项大罪,谨将它退还给您。”
商人在郑国地位特殊,与公室交往甚密,是不争的事实。公元前627年秦穆公派孟明视千里奔袭郑国,就是因为被商人弦高撞破而失败(事见本书第33章),可知公室与商人之间是常有来往的。但是公室与商人之间竟然签订过如此平等的神圣条约,而且忠诚不渝地执行了两百余年,甚至在强大的外力压迫下都不肯背弃,在当时难以想象,即便到现在也让人觉得感动——此后数千年,政府与商人的关系难得有如此和谐的时候。
韩起在郑国呆了一个月。公元前526年四月,他才从新郑启程回国,郑国六卿在设宴为他送行。韩起提议,请诸位君子即席赋诗,他好闻弦歌而知雅意,从中可以知道郑国对晋国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前任当国罕虎的儿子婴齐首先赋了一首《野有蔓草》,这是一首著名的爱情诗,写的是情人偶遇的惊喜之情:
〖野有蔓草,零露潯╰uán)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rǎng)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韩起听了十分高兴,说:“孺子真是个好人,我很欣慰。”罕虎死于公元前529年冬天,至此不满三年。按当时规矩,婴齐父丧未满三年,不论年龄多大,都可被称为孺子。
子产赋了一首《羔裘》: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
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诗意为:小羊皮袍子舒服又漂亮,勤勤勉勉的君子啊,为国操劳,矢志不渝。这是当面拍韩起的马屁。韩起连忙摆手说:“过奖了过奖了,我愧不敢当。”
子大叔赋了一首《褰(qiān)裳》: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zhēn)。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wěi)。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这是一首女子嗔怨情郎爽约的爱情诗,大意是:你如果心里想着我,就提起衣角渡河来看我;你如果心里没有我,难道我就不会找别的男人?你这狂妄的小子!
听到子大叔这样撒娇,韩起莞尔一笑,说:“只要有我在,怎么会让您心里想着别人?”子大叔连忙下拜致谢。韩起感慨道:“这首诗赋得太好了!如果不是常常警惕着自己的女人也有可能投入别人的怀抱,男人们是不会一直都对女人那么好吧?”
接下来驷偃赋《风雨》,丰施赋《有女同车》,印癸赋《龋з狻罚际潜泶锱佣孕纳先说南苍弥椤:鸫笪卸担骸爸9笥邢M〖肝淮砉硌锖穑持际侵9拿洌冶泶锪擞押玫脑竿V2心忝潜<莼ず剑梢圆挥煤ε率裁戳恕!泵饲3鼋霾拿硭透牵一卦艘皇住段医罚
〖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文王,既右飨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这是《周颂》里的一首诗。韩起的意思是:我畏惧天命,将夙兴夜寐,致力于维护四方的平安。
子产听后下拜,而且示意其他五卿都下拜,说:“我们怎敢不拜谢您安定四方平息战乱的大恩大德?”
临别的时候,韩起又私下送给子产名玉和宝马,诚恳地说:“您要我放弃那片玉环,是赐给我金玉良言,使我免于罪责,我又怎敢不拜谢您的大恩大德?”
【子产的执政智慧(下):维稳很不易】
公元前526年秋天,一场旱灾席卷中原。这一年的《春秋》记载:“九月,大雩(yú)。”雩即求雨的祭祀,一般以童男童女各八人起舞,祈求天降甘霖。大雩则是最高规格的雩,如非旱情严重,鲁国也不至于使用大雩来求雨。
郑国的灾情也很严重。郑伯派大夫屠击、祝款和竖柎(fū)前往桑山求雨。这三位仁兄到了桑山,就地取材,砍了数十棵大树搭台祭祀。结果雨没求下来,三个人都被子产撤了职,没收了封地。罪名是:“派你们去山里祭祀,就是要培育山林,蓄养水气,你们却砍伐树木,还有比这更大的罪过吗?”
直到第二年,旱情也没有缓解,反倒是出现了种种不祥之兆。夏天“日有食之”,也就是日食;冬天则“有星孛于大辰”,即有彗星扫过心宿二(又名大火),彗星的长尾西及银河,蔚为壮观。
日食发生的时候,鲁国的祝史(祭祀官)向叔孙婼请示用什么牺牲祭祀土地之神,叔孙婼说:“按照周礼,发生日食的时候,天子不吃丰盛的菜肴,在土地庙里击鼓;诸侯则在土地庙里祭祀,在朝堂上击鼓。这些事情都有成文规定,这还用得着问吗?”
彗星经过的时候,鲁国大夫申须夜观天象,感叹道:“好大的扫把星!这是老天用来除旧布新的吧?你看它现在将大火星完全遮住了,等到大火星重新出现的时候,必定散布灾难,天下恐怕难免有火灾了!”
“确实如此。”大夫梓慎说,“去年我就关注到它了,现在它变得更加明亮,岂能不兴风作浪?如果发生火灾的话,恐怕主要在宋、卫、陈、郑四国。”
几乎与此同时,郑国的星象学大师、著名的乌鸦嘴裨灶也预测到了火灾的发生,他对子产说:“下臣夜观天象,预料宋、卫、陈、郑四国将同日发生大火。此火五百年一遇,所到之处,玉石俱焚,无所幸免。但是,如果您将宗庙里的玉杓交给我来举行祭祀,可以确保郑国躲过这一劫。”
子产笑了笑,拒绝了裨灶的建议。
大夫里析,已经七十多岁了,见多识广,颇有人望。他也跑去找子产说:“天象异常,恐怕有大事发生,人民会受到惊吓,国家将面临灭亡。”
子产说:“您也这么认为吗?”对于年迈的里析,子产总是保持特别恭敬的态度。
里析说:“我活了那么多年,应该不会看错。灾难正在到来,只不过当它来临的时候,我这个老头子恐怕已经不在世上了。”说着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子产赶紧伸手搀扶住他,他一把抓住子产的手,说:“事关郑国存亡,请您认真考虑一下,实在不行的话,迁都如何?”
“这……迁都非同小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子产打了个马虎眼,将这件事搪塞过去了。
公元前524年五月七日,大火星刚刚出现在夏夜的天空,那天傍晚突然刮起了持续大风。梓慎再一次警告:“这是所谓的融风,乃是火灾的前兆。七日之后,火灾必至!”
两天之后,风势转大。十四日晚,风更大。梓慎登高远望,迎面扑来一股热浪。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天火已经降临了,不出我所料,正是宋、卫、陈、郑四国。”
身边的人将信将疑。果不其然,数日之后,四国均派人来曲阜通报:十四日发生罕见大火,烈焰焚城,生灵涂炭!
火灾发生的时候,子产一如继往地沉着冷静。他将各位卿大夫召集起来,有条不紊地发布了几道命令:
第一,由他亲自将晋国公使从东门送出,取道安全的地方回国。
第二,派外交人员前往边境,谢绝一切来访的客人。
第三,封锁各国使馆区,派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保证使节的安全。
第四,派子大叔的儿子游吉巡视各处祭祀的场所直至宗庙,派大夫公孙登将占卜用的大龟迁到安全地带,派祝史(祭祀官)将宗庙里安放神位的石匣搬到相对安全的周庙。
第五,严令各级官吏恪守岗位,派大夫商成公负责警备宫廷,将先君留下来的年纪较大的宫女安置在安全地带,年轻的则坚守宫中。司马、司寇等人则奔赴一线指挥灭火救灾,城外的驻军也列队进城维持秩序,防止有人趁火打劫。
第六,命令各大家族发放武器,武装族兵,登上城墙,加强守备。
第七,大夫里析刚刚过世,尚未下葬,派三十人为其抬棺,搬到安全的地方。
子大叔有点担心:“您刚送走了晋国的客人,现在又摆出一副备战的架势,难道就不怕晋国误会?”
子产说:“送走晋国客人,是怕他们万一有个闪失,成为晋国责难我们的口实。加强戒备,是怕别的国家趁乱而入。请问这有什么不妥吗?”
第二天早上,新郑城内的火势基本得到控制。子产又命令各地的治安官加强管理,约束各地征发的徒役,确保社会稳定。派祝史前往城北筑坛,向玄冥(水神)、回禄(火神)祈求平安。派官吏登记被烧毁的房屋,减免这些家庭的税赋,并发给他们重建家园的材料。新郑城全体市民致哀三天,停止一切交易活动。形势稳定后,才派外交官向各国通报情况。
不久之后,晋国的边境官吏果然给郑国送来一封责备的信。信上说:“郑国遇到重大灾害,晋侯和大夫都深感不安,又是占卜祷告,又是打探消息,为此花费了大量的钱财也在所不惜。郑国的灾难,就是寡君的忧患啊!但是听说贵国摆出一副打仗的样子,派人登墙戒备,这是打算向谁问罪呢?我们对此感到担忧,不敢不问个明白。”
子产回信:“诚如您所言,郑国的火灾就是晋侯的忧患。子产不才,执政不力,所以上天降罪于郑国,才有火灾发生。又害怕坏人趁火打劫,加重郑国的灾难,那就是加重晋侯的忧患了,所以才派人加强戒备,这也是为晋侯着想呀。所幸现在问题已经解决,郑国依然屹立不倒,有一些小小的误会也是可以解释的。如果郑国不幸灭亡,就算晋侯为我们操心,也于事无补了。郑国既然侍奉晋国,怎么敢有二心?请您明察。”
晋国人对这个解释表示接受,没有再拿这件事做文章。倒是裨灶再度提出要借用玉杓来祭祀祈祷,而且警告说:“不听我的,郑国还会有火灾发生!”
子产还是拒绝了他的建议。
子大叔得知此事,劝道:“宗庙里的宝物,是用来保民平安的。如果再一次发生火灾,国家就要灭亡了,您为什么爱惜区区一个玉杓而不在乎国家的安危呢?”
子产说:“事情如果真像裨灶说的那样,为了国家的安危,就算要我的性命也无妨,怎么会吝惜宝物呢?只不过天道幽远艰涩,人道则切近易懂(天道远,人道迩),凡夫俗子又如何看得透天道?您认为裨灶懂得天道吗?我看他只不过是话说得多了,偶尔有一两次说中罢了!”
话虽如此,同年七月,子产还是大兴土木,修建土地神庙,举行祭祀向四方之神祈求平安和丰收。同时,为了提振民心士气,还挑选精锐部队在新郑举行盛大阅兵。
阅兵需要场地。不巧的是,子产圈定的进场道路正好穿过子大叔的宅子。具体来说,子大叔家的宗祠——游氏宗庙在路南,住房在路北,两者之间的庭院又小,不足以清理出一条大道。子大叔突然面临很多现代人经历过的噩梦——拆迁!而且为了保持道路笔直,必须拆掉宗庙而不是住房。
回想起来,这已经是游氏宗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