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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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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郑简公曾经对子产说过这样一番话:“喝酒不能尽兴,钟鼓不能悦耳,这是寡人的责任;国家不得安宁,朝廷得不到治理,对诸侯的外交达不成目的,这是你的责任。你别干涉我寻欢作乐,我也不干涉你治理国政。”郑简公这话说得很有水平,看似撂挑子,实际上是在告诉子产:你尽管放手去干,我不会干涉,但是你要做好,做不好是要担责任的。孔夫子对此评论说:“像郑简公这种喜好,就算抱着乐钟上朝都没问题。”

罕虎更是严守自己对子产的诺言,成为子产执政的坚强后盾。

据《左传》记载,有一年丰氏家族的另一位后人丰卷准备祭祀先人,想开展狩猎活动,打几头野味来孝敬祖宗。打猎要动用刀兵,必须得到执政的批准。丰卷给子产打了一个报告,子产批复不同意,说:“自古以来,只有国君祭祀才用新猎取的野兽,其他人没有必要那么讲究。”丰卷很生气,回家之后就召集家臣和族兵,想要讨伐子产。罕虎得到情报之后,立刻调集部队制止了丰卷的行动,而且将他驱逐出境。

子产再一次表现了自己的宽宏大量。他向郑简公求情,要求不要没收丰卷的田产和住宅。三年之后,他又让丰卷回国,将丰卷的田产、住宅和仆人都归还给他。

公元前542年冬天,罕虎想封尹何为首席家臣,负责管理自己的封邑,并就此事询问子产的意见。子产很直接地告诉他:“尹何太年轻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担此重任。”

罕虎说:“这个年轻人吧,做事很谨慎,对我也很顺从,我很喜欢他,也相信他是不会背叛我的。如果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好好学习一下,他必定会有所提高,以后就更会办事了。”

“万万不可。”子产连连摇头,“喜欢一个人,就要想办法让他更好。现在您喜欢一个人,却把政事交给他,这就好像一个人连刀都不会拿,你却让他去割东西,我怕他会伤到自己。”

罕虎默然无语。

子产既然把话说开了,就一股脑说了出来:“您这种喜爱人的方式,其实是害人,还有谁敢企盼获得您的喜爱?想想看,您可是郑国的栋梁,栋梁如果折断,整栋建筑就会坍塌,我也不能幸免。就算是为我个人考虑,我也必须对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您有一匹漂亮的彩绸,会拿给一个压根没有做过裁缝的人去剪裁吗?国君赐给您的封邑,是您的庇护之所,怎么会反而拿给一个学徒去实习呢?我听说过学业有成然后去做官的,没听过把做官当成学习的,您如果一定要这么办,后果不堪设想。这就像打猎,弓马娴熟的人可以轻易获得猎物,如果是让没驾过车、没射过箭的人来干,他一门子心思都在担心会不会人仰马翻,哪里有工夫去考虑猎物的事啊!”

说句题外话,后人将“操刀伤锦”作为一句成语,比喻能力太低,不能胜任一件事情,即出于此。

罕虎接受了子产的建议。任命首席家臣,本来是他的家事,不用跟任何人商量。他将这件事拿出来问子产,既是出于对子产的信赖,也是想看看子产这个人究竟有多真诚。让他感动的是,子产几乎是没有任何保留地给了他意见。他拉着子产的手:“您说得太好了!在您的面前,我真是显得太无知了。我听说,君子力求知道大事和未来的事,小人只求知道小事和眼前的事。我就是小人啊。衣服穿在我身上,我知寒知暖,会慎重地对待它;封邑是用来庇护家族的,我却随意处置。如果不是您点拨,我还没意识到这些。原来我说过,您治理郑国,我打理好自己的家事就行了。现在我知道这是不够的,我向您郑重请求,从今而后,即使是我的家族事务,也请您照顾和打理。”

子产连忙说:“您言重了。我只不过是心里觉得有危险的事,就把它告诉您了。”

顺便说明一下,子产是郑穆公的孙子,罕虎是郑穆公的曾孙,按辈分子产是罕虎的叔叔,罕虎以晚辈的口吻对子产说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件事之后,罕虎和子产之间的关系比原来更密切了,子产处理政务,也比原来更得心应手了。

一年之后,也就是公元前541年,郑国再度发生家族纷争。冲突的双方分别是驷氏家族的公孙黑和游氏家族的公孙楚。

《左传》记载,大夫徐吾犯(徐吾为氏,犯为名)的妹妹长得十分漂亮,和公孙楚已经订婚,并且接受了男方的聘礼。不料公孙黑也看中了徐吾家小妹,依仗家族势力强大,强迫徐吾犯将妹妹嫁给他。徐吾犯很紧张,跑到子产那里去诉苦。

子产的回答有点无奈:“出现这样的事情,说明国家的政治出了问题,不是你一个人的忧虑。这样吧,我们把选择权交给令妹,她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如何?”

徐吾犯想,公孙楚都已经订了婚,公孙黑非要插一竿子,曲直是非已经摆在那里,还有必要这样操办吗?但是子产已经发了话,徐吾犯只得遵从,公孙黑和公孙楚也没意见。于是乎,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非诚勿扰”就在徐吾犯家举行了。子产和诸位大夫作为特约嘉宾出席了这次盛会。

公孙黑的出场令人眼前一亮。这位驷氏家族的后人身形俊美,着装华丽,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子富贵气。只见他手捧一双白璧,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到堂上,将玉璧奉献在案几上,然后自信满满地走了出去。

公孙楚则另辟蹊径,穿了一身整齐的戎服,带着一副弓箭,从车上跳下来,径直走到中庭,左右开弓,将摆放在庭侧的两个陶瓶射得粉碎,然后退出中庭,轻轻一跃,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登车而去。

徐吾家小妹在房中看到这一切,对保姆说:“子皙(公孙黑字子皙)确实是英俊潇洒,但是子南(公孙楚字子南)更有大丈夫的气概,嫁人就应该嫁子南这样的人,我就选他了。”

保姆出来一说,子产便看看公孙黑,意思是:现在你没话可说了吧?公孙黑满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徐吾家。回到家里,他命人拿来盔甲,就套在那身漂亮的衣服上,也不带随从,驾上马车直奔公孙楚家。

公孙黑的脾气历来暴躁,加上在“驷良之争”中打败良霄后,整个驷氏家族霸气倍增,连罕虎和子产都不太放在眼里,大有老子天下第一之势,这次在女人的问题上输给了别人,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他在衣甲下暗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打算见到公孙楚就给他一刀,把情敌杀死再去抢徐吾家小妹。

生活在乱世之中的人都有一种警惕性。公孙楚听到公孙黑在门外求见,心里明白来者不善,他随手操起武器架上的一支长戈,快步走出来,还没等公孙黑开口,长戈已经刺出。

公孙黑也不是等闲之辈,侧身一闪,躲过了这一击。公孙楚一戈刺空,第二戈又至。公孙黑转身就跑,公孙楚紧追不舍,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大街上展开了追逐。跑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公孙黑被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挡了一下,公孙楚正好赶上,长戈出手,狠狠地扎进了公孙黑的左肩。他还想再来一下,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人,一把抓住他的戈柄,喝道:“叔父,你想犯死罪么?”

那个人正是游氏家族的族长子大叔。封建社会的宗法观念极强,公孙楚虽然是叔叔,在这个族长侄子面前还是得服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公孙黑逃跑。

公孙黑跑到宫中把这件事稍微改编了一下:“我好心好意去见他,想向他表示祝贺,没想到这个人误会了,还把我刺伤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子产想和稀泥都和不成。他将大夫们召集起来开会,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大夫们众说纷纭,同情公孙楚者居多,然而都害怕驷氏家族的权势,不敢明确表示支持。最后子产判决说:“各有道理,然而就伤人一事而言,公孙楚有罪。”于是命人将公孙楚抓来说:“国家的大原则有五条,你都触犯了。国君在朝,你擅用兵器,这是不畏惧君威;行凶伤人,触犯刑律,这是不听政令;子皙是上大夫,你是下大夫,却不甘居其下,这是不尊重贵人;你年纪不大,缺乏恭敬之情,这是不尊重长辈;拿着武器追逐堂兄(指公孙黑),这是不养亲。但是国君仍对你网开一面,说不忍心杀你,要你赶快离开郑国。你就赶快逃跑吧,逃得远远的,不要再因为违背君命而加重自己的罪过。”

后世有人认为,这次判决明显不公,倾向于权贵而不是正义,是子产执政期间的污点。但是从法律的角度来看,公孙黑想杀公孙楚,仅仅是一个念头,还没有付诸实施;公孙楚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出击,刺伤公孙黑的左肩,确实应该负主要责任。

出于对游氏家族的尊重,子产在流放公孙楚之前,先向子大叔通报了有关情况,并且征询他的意见。子大叔说:“这件事情属于国政,不是私事,您为郑国打算,有利于郑国就可以了,有什么疑惑呢?当年周公诛杀管叔和蔡叔,难道不爱他们吗?但是为了巩固王室的地位,这又有什么办法?如果我本人犯了罪,您也要将我绳之以法,何必将游氏诸人放在心上!”

管叔和蔡叔是周公旦的兄弟。据《史记》记载,周朝初年,周公旦将他们封到商朝故地,要他们监视商朝的遗老遗少,他们却密谋造反,所以被周公旦杀死。听到子大叔这样表态,子产一方面如释重负,一方面又深感不安,不再说什么,只是向子大叔深深地作了一揖。

同年六月,郑简公和众卿在公孙段家里举行盟誓,对公孙楚的犯罪事实进行定性。罕虎、子产、公孙段、印段、子大叔和驷带参加了盟誓。公孙黑得到消息,硬是闯进来,要求把自己的名字写进盟书,而且强迫太史在史书上记下来,称为“七子盟誓”。这是非常无礼的僭越行为。一来有驷氏家族的族长驷带在场,轮不到他发言;二来他的身份只是上大夫,却非要和众卿写到一起,而且号称“七子”,是没有认清自己的地位。在封建社会中,这两条罪名足可以让人一个毁灭。但是子产对此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默认了这一事实。

上帝要谁灭亡,必先让其疯狂。在内部斗争中连续打败良霄和公孙楚的公孙黑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没有留意子产那看似沉默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凌厉的凶光。

【同床异梦的国际会盟】

公元前541年春天,楚国令尹王子围在伍举的陪同下对郑国进行国事访问,顺便迎娶公孙段的女儿为妻。

对于王子围这个人,中原各国并不陌生。

公元前544年,楚康王去世,郑简公和各国诸侯参加楚国新君熊麇的即位仪式,王子围的专横便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公孙挥当时就评论说:“令尹必定会取代楚王,因为松柏之下的小草是很难茂盛的。”

公元前543年春天,熊麇派大夫薳罢访问鲁国,以示通好之意。叔孙豹在宴请薳罢的时候问起王子围执政的情况,回答是:“我们这些小人物不过是听听使唤,混碗饭吃,成天害怕工作做不好挨批评,哪里知道什么政事?”叔孙豹以为这是客套话,一再追问,薳罢却三缄其口,讳莫如深。叔孙豹私下对人说:“楚国的令尹恐怕要谋反了,薳罢就是他的帮凶,否则何必支支吾吾,掩盖内情?”果然,这一年秋天,王子围找借口杀掉了大司马蒍掩,将他的家财和土地全部纳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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