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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搞成这样吧。
我觉得学习是人生最有趣的事之一,学校就该是最享受学习的地方。结果呢,学校常常沦落成为师生一起忧虑学生毕业以后“有没有前途”的地方。
大人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有前途,必须用力赚很多钱,给孩子他们想象中最有用的教育。小孩以此衡量父母够不够尽力,父母以此衡量小孩够不够用心,工作的巨大影子,就这样横亘在我们人生的上空。
宝宝啊,这不对劲,应该改变。
被看见被记得〈后台〉
亲爱的宝宝:
有些疑问听起来很天真,问出口,会让人觉得装腔作势。但那些问题如果对我很重要的话,我还是会问的,但只问我信赖的人,免得对方噗哧一笑。
在一个很靠近我居住地点的小岛上,我的朋友做了一个展览,他邀了十八个很聪明的人,把这小岛上已经荒废的作战碉堡,各自布置成远离战争、又充满玄机的神秘场所。
在其中一个幽暗的、被种上了出奇巨大的假花的碉堡里,我问了我的朋友一个问题。
“我的工作,追求的是被尽可能多的人看见。我们这边的胜负,常常只是决定于这件事。虽然粗鲁,但规则简明。”我说。
“那你这样快乐吗?”他问。
“有时候。”我耸耸肩,“做得多了,总是比较容易遇上快乐的。”
“什么样的快乐?”他问。
“……有人为了对的原因喜欢你……”我想了一下。
“就这样?”
“……如果一定要再多一点,在那个人的人生,留下一点点改变吧。”我说。
“不能算是奢求啊!”他说。
“那你呢?你们做艺术的人,要的是什么?看艺术的人,比看电视的人少得多啊!”
他的回答,比我想的快很多。
“以我们想要的方式,被记得。”他说。
“啊,要被记得吗?这对做电视的人来说,算是很奢的奢求了。”
我们还聊了些别的,但我最想问的问题已经问了。
一定要比较的话,我应该比他容易快乐吧。因为我比较像杂货店的店员,每天都结账。而他可能要等店都已经不在了,依赖某个他也不知道在哪里的人,来替他结账,就算他赚的比我多百倍,他恐怕也无从知道了。
“那,你要被多少人喜欢,才够呢?永远都会有人比你得到更多人喜欢的。”他说。
“我知道的,一个人可以被喜欢的量,恐怕是永无止境的。只是,一个人能够‘感受’到的、被喜欢的量,是有限的。”我说。
我在这件事上,相信这个世纪的人,和与自己的小部落共居的穴居人,并没有两样。
大概就是你真正在乎的那几个人、那两个人、那一个人,能够改变这世界对你的意义吧。
如果那几个人喜欢你、重视你,那其他的几万人、几百万人,他们喜不喜欢你,就是有关系的事。
但如果你身边的那几个人、那一个人,改变心意不喜欢你了。那其他的几万人、几百万人都会化成稀薄的空气,也许够你维持淡淡的呼吸,但你很容易就忽略这空气的存在了。
地球上出现过的大明星、大英雄,都一样,能够动摇他们根本的存在的,或巩固他们根本的存在的,恐怕还是那么几个人。
但愿我这样的相信是成立的。要不然,虚荣就是真理了,贪婪就是生存之道了。
钞票〈深夜咖啡馆〉
亲爱的宝宝:
我对钞票做过的两件事情:
第一件,我搜集了一批已经绝版的法国钞票,因为上面印着彩色的、圣修伯利创造的《小王子》。
我为这批小王子钞票写了一篇纪念的文章,再印成小而隆重的深蓝绒布卡片,然后把这些法国钞票一张一张贴进卡片里。
然后我把这叠卡片放在书架上,《小王子》的旁边。
第二件,我搜集了一批已经作废的上海钞票,裱在纸上,满满铺了一地。然后,请一位我很看重的艺术家,拿火药线布置在上面。他把火药线盘绕成巨大的符咒,接着点了火,一阵火烧爆炸之后,出现满地被炸出焦黑咒语的废钞符纸。
艺术家和我把炸出大小破洞的符纸拿起来,抖掉纸屑、用毛笔签上名,他用黑墨、我用朱墨,签完名、欣赏完火药形成的裂痕纹路,再一张一张用金色的框子框起来。
然后,我们两个把这批废钞灵符,拿到电视上去,接在贩卖电脑的人后面上场,把符纸用一千倍的价钱,卖给六十六个打电话进来的有钱人,二十分钟就卖光了。
我对钞票,有时仁慈,有时残忍。
有时庄重,有时戏谑。
撕书〈书架前的凳子上〉
亲爱的宝宝:
我正在撕书。很多人把他写的书送我时,都会很有礼貌地在书前面写上我的名字,再签上他的名字。
当这本书终于要离开我的时候,我会在尽量不伤害书的情况下,把他签名的那一页撕掉。我不要写着这样珍重托付的字,落入不相干的人手中。这是我的礼貌。
所以我送自己的书给别人时,如果对方没有要求,我就不会在书上题任何字。因为这书就算他再怎么喜爱,迟早也是要离开他的。
我帮他省去撕书的麻烦。
旋转〈咖啡店〉
亲爱的宝宝:
旋转。
等你变成小朋友以后,你会发现很多公园和游乐场里的大型玩具,是让小朋友好好旋转个够、来制造快乐的。
就算不靠玩具,小朋友自己原地旋转,或者被大人抱起来旋转,也会很开心。
奇怪的是,长大以后,我们就不太旋转了。热恋的情人重逢时,也许会抱着转一两圈,有些宗教的信徒,会持续转圈来进入某种的感觉,大概就这样。
我们不旋转了。
我们所在的地球是一直在旋转的,但我们不旋转了。
我们很轻易就抛弃了这么简单就让我们快乐的事。
所以我想讲一个,很会旋转的人的事给你听。
有一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一大群年轻人,因为太喜欢旋转的自由感觉,不停地旋转,就被大人抓起来了。当中有一个女生逃走,逃到更远的地方去。大家很关心她到底在哪里。过了好久,她才想办法让大家知道,她很好,没有被抓走。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也很期待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后来就再也不旋转,变成了一个一般人。
大家慢慢也就忘记这个女生了。大家长大以后都不旋转了,没有道理要她一个人继续旋转。
但是,我有一个朋友,没有忘记这件事情,只是她记得这事的方法很特别:
每隔几年,我这个朋友就上台表演一支舞,这支舞说简单,很简单,就是一个人在原地不停地旋转。
这支舞当然也很难,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像我的朋友旋转得这么久、又这么美丽。
亲爱的宝宝,我也已经很久不旋转了,我也已经早就忘记那个逃出来的女生的脸和名字了。但我这个不断旋转的朋友,却用这么简单的舞,一遍又一遍在我们心里重播这件事。
舞蹈有什么用呢?跳舞跳得像一只天鹅,或者像一只孔雀,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这个朋友的舞这么单调,只是不断旋转而已,结果我们就记起了我们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旋转过一次。
结果,我们就都落泪了。
名字〈车子后座〉
亲爱的宝宝:
你会有一个名字。
这代表我们这里有人在乎你,对你有期望。
如果他们后来对你失望了,会不会变得不在乎你?
有可能,但没关系,到那时候,通常会有别人在乎你。
你的名字,还是会有人呼唤,那就够了。
名字是给人呼唤的。如果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你就用不着名字。
比方说,人类想象中创造宇宙的那一位,就没有明确的名字。一定是因为还没创造宇宙之前,上上下下也就只有他自己一个。
想想他也很苦,没有比他厉害的,也没有比他烂的;没有谁来看他脸色,也没有谁来给他脸色看。
他连个名字都没有。
他不创造宇宙,我看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们这边现在很多人喜欢嫌他造宇宙造的不够好,漏洞百出捉襟见肘的,我听见这些抱怨,还真为他觉得委屈。
他哪知道他会造个什么东西出来?!
没打过蛋的人,哪知道自己会不会把蛋捏个稀巴烂。
(亲爱的宝宝,哥哥我就是个活生生不会打蛋的人。)
关于到底有没有创世界的造物者这件事,你那边应该比我这边消息更确实才对。我们这边有很多人说和他认识、跟他通过消息,但是这些人连他的样子都各说各话,有的不准你画他的脸,有的画出来却很不一样,留大胡子的也有,练大肌肉的也有。
所幸他的名字倒是有好几个,有个用这个字母开头,有的用另外一个字母开始。如果当初他是因为没有名字而感觉寂寞,才创造宇宙的话,他算是押对宝了。
婚礼〈本城一角落〉
亲爱的宝宝:
中午就喝醉,在我们这边是不“恰当”的事。但我们一整桌的人,那天中午都喝醉了。
我们这桌人,都很少参加婚礼,可能因为这样,就对婚礼的每一步骤都很认真,易被感动。我们甚至隐约觉得这么果决地投入婚姻,是有点勇敢的事情,加上我们很在乎这场婚礼的主角,所以大家都超过了正常婚礼做客的激动。
心情很激动的时候,忽然被一个长辈过来灌了一轮酒,结果大家就醉了。我们这桌颇有几个能喝的,但大概情绪起伏大,所以整桌人不分酒量高低,都醉了。
我左边坐的,是一位出现一定引起大尖叫的歌手。我右边坐的,是一位出现一定引起大尖叫的演员,两个人都越来越醉,靠着尚存的一丝理智支撑,死命压低了声音,在我耳朵旁边小声尖叫:“怎么办?……好像醉了耶……怎么搞的……才喝一杯啊……怎么办?好想起来大叫跳舞喔!”
这时正是一位很老的贤人在致词,讲得又臭又长,不知所云。歌手一边低声笑,一边压着嗓子:“掀桌子啦,别管他啦,开始闹吧,好开心啊!”演员则在我另一只耳朵边喃喃自语:“快要失去控制了……快要失去控制了啦……”
我自己也很醉,一边趴在桌沿笑得喘气,一边煽动我两边的人:“走啦,一起去向那个老头敬酒,然后把酒倒他头上!”
亲爱的宝宝,我们这桌人终究没有失控,我们站起来用力唱了几首歌,让情绪挥发掉了。
过了两天,我想起这个婚礼,我在想,我们怎么那么想大笑大叫、唱歌跳舞?
我们怎么这么像某个部落的人?
别人的心情我不确知,但我感觉那个婚礼的每一刻都很珍贵,不舍得让它在无聊又不相干的致词里无奈地蒸发。
做我们这种工作的人,懂的事并不多,但有一件事我们很警觉:
该哭该笑的时刻,就要大哭大笑,因为那是珍贵的真实人生,不是什么廉价的、为了取悦观众才存在的表演啊。
恶人心愿〈饭店房间〉
亲爱的宝宝:
你过来以后,第一种最常看的东西,可能是日本做的卡通。
你会发现,日本卡通的主角,常常为了对抗坏人,很辛苦地变形、变身、修炼、打死了再努力复活,只为了和坏人永无止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