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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彼此心里都明白,牟斌最想做的不是发嘉奖令,而是用鞋底抽秦堪的脸。只不过五名刺客伏诛从表面上看确实是功劳,牟斌不得不忍着恶心嘉奖他,否则难以服众。
几百上千号人拿五名刺客,居然一个活口都没拿下,剩下二十多个刺客仍旧逍遥法外,一点线索都没有,离陛下限定的三日期限只剩下最后一天了,牟斌保不准连上吊的心思都有了。
……………………北镇抚司大堂。
“刺客怎么死的?”牟斌语气有点冷。
“当众自尽,下官没来得及拦住……”秦堪顿了一下,忍不住暗示道:“他们是拿刀抹脖子,这个,比上吊痛快,而且又痛又快……”
——如果牟指挥使想死的话,最好效法这五位刺客,身为过来人,秦堪绝不建议用上吊这种既难受又不男人的死法。
绝非盼着牟斌死,秦堪尊敬上司,上司就是上帝,不过如果上帝自己想死,秦堪也不介意改信佛。
幸好牟指挥使没听出秦堪的言外之意,否则他真有可能抄刀,不过抹的应该是秦堪的脖子。
“怎么办?离陛下限定的日子只剩一天了,还有二十多个杀才潜藏在京师之内,如今朝堂百官人心惶惶,御史们一道道奏本参劾厂卫缉贼不力,致使贼人祸乱京师,陛下和阁老们也快顶不住了……”牟斌语气低沉,烦恼地揉着眉心。
堂堂指挥使能跟一个属下说这些,说明已将他看作心腹,凡事不必再装高深。
想了想,秦堪慎重开口道:“牟帅,下官只能保证马尚书无虞,至于主动出击查找剩余那二十多刺客的藏身之地,下官惭愧,尚无办法。”
牟斌苦笑,长长叹口气:“是啊,偌大的京师城,也许还包括广无际涯的京郊,要找出他们谈何容易。”
秦堪看着牟斌欲言又止,牟斌久历官场,自然懂得察言观色,见状便道:“秦堪,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秦堪环视大堂一圈,压低了声音道:“下官麾下耳目传来消息,说宣府镇守太监刘清已秘密进京,虽然下官不知刘清与那三十余户将领灭门案有没有关系,但此人在京师大乱之时未奉任何调令便装回京,明显不是偶然。”
牟斌神情微动,刘清与灭门案有没有关系,秦堪不知道,但他却是知道的,他更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浑,刘清的上面不知还藏着怎样的大人物,京师各方大佬与地方官府及各种势力的关系盘根错节,非常复杂,饶是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敢稍有触碰,系一发而动全身,弄不好便是引火烧身。
“你想说什么?”牟斌淡淡问道。
“下官想说的是,能不能利用一下这个刘清,把他也拉入局中,咱们可以……”
“不行!”牟斌很坚决地打断了秦堪的话,表情有些严厉:“秦堪,这个人不要碰,碰不得。”
秦堪看着牟斌的表情,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瞬间他全明白了,刘清就是一根纽带,连接着宣府和京师之间错综的关系,三十余户将领的灭门案,必然跟刘清脱不了关系,换句话说,跟刘清在京师的后台大人物也脱不了关系。
京师,就是一潭浑不见底的池水,大明的世道,如同茅坑里的屎,屎不臭,挑起来臭。
秦堪是个爱干净的人,他不介意当神棍兄,但他绝没兴趣当搅屎棍,更何况他承受不了当搅屎棍的后果。
于是秦堪与牟斌对视一眼,刚刚的话题戛然而止。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不必点透,隔着一层窗户纸挺有朦胧美感的,戳穿就没意思了。
二人暂时拿不出缉拿刺客的办法,牟斌也没心情跟秦堪聊下去,于是端起茶来浅浅地啜了一口。
秦堪没动弹,聪明人这一刻好像不聪明了。
牟斌啜了好几口茶水,秦堪仍没告辞的意思,牟斌有些不耐了,干脆直接赶人。
“秦千户忙自己的事去吧,记住,马尚书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
……………………“你怎么还不走?”
“下官有事想说……”秦堪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忸怩腼腆:“……牟帅刚刚不是说下官和属下们今晚诛贼有功,赏银五百两吗?这五百两银子下官委实,呵呵,委实羞愧……”
话没说完,牟斌欣慰笑了两声:“难得见你有了一回羞耻心,这是好事,你也觉得这五百两愧不敢受,对吧?”
秦堪两眼瞪成铜铃大,愕然道:“牟帅何出此言?下官只是想问问,上哪儿领银子……”
***************************************************************牟斌的麻烦并不是秦堪的麻烦,没有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挨罚的是牟斌,不是他。
不过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刚拿到五百两银子的秦堪是个厚道人,厚道人不忍心见到上司挨罚,所以秦堪也想了办法。
秦堪的办法通常比较主动,他不习惯被动的等待敌人,主动权掌握在敌人手里的感觉很不好,除了房事时的姿势,秦堪两辈子都没干过被动的事。
他想的办法很简单,第二天一早,一顶官轿和数百名校尉便出了门,校尉们严阵以待,刀剑出鞘,官轿晃晃悠悠,从内城抬到外城,又从外城抬到承天门,几乎把京师城逛了小半个圈儿。
可惜秦堪机关白算计了,剩余的二十多个刺客仿佛突然又变聪明起来,也不知他们是看穿了秦堪的诡计,还是天色太早没起床,对秦堪的诱敌举动完全没有反应,秦堪的计划破产了。
意料之中的事,秦堪并不失望,尽人事听天命,作为牟指挥使的好手下,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合格了。
……………………夜幕降临,马府仍旧被校尉和番子们围护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秦堪站在马府前院,独自感受着冬日夜里不断吹拂在脸上的寒风,他的神情很平静。
过了今晚,弘治帝限定的三日便已到期了,刺客仍有二十多人没拿到,牟斌和王岳即将承受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
——除非那些刺客今晚向马文升动手,而且全部被诛杀或拿下。
可能吗?
秦堪摇摇头,不论刺客何时何地动手,他能做的,便是保住马文升不伤分毫,这是他的责任。
夜色漆黑且宁静,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前院中庭树影摇曳摆动,尽管周围全部布满了校尉和番子,秦堪的眼皮却不由自主地跳了几下,一种莫名突然袭来的浓郁杀气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出其不意
深夜子时,京师沉寂在一片黑暗和静谧之中。
更夫懒洋洋的梆子敲得有气无力,伴随着百姓家宅里遥遥传来的一两声狗吠,梆子声渐行渐远。
这是一个平静而平常的夜晚,和无数平常的夜晚一样,无月无星,寒风呼啸。
树欲静而风不止。
锦衣卫和东厂团团围着马府保护马文升时,京师内城另一处豪奢的大宅前院内,宣府镇守太监刘清双膝着地,跪在院子里,卵石铺就的前院坪地膈得他的双膝完全麻木了,可刘清却一动不动地跪着,额头已被磕出一片殷红可怖的血渍,宛若无数条河流流淌过他的脸庞,深夜里的这张脸状若厉鬼,分外恐怖。
砰砰砰!
刘清神智已有些模糊了,身躯摇摇晃晃,可是求生的本能仍在命令身体做出乞求的动作。
休息了一会儿,刘清又开始面朝前堂磕起头,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磕着,任由额头干涸的伤口又流出鲜血。
“老祖宗,贱婢知错了,您饶了贱婢这一遭吧,事情并非不可挽救,只待那二十多个刺客伏诛,这件事可以压下来的,求您饶了贱婢吧,我愿为您生生世世做牛做马……”
低沉似呜咽般的乞求声,在深夜的院落里悠悠回荡。
前堂内却没有任何动静。
刘清心凉了,他由衷地感到了恐惧,这个院子的主人若没有动静,说明他注定要成为一颗弃子,弃子的命运只有死。
不知过了多久,前堂的回廊檐下缓缓走出一道身影,身影藏在檐影里,看不清眉眼。
“老爷发话了,你回去收拾一下,宣府镇守你就别指望了,明早上路,发配凤阳守陵,平安过你下半辈子吧。”
刘清呆了片刻,既而大喜,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
****************************************************************深夜的马府人影幢幢,无声无息里透着一股压抑人心直欲窒息的沉闷感。
前院内院,围墙内外都布满了人,二十多名刺客仍潜伏在京师某个地方虎视眈眈,厂卫不敢有丝毫懈怠,马尚书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陛下必不会轻饶他们。
这几日马文升表现得很配合,毕竟马大人虽然年已七十六,但如果能多活一二十年他也不会反对的,表现气节是一回事,珍惜生命又是另一回事,两者并不相冲突,古人抬棺出阵,抬棺上谏之类的事情不少,但这只是向世人表明自己的一种态度,抬棺并不代表他们就会进棺材,事实证明,抬棺上阵或上谏,活着回家的几率非常大。
老实说,若不是出行不太方便,马尚书也想弄副棺材满城游一圈,然后在京师人最多的地方发表一下演讲,旗帜鲜明地表达自己誓死不向贼人妥协的决心,多好的邀名买直的机会啊,可惜外面太危险了,“誓死”两个字吆喝一下可以,别玩真的。
内院的书房油灯如豆,老家仆又多点了两根蜡烛,让屋子更敞亮一些。
书房是男人的禁地,寻常人不得进出,马尚书尤甚,就连结发老妻偶尔进来帮他收拾一下,马文升都板着脸好几天不高兴。
然而此刻书房里却坐着秦堪和马文升,就着有些昏暗的烛光,垂头注视着中间的一块棋盘,二人神情凝重,绞尽脑汁冥想对策。
家人都不准随便进出的书房,马文升却让一个外人进来了,委实有些奇怪,马府的老管家远远站在书房门外,不停地踮足朝书房里瞧,一脸的不解。
更不解的是二人下的棋,棋盘方正,棋子圆润,正合天圆地方之正道,看似围棋,可两人的下法……“连活三,五子已成,马尚书,您又输了。”秦堪淡笑着落下一子。
马文升急忙揉了揉浑浊的老眼,发现这竖子果然赢了,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伸手恨恨地朝衣袖里掏,一边掏一边发脾气。
“哼!奇淫巧技而已,这五子棋究竟是哪位先贤所创?与我儒家之道丝毫不相合……”
秦堪笑吟吟地瞧着他,也不反驳。
马文升掏衣袖,掏内襟,掏来掏去忽然动作一滞,带着痛心的语气唠叨:“下棋便下吧,你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娃娃却要添什么彩头,二两银子一盘,你当老夫的银钱是大风吹来的?陛下早在弘治十二年便下过禁令,禁止民间关扑搏彩,老夫堂堂二品尚书,你竟坏我名节,而且坏了老夫十多次名节,简直混帐之至……”
秦堪忍不住道:“老尚书先把银子付了再唠叨吧,这么大把年纪若再赖帐,名节可就掉一地啦。”
“老夫输光了,先欠着!年纪轻轻的老惦记这些阿堵物,难成大器。”
秦堪只好苦笑。
二品尚书要赖帐,天王老子也拿他没办法的,想咒他生儿子没屁眼吧,明显来不及了……钱输光了,老头儿棋兴却丝毫不减,兴致勃勃地拉着秦堪再来一盘。
没利益的事秦堪很少干,不过拗不过老头儿的威逼,也罢,就当为老年人献爱心了。
沉寂的书房内,二人缓缓落子,马文升凝视着棋盘,看似不经意道:“今夜他们该来了。”
秦堪落子的手微微一顿,又稳稳地落下。
“老尚书何以如此肯定?”
马文升微微一笑:“老夫虽是文人,好歹也当过几年兵部尚书,兵者,诡道也。战则以正合,以奇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