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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自己赏一顿廷杖好回去炫耀,没有挨过廷杖的官是不称职的官,这种做法当然很贱,但是反过来说,也可以看得出大明的文官是何等的无畏,这种人不去干扯旗子造反的杀头买卖委实糟蹋人才了……
杨慎的一声厉喝仿佛点燃了朝臣们心中久抑的怒火,金殿内的静谧瞬间被打破,群情沸腾。
“去承天门跪谏,陛下不肯答应咱们头撞宫门而死!”
“同去!”
“同去!”
四百多名文武大臣,一声呼喝下群情激愤地走出了金殿,浩浩荡荡往承天门而去。
…………
乾清宫。
“陛下,大事不好了!文武百官再次聚集承天门跪谏,求陛下……应允礼议之事。”小宦官慌张地跪在大殿的门槛外,语气很急促。
刚散了朝,一肚子怒火没处发的朱厚熜闻言一怔,怒道:“又来了!这帮子大臣非要逼死朕不可吗?除了一哭二闹,他们还会做什么?由他们去吧!他们爱跪到什么时候随便!”
小宦官苦着脸道:“陛下,这次恐怕不能随便了呀……”
“什么意思?”
“此刻承天门外跪着四百多位大臣,半个时辰前,已有四位大臣头撞宫门,直到撞得鲜血淋漓方才晕厥,被人抬走后,又上来四位继续以头撞门,瞧他们的架势。这是要死谏呀……”
朱厚熜浑身一颤,眼中不由自主露出慌张之色。
他可以不在乎大臣们的意见,可以乾纲独断一意孤行,因为这是天赋君权,理所当然的,可他不能坐视大臣们一个一个排着队的撞死在皇宫的宫门前,这事将来若传扬天下。大臣们固然扬了清名,名垂青史不朽,可反过来说,他嘉靖皇帝的名声呢?天下谁不会骂他是个残暴昏庸的皇帝?皇帝位置都没坐稳便害了这么多大臣的性命,自己刚刚登基,各地藩王们心中千百个不服。这个时候若再闹出这么一桩震惊天下的血案,他这个皇帝还能当几天?
眼皮猛然跳了几下,朱厚熜站起身,金殿所受的怒气早已消逝无踪,转而化作一片焦虑,急忙道:“快,命大汉将军拦住大臣们。请众臣赴奉天殿议事……”
重重跺了跺脚,朱厚熜又急又惊,道:“有什么事不能好言好语商量,非要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举呢?礼议之争而已,众卿何苦害朕!”
小宦官领了旨,匆匆忙忙往宫门跑去。
…………
承天门外,四百多名大臣穿着官袍跪在尘土里,面朝宫门频频叩首大哭。哭声震天。
宫门前还有四位大臣以头撞门,撞得砰砰作响,额头的鲜血顺着脸庞止不住地流落,而四人已摇摇欲坠,门外的值守大汉将军微微变色,两名守门的小宦官哭丧着脸,急得不住的搓手跺脚。又不敢上前相劝。
领头的严嵩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哭得最为伤心,只是谁也没发现,每次磕过一个头后严嵩总会直起腰板。不经意似的朝后瞟一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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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
丁顺躬身垂首,神情恭敬:“公爷,今日早朝,新皇已下旨命钱宁赴天津,彻查天津诸有司不法事,包括知府衙门,都指挥使司,锦衣卫千户所,盐漕两道衙门,市舶司和水师……”
秦堪冷笑:“这是要将我连根拔起的架势啊……位置还没坐稳就风风火火忙着削权,真是迫不及待,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手段嫩了些,凡事讲究个火候,火候没到,能揭锅么?”
丁顺笑道:“十二岁能干出这等事,已然很了不得了,我家的孩子若有他一半的机灵劲儿,当年何至于差点被我打残了。”
秦堪抬眼瞥了他一眼,悠悠地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有没有机灵劲儿跟老爹有关,你儿子挨这么多打冤不冤?”
丁顺尴尬地笑了笑,赶紧转移这个自取其辱的话题,道:“公爷,今日朝会上,严嵩又提起了礼议的话头儿,新皇果然大怒拂袖而去,严嵩和首辅杨廷和的儿子杨慎二人在金殿上煽动了几句,现在严嵩和杨慎已领着大臣们往承天门跪谏,今日之谏,文武百官皆谓之曰‘死谏’。”
秦堪似乎毫不意外,目光里流转着谁也看不懂的光芒。
“百官死谏,你猜新皇会如何反应?”
丁顺笑道:“百官们若真在宫门前溅点儿血,新皇怕是承受不起,必然好言好语相劝了……”
秦堪点头:“不错,纵然是九五之尊,但他的根基还是很薄弱,得罪一两个大臣不打紧,得罪满朝文武可就有点麻烦了。”
说完这句后,秦堪和丁顺都不说话了,许久之后,丁顺从怀里掏出一份长长的名单递到秦堪面前。
“按公爷的吩咐,名册上共计一百二十二人,全是京师四品以上官员,锦衣卫查了三年多,这些人有的曾在地方上占田夺地,有的妄断冤案致无辜者死地,有的经常构陷罪名制造假证参劾公爷多次,他们都有取死之道……”
秦堪淡淡地道:“这些人……”
丁顺急忙接道:“这些人今日此刻,全部聚集在承天门前哭天抢地跪谏呢。”
秦堪又点点头,却阖上双眼不言不动了。
见秦堪没有任何表示,丁顺顿时明白了意思,眼中杀机一闪,将名册塞进怀里,恭敬地退出了屋子。
丁顺退出片刻后,秦堪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房梁发呆,良久,发出一声苦笑。
“历来名臣良将,不杀人而创伟业者何其稀少,原来我也不能免俗……”
第七百四十一章 宫门惊变
四百多名大臣在承天门前跪谏。
这是一次皇权与臣权的直接碰撞,二者针锋相对,毫无妥协。
承天门前哭声震天,以头撞门的大臣一批接着一批,围观的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人们第一次认识到“礼乐”二字的神圣,为了这两个字,有人不惜用生命和鲜血去捍卫它。
朱厚熜在乾清宫里急得团团转,派出去劝说的太监一个接一个,可大臣们根本不搭理,除了朱厚熜主动下诏换爹,这事没得商量,不答应大家就一齐撞死在宫门前,你再换一批人当大臣吧。
任何人都看得出,这是要挟。
可是这种要挟堂堂正正,哪怕朱厚熜精读古今经史子集万卷跟大臣们辩,同样辩不出结果,因为他没占住道理,随便一个大臣只消翻出圣贤书,一条条地指给他看,此处合情,此处合理,啊,此处应有掌声……
劝说的太监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回来,很显然,相对于舌灿莲花的劝说,大臣们对撞门自虐更有兴趣。
朱厚熜急了,他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只听说来京城当皇帝,权力和地位与当初圈禁王府绝不可同日而语,可谁知道刚登基便遇到这种事,不答应吧,大臣们若真撞死几个,他朱厚熜的昏君名声算是传遍天下,答应吧,自己和亲生父母的尊严何在?再说这次向大臣妥协了,让大臣们探知了他的底线,以后遇到任何事还不得变本加厉。他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朱厚熜在乾清宫犹豫踯躅进退两难之时,承天门前却发生了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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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震天的承天门广场上,杨廷和颇为无奈地和百官们跪在一起请愿,从内心来说,杨廷和实在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要挟皇帝来达到目的,不论目的是何等的崇高正义,一旦用上要挟的手段,整件事情便显得有些等而下之了,然而无奈的是,今日这事是他自己的宝贝儿子杨慎煽动起来的。杨慎干这件事之前根本没跟他商议过。是以今日朝堂上连他也被弄得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出言阻止,一大帮热血上头的大臣们便跟着杨慎出了宫门。
群情激愤之下,杨廷和作为内阁首辅大学士。只好欣然景从了。当大部分人在做一件自认为正义的事情时。剩下的小部分人就算内心并不赞同,也不得不被强大的民意所绑架,对大臣们来说。名声更重于生命。
杨廷和冷眼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大臣头撞宫门,撞得鲜血淋漓甚至昏厥,他一直垂头不语,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秦堪那张儒雅温文的脸庞。
朝堂接连几日发生这么多大事,秦公爷竟不闻不问,仿佛隐居了似的,就连新皇将其明升暗降,明显下一步要着手对付他了,他仍然没有任何应对,他……到底在想什么?以他的性子来说,不该是这么忍气吞声的人啊。
百般疑惑之时,跪在一旁的吏部尚书杨一清凑了过来。
“介夫,这么闹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就算今日逼迫陛下妥协,但以后君臣之间愈发疏离冷淡甚至互相仇视,于国不利呀……”
杨廷和脸色阴沉,冷冷道:“老夫何尝不知此举太过孟浪,可恨我那孽子未与老夫商议便煽动群臣,闹到现在这般局面,若陛下不肯妥协,今日如何收场?”
杨一清叹道:“收不了场啦,陛下不答应礼议倒是其次,若咱们惹得龙颜大怒,今日这承天门前怕是要血流成河……”
杨廷和悚然一惊:“陛下不会这般残暴吧?”
“这位新君不过十二岁,据说在安陆州兴王府时是有名的贤世子,精读诗书,通晓史事,才十二岁已开始学着作策论经义,读书倒是厉害,可读书厉害与残不残暴有关系吗?史上喜读书又喜杀人的暴君还少吗?”
杨廷和神情渐渐放缓,笑着摇头:“应宁兄,你太多虑了,今日宫门前聚集京师四品以上文官四百多人,老夫不信陛下敢同时对这四百多人下毒手,把咱们都打杀了,偌大的江山谁来治?他不怕天下士子与天家皇室离心离德吗?虐杀士大夫的名声传扬出去,他这皇帝以后怎么当?”
杨一清苦笑道:“但愿老夫多虑了……”
话音刚落,广场东西北三个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渐由远及近。
杨一清和杨廷和同时一楞,直起身扭头朝外望去,却见一百余名头戴羽林毡帽,身穿暗红色服饰的军士手执水火棍,从三个方向分三横列渐渐朝宫门前聚拢,须臾间便将四百多名哭嚎的大臣包围在中间。
所有正哭得投入忘情的大臣们听到脚步声都楞了,扭头望去,却发现自己已被人包围,而且摆明了一副关门打狗的架势,所有大臣不由勃然大怒。
值守宫门的小宦官和大汉将军也呆住了,面面相觑之后,发现这帮人一个个面生得紧,既不像厂卫所属,也不像禁宫卫士,瞧他们穿的服色却像是三千营的将士。
一名站在宫门前的宦官眼角使劲抽搐了一下,神情顿时浮上了然之色。
三千营,陛下刚封的三千营都督不正是如今极受圣眷的江彬吗?这些人若是江彬所属,看来陛下是下了新的旨意,打算对这群无法无天的大臣痛下杀手了……
仔细寻思片刻,宦官又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儿,连他这个阉人都清楚此时对四百多名大臣痛下杀手会有怎样的后果,陛下英明睿智。怎么可能不知?这事儿透着蹊跷呀……
宦官正惊疑间,却见将士们已将大臣团团围住,为首一名面生的百户肃声大喝道:“奉圣谕,聚众闹事的臣工速速散回衙府,宫门乃皇家禁地,不准聚众喧哗,违者杖毙!”
带头的杨慎大怒,站起身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等为民请命,促请天子维倚祖宗礼制,勿使圣名有污。勿使天家蒙羞。我们做错了什么?陛下何以如此待我等忠直臣工?”
百户冷笑:“末将只是武夫,大人说的国家大事末将丝毫不懂,末将只奉圣谕,半柱香时辰之内若再不散去。各位大人莫怪末将得罪了!”
众臣皆惊怒。喝骂声顿时此起彼伏。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不少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