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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士奇说:“陈廷敬自己不识相,哪条船都不肯上!”
索额图瞟着高士奇,说:“你也别沾沾自喜!不要为了整人去整人,整人不是为了自全,就是为了邀宠!人家陈廷敬就是降到四品,官职还在你上面!待老夫重新出山之日,你如果还是个六品中书,有何面目见我!”
高士奇低头道:“索大人,皇上恩准奴才应试博学鸿词,想必到那时候,会有出头之日的。”
索额图说:“明珠这会儿是如日中天,你得贴着他,哄着他。”
高士奇抬头望一眼索额图,又低下头去,说:“奴才心里只有主子您哪!”
索额图笑道:“你别怕,我说的是真话。你要知道,咱皇上是不会永远让一个大臣炙手可热的!你要好好儿跟着明珠,把他做的每件事情,都暗记在心。只等哪日皇上腻了他了,你就相机行事!”
索额图的笑声,高士奇听着心里发怵。他不敢抬头,只道:“奴才明白。”
索额图又说:“你对陈廷敬,也不要手软。既然成了对头,恶人就要做到底!要做绝!记住,官场之上,这是诀窍!”
夜里宫门早关上了,高士奇回不去,便在索额图府上住下了。万万没想到,他偏是今夜外出,险些儿惹下大祸。原来云南八百里加急,星夜送到了皇上手里。皇上连夜召集各部院大臣和南书房日值臣工进宫议事,却找不到高士奇。
张英最早赶到乾清宫,皇上便把云南八百里加急给他先看。张英看着折子,听皇上自言自语:“吴三桂聚兵三十万,正蠢蠢欲动。朕原打算来年春后再起兵征讨,不想他倒先动手了。”
张英没看完折子,不敢贸然回话,却又听皇上问道:“高士奇住得最近,怎么还没有来?”
张善德支吾道:“回皇上,高士奇他不在家里。”
皇上甚为恼怒:“啊?他不在家里?岂有此理!朕在禁城里面赐他宅第,就是要他随召随到,他居然不待在家里!”
张英突然奏道:“启奏皇上,臣以为皇上不应治陈廷敬的罪!”
皇上甚是奇怪:“张英你说话真是文不对题!朕让你看云南八百里加急,大敌当前,你却提什么陈廷敬!”
张英回道:“正因为大敌当前,臣才奏请皇上宽恕陈廷敬!”
皇上问:“你有话那日怎么不在乾清门说?”
张英说:“皇上御门听政时,正在火头上。臣不敢火上加油!”
皇上长叹道:“如此说来,你也觉得朕过火了?”
张英说:“臣以为,陈廷敬话说得直了些,却未必没有道理。地方官员向百姓摊派,没有名目还得想方设法自立名目,如今朝廷给了他们名目,就怕他们愈发放肆了。”
皇上不太耐烦:“说来说去,张英同陈廷敬的想法一样?”
张英奏道:“臣以为,百姓如果真的自愿捐建龙亭,的确是件好事。怕就怕被地方官员利用了。这件事关系重大,得有大臣专门管着。”
皇上问谁管这事合适,张英推荐陈廷敬。皇上大惑不解,心想就是陈廷敬反对各地建龙亭,怎能让他管这事?
张英见皇上不吭声,便明白皇上的心思,说道:“正因为陈廷敬反对建龙亭,就该让他管这事儿。一则陈廷敬做事谨慎,不会出事;二则让他亲眼看看百姓的热忱,也好让他心服口服。”
皇上还没有说话,明珠等大臣匆匆赶到了。张英不再提起陈廷敬的事,皇上叫张英把云南八百里加急交给明珠。张英四处看看,怎么不见陈廷敬来呢?陈廷敬仍在南书房行走,今夜这事按说他应该参与的。皇上吩咐开始议事,没人问及陈廷敬,张英猜着必有缘由,也不多嘴。
次日凌晨,陈廷敬才赶到乾清门,见里头已经聚着好些人了,甚是奇怪。这时议事已毕,皇上进去稍事休息,臣工们站在殿下闲话,等候早朝。
张英见陈廷敬来了,忙把他拉到僻静处说话。陈廷敬听说了昨夜的事,知道皇上疏远自己了,心里暗自摧伤,脸上却显得很平淡。待张英说到龙亭一事,陈廷敬忙道:“这怎么行?我反对建龙亭,自己又去管这事儿!”
张英劝道:“陈大人,您就听我一回。你不但要管,而且还要在皇上面前主动请缨!”
陈廷敬只是摇头,叹息不止。张英急了,说:“陈大人,皇上也是人,您得顾着他的面子。再说了,您亲自管着这事儿,下面就乱不了!”
说话间,高士奇恰好来了。高士奇见场面有些异样,虽然不明就里,却知道自己昨夜不在宫里犯事了。他没弄清原委,便装糊涂,只作什么都没看出来。高士奇混在人堆里拱手寒暄,慢慢听出原来是云南方面的事情。他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这回犯的事可大了。高士奇只觉得两耳轰轰作响,背上燥热异常。没多时,棉衣里头就汗透了。
高士奇还没想好辙,皇上驾到了。大臣们忙跪下,依礼请安。皇上请臣工们起来,说道:“吴三桂乌合三十万,有北犯迹象。朕昨夜召集各部院大臣紧急商议,决意出兵五十万,全歼逆贼,收复云南。各位臣工请各抒己见。”
明珠把平叛策高声宣读完毕,轮到大臣们说话,他们无非是说皇上如何英明。户部尚书萨穆哈嗓门最粗,喊道:“朝廷雄师五十万,只等皇上一声号令,就可席卷云南,直捣吴三桂老巢!”
今日听政时间有些长,轮到陈廷敬说话时,天色已经发白。陈廷敬刚才一直在犹豫,这关头上该不该说说真话。平叛策是皇上领着大臣们通宵起草的,事实上已是皇上的意图了。臣工们众口一词,都说皇上英明,正是这个道理。可吴三桂哪是那么容易剿灭的?陈廷敬左思右想,反正自己已是倒霉的人,再说几句真话,未必就掉了脑袋,便把那等忍稳三字放在一边,说:“启奏皇上,臣以为如果能够一举取胜,全歼叛贼,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朝廷征剿吴三桂多年,未能根除祸害,因此还应有第二步打算。”
萨穆哈急了,忙说:“启奏皇上,陈廷敬长叛贼志气,灭自己威风!”
陈廷敬道:“启奏皇上,叛贼不是我们说几句大话就可剿灭的,得真刀真枪地去打呀!”
皇上点点头,道:“陈廷敬,说说你的想法。”
陈廷敬奏道:“朝廷需要考虑百姓,吴三桂不用考虑百姓。吴三桂用兵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朝廷用兵则不忍陷民于水火。吴三桂可以把云南百姓搜刮得干干净净以充军饷,朝廷需考虑与民休息,军饷仍是拮据。臣方才细细听了平贼方略,这只是个毕其功于一役的方略。”
皇上说:“朝廷同吴三桂较量多年,这次朕的意愿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不能再让吴贼负隅一方。”
陈廷敬道:“启奏皇上,臣以为还应筹足更多的军马、刀枪、粮草,以备长期之需。臣以为平定吴三桂,短则要花两三年,长则得花三四年。朝廷应按此筹划军饷方略。”
皇上光火起来:“还要三四年?真是丧气!陈廷敬,平乱之事你就不要说了!明珠、萨穆哈,你们按着这个平叛策招兵买马,使我威武之师速速挺进云南!”
云南之事不复再议。又有大臣疏请别的事情,皇上依例准奏。听政完了,皇上没有像平日那样回西暖阁用茶,径直去了南书房。高士奇心里早打鼓了,战战兢兢跟在皇上后边儿。
皇上果然大怒:“高士奇,你夜里不待在家里,哪里去了?”
高士奇这会儿已想好应付的法子,慌忙跪地,身子乱颤,说:“启奏皇上,臣不知道昨晚有紧急军务,出去淘古董去了。”
皇上骂道:“云南烽火连天,你还有心思去淘古董!”
高士奇说:“臣自从搬进禁城,还从未出去过。昨儿听说外头见了件王蒙的山水,臣想着皇上应该喜欢,就跑出去看了看。回来时宫门已闭,臣就在外头住了一宿。”
高士奇这么一说,皇上就消了些气,问:“画呢?”
高士奇说:“假的。”
皇上很是失望,却没了雷霆之怒,只道:“今后夜里不得出去!你起来吧!”
高士奇谢恩不止,叩首再三才爬起来。陈廷敬心想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可高士奇的话皇上就是相信!他只能在心里暗自感叹。
皇上开始看折子了,陈廷敬跪上前去,奏道:“皇上,百姓捐建龙亭的事十分紧要,臣愿领这份差使。”
皇上不由得望望张英,心里早明白几成了,却道:“咦,陈廷敬,你的脑子怎么转过弯来了?”
陈廷敬道:“臣只想把皇上的差使当好。”原来陈廷敬又后悔在平叛策上不该多嘴,明知皇上主意已定,他还说什么呢?可是不说,他实在又做不到。
皇上沉吟半晌,说:“好吧。朕向来以宽服人,不想压服你。朕命你总理地方捐建龙亭之事!阳曲傅山是你保举的博学鸿词,百姓捐建龙亭之事正巧发生在阳曲。朕命你立即赶赴阳曲,一则催促傅山赴京,二则实地察看百姓捐建龙亭的劲头!”
陈廷敬叩首道:“臣领旨!不过容臣再禀奏几句。”
皇上并不吭声,只点点头。陈廷敬便说:“臣请求,在臣从阳曲回来之前,山西建龙亭的疏请暂缓发往各省。”
皇上没有吭声,点点头算是准奏了。
家里听说陈廷敬要出远门办差,忙乎了几日。临走那日,月媛说:“老爷,珍儿机灵,身上又有功夫,您带上她出门吧。”
陈廷敬道:“我公差在身,出门带着女眷不太方便。”
月媛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您带的是自己老婆!”不容陈廷敬再说,月媛又笑道,“省得您又带个侠女回来。”
三十二
阳曲知县戴孟雄在五峰观山门外下了轿,望着漫天风雪,他不由得朝手里哈了口气,使劲儿搓着。钱粮师爷杨乃文和衙役们紧跟在后面,都冷得缩了脖子。杨乃文说:“老爷,您这可是九上五峰观了!这么冷的天!我看这傅山也太假清高了!”
戴孟雄悄声儿道:“不可乱说!皇上的旨意,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戴孟雄吩咐大家不要多嘴,恭恭敬敬地走进三清殿。道童见了,忙进去传话。傅山正在寮房内提笔著书,听了道童通报,便说:“你照例说我病了!”
道童回到三清殿回话:“戴老爷,我师傅一直病着哩!”
戴孟雄笑道:“我早猜着了,你们师傅肯定还是病着,我特来探望!”
道童说:“戴老爷,我师傅吩咐,他需独自静养,不想别人打搅!”
杨乃文忍不住了,道:“你们师傅架子也太大了吧?”
戴孟雄回头责骂杨乃文:“老夫子,你怎敢如此说?傅山先生名重海内,皇上都成日价惦记着他!去,看看傅山先生去。”
戴孟雄说着径自往里走,道童阻挡不住。来到傅山寮房,见傅山身背朝外,向隅而卧。戴孟雄走到床前坐下,问道:“傅山先生,您身子好些没有?”
任戴孟雄如何说,傅山就像睡着了似的,半句话也不答。戴孟雄忍住满心羞恼,说:“戴某惭愧,我这监生功名是捐来的,傅山先生自然瞧不起。可我治县却是尽力,傅山先生应是有所耳闻。百姓自愿捐建龙亭,把《圣谕十六条》刻在石碑上,用它来教化子孙万代。我想这在古往今来都是没有的事儿!我不算读书人,咱山西老乡陈廷敬大人算读书人吧?您也知道,正是陈廷敬大人在皇上面前举荐您。皇上可是思贤若渴啊!”
傅山仍纹丝不动睡着,风吹窗纸啪啪作响。这时,一个衙役慌忙进来说:“戴老爷,外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