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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顺问:“那老爷您说,那些皇上是真傻呢,还是装傻?”
陈廷敬笑笑,说:“大顺,皇上才聪明哪!这个话,不能再说了。对了,大顺,你不要老乱说我有皇上尚方宝剑,你看见了?那都是戏里头唱的!”
大顺嘿嘿地笑着,替老爷铺好床,下去了。
陈廷敬才要上床睡觉,忽听得外头大喊抓刺客。陈廷敬忙披上衣,抓起身边佩剑,直奔门口,却被大顺拦住了。外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得厮杀声、叫骂声乱作一团。
不多时,人声渐稀,马明跑进来回话:“老爷,我刚从外头回来,正好撞见有人摸着黑往那儿去,像是要杀那姑娘。”
原来马明同恒泰记那边说好了,刚回到行辕。陈廷敬问:“抓住人了没有?”
马明说:“他们有四五个人,天又黑,跑掉了。”
陈廷敬把衣服穿好,说:“去看看那姑娘。”
大顺搬来张凳子,陈廷敬坐下,问:“姑娘,你知道是什么人要杀你吗?”
姑娘冷眼望着陈廷敬,不开口。
陈廷敬说:“姑娘,我在替你担心哪!你不说出真相,我们救了你一次,不能保管救得了第二次!”
姑娘像块石头,大顺忍不住气道:“你这个姑娘,真是不知好歹!钦差大人现在没问你为何行刺,倒是担心你的性命,你还不开口!”
姑娘冷冷一笑,终于说道:“如此说,这位大人就是位好官了?笑话!”
大顺说:“咱钦差大人可是青天大老爷!”
姑娘说:“同富伦之流混在一起的能是青天大老爷!”
陈廷敬点头道:“哦,原来姑娘是位替天行道的侠女呀!”
姑娘怒视陈廷敬:“你别讽刺我!我是侠女又怎么样?”
陈廷敬说:“那么姑娘是在行刺贪官了。”
姑娘说:“你不光是贪官,还是昏官、庸官!”
大顺喝道:“休得无礼!咱钦差大人可是一身正气,两袖什么来着?”
马明笑笑,说:“两袖清风!”
陈廷敬朝大顺和马明摇摇手,对姑娘说:“你说说,陈某昏在何处,庸在何处?”
姑娘说:“你进入山东,明摆着那些百姓是官府花钱雇的,你却乐不可支,还说谢乡亲们呀,真是傻瓜!”
陈廷敬笑了起来:“对对,姑娘说对了,陈某那会儿的确像傻瓜。还有呢?”
姑娘又说:“百姓真有粮食送,推着车送去就是了,敲什么锣,打什么鼓呀?又不是唱大戏!你呢?还说多好的百姓啊!”
陈廷敬又是点头:“对,这也像傻瓜!我更傻的就是称赞义仓里的粮食!”
姑娘说:“你最傻的是看见富伦同百姓们相对而跪,居然还很感动!你那会儿好惭愧的吧?以为自己不该怀疑一个好官吧?”
陈廷敬说:“我的确听山东百姓说,富伦大人是个好官、清官。”
姑娘愤怒起来:“哼,你不光贪、昏、庸,还是瞎子!”
陈廷敬又问:“姑娘说我昏、庸,又是瞎子,我这会儿都认了。可我这贪,从何说起?你见我收了金子,还是收了银子?”
姑娘说:“要不是富伦把你收买了,你甘愿做傻瓜?”
陈廷敬笑道:“好吧,依姑娘的道理,贪我也认了!”
姑娘白了陈廷敬一眼,说:“你的脸皮真厚!”
陈廷敬并不生气,只说:“姑娘,我佩服你的侠肝义胆。可我不明白,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哪来这么大的胆量?你独自游侠在外,家里人就不担心你?”
哪知陈廷敬一说到这话,姑娘双眼一红,哭了起来。
陈廷敬问:“姑娘有什么伤心事吗?”
陈廷敬这么一问,姑娘反而揩了把眼泪,强忍住不哭了。
马明说:“姑娘,你误会了。咱们老爷正是来查访山东百姓自愿捐粮一事的!”
姑娘冷冷地说:“知道,钦差大人已经查访过了,他见到百姓敲锣打鼓自愿捐粮,见到义仓粮食堆成了山,很高兴啊!我说你可以回去向皇上交差了。你多在济南待一日,就得多吃三顿饭。那饭钱,到底还是出在百姓头上!”
陈廷敬说:“姑娘,我陈廷敬不怪你,恕你无罪!不过你得先待在这里,过了明日,我会给你个交代!”
大顺听了心里不服,忙说:“老爷,您怎么能这么同她说话?向她交代个什么?”
姑娘又冷笑起来:“钦差大人别抬举我了,你回去向皇上交代吧!”
陈廷敬却是正儿八经说:“不,姑娘是百姓,我是朝廷命官。做官的干什么事情,也得向百姓有个交代!”
姑娘鼻子哼了声,说:“冠冕堂皇!这话你们做官的都是挂在嘴上的!”
陈廷敬不再多说,起身而去。姑娘仍被带回小屋,门外加了人手看着。不多时,外头传来幽幽琴声,那是陈廷敬在抚琴。姑娘听琴良久,突然起身,过去敲门。门开了,姑娘问门外看守:“大哥,你们钦差大人真是位清官吗?”
看守说:“废话!咱钦差大人,皇上着他巡访山东,就是看他为官正派!”
姑娘说:“可我怎么看他糊里糊涂?”
看守说:“你是说,只见他同巡抚大人在一起有说有笑,不见他查案子是吗?”
姑娘说:“他除了待在行辕,就是让富伦陪着吃饭喝酒,要么就是四处走马观花,他查什么案子呀?”
看守笑了起来:“傻姑娘,钦差大人查案子要是让你都看见了,天下人不都看见了?”
姑娘低头片刻,突然说:“大哥,我想见钦差大人!”
看守说:“都快天亮了,我们老爷这几日都没睡个囫囵觉。”
姑娘苦苦哀求,看守听得陈廷敬还在抚琴,只好答应了。过去报与陈廷敬,把姑娘带了去。谁知姑娘到了陈廷敬跟前,扑通就跪下了,哭喊道:“钦差大人,求您救救我爹吧!”
陈廷敬甚是吃惊:“姑娘起来,有话好好说!你爹怎么了?”
姑娘仍是跪着,细细说了由来。原来这姑娘姓杨,小名唤作珍儿,德州陵县杨家庄人氏,她家在当地算是有名的大户。陵县这几年大灾,多数百姓饭都没吃的,县衙却要按人头收取捐粮。珍儿爹爹乐善好施,开了粥厂赈济乡亲,只是不肯上交捐粮。县衙的钱粮师爷领着几个人到了杨家庄,逼着珍儿家交捐粮。珍儿爹只说以赈抵捐,死不肯交。师爷没好话说,气势汹汹地就要拿人。村里人都是受过杨家恩的,呼啦一声围过百十人,把那师爷打了。这下可把天捅了个窟窿,师爷回到县衙,只说杨家庄闹匪祸了。第二日,师爷领着百多号人,刀刀枪枪地涌进了杨家庄。
珍儿哭诉着:“衙门里的人把我家洗劫一空,抓走了我爹,说是要以匪首论斩。早几日,我听说朝廷派了钦差下来,就女扮男装,想拦轿告状。可我看到大人您甘愿被下面人糊弄,就灰心了。我一直跟随着大人,想看个究竟。后来我越看越气愤,心想连皇上派下来的钦差都是如此,百姓还有什么活路?小女子这就莽撞起来了。钦差大人,您治我的罪吧!”
“真是无法无天了!”陈廷敬十分气愤。珍儿吓着了,抬眼望着陈廷敬。
大顺忙说:“姑娘,老爷不是生你的气。”
陈廷敬知道姑娘听错话了,便说:“珍儿姑娘,我不怪你,我是说那些衙门里的人。你放心,我会救你爹的。对了,你知道是什么人要杀你吗?”
珍儿说:“我也不知道。”
陈廷敬也觉着糊涂:“这就怪了。衙门里有人认识你吗?”
珍儿说:“他们不可能认识我。”
陈廷敬说:“不管怎样,你要小心。事情了结之前,你得时刻同我们的人在一起。”
珍儿叩头不止,声声言谢。陈廷敬叫人领了珍儿下去,好生看护,自己再同大顺、马明细细商量。
二十五
第二日,陈廷敬约了富伦同游趵突泉,两人都是常服装扮。大顺、孔尚达和陈廷敬的几个亲随跟在后面。
富伦说:“钦差大人,不是您来,我还真难得如此清闲。”
陈廷敬点头说:“官场上的人哪,清闲不清闲,就看头上是否顶着官帽。今日如果依着您,我俩官服出游,就算是把趵突泉游人全部清走,也是清闲不了的!”
富伦点头不止:“钦差大人高论,高论!我在山东可是一日不得清闲,也就一日都没脱过官服哪!”
陈廷敬笑道:“朝廷就需要您这样勤勤恳恳的好官啊!”
富伦不无感慨的样子:“我来山东赴任前面辞皇上,皇上对我耳提面命,谆谆教诲,我时刻不敢忘记啊!”
陈廷敬说:“巡抚大人如此繁忙,拨冗相陪,陈某真是过意不去!”
遇有小亭,两人坐下。陈廷敬说:“趵突泉真是造化神奇啊。”
富伦微笑道:“是啊,趵突泉三眼迸发,喷涌不息,浪如雪雾,不论冬夏,冷暖如一。”
没多时,下人端上酒菜,两人对饮起来。陈廷敬举杯道:“美景美酒,人间至乐呀!巡抚大人,我借贵地美酒,敬您一杯!”
富伦哈哈大笑:“不敢不敢!再怎么着也是我敬您哪!同饮同饮!”
两人碰杯,一仰而尽。陈廷敬说:“您把山东治理得如此好,就是皇上在此,他也会赏您酒喝啊!”
富伦说:“还望钦差大人回京以后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
陈廷敬点头道:“廷敬自会把眼见耳闻,如实上奏皇上。”
这时,大顺过来同陈廷敬耳语几句,富伦不由得有些紧张,却装得没事儿似的。孔尚达也有些着急,望望富伦。他昨夜派去的人没有杀死珍儿,生怕露了马脚,心虚得很。
陈廷敬同大顺密语几句,回头对富伦说:“巡抚大人,那个行刺我的女子,终于肯开口说话了。我属下已把她带了来。”
富伦怒道:“如此大胆刁民,不审亦可杀了。”
陈廷敬说:“我看此事颇为蹊跷。对了,忘了告诉巡抚大人,昨儿夜里有人想杀死这姑娘,好在我的人手上功夫还行,没让歹人下得了手。”
富伦非常吃惊的样子:“竟有这种事?”
说话间,珍儿被带了过来。陈廷敬冷冷地说:“招吧!”
珍儿低头道:“我想私下向钦差大人招供。”
陈廷敬假言道:“你既然愿意招供,还怕多几个人听见?”
珍儿也说得跟真的似的:“大人要是不依,小女子死也不说。您现在就杀了我吧。”
陈廷敬显得无奈的样子,对富伦说:“抚台大人,您看怎么办呢?回去审呢?我又实在舍不得这无边美景。”
大顺在旁插话道:“老爷,那边有一小屋,不如把人犯带到那里去审。”
陈廷敬拱手道:“巡抚大人,对不住,我就少陪了。巡抚大人要是不介意,我就让大顺侍候您喝酒。大顺是我家里人,我这里就失礼了。”
富伦甚是豪爽:“好啊,大顺请坐。”
大顺忙说:“不敢不敢,小的站着陪巡抚大人喝酒。”
陈廷敬带着珍儿进了小屋,匆匆嘱咐:“珍儿姑娘,你待在这里,什么都不要怕。外头看着的,都是我的人。我有要紧事办,从后门出去了。”
原来陈廷敬早就派马明寻访张汧下落去了,自己这会儿假扮恒泰记的王老板,去同朱仁见面。他从小门出了趵突泉,外面早有快马候着。
刘景同恒泰记伙计们早对好了口风,这会儿正陪着朱仁喝茶。刘景见陈廷敬半日不来,怕朱仁起疑心,便道:“朱老爷,您请喝茶。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等这么久了。”
朱仁知道自己要等的人被巡抚请去游园了,哪敢生气,忙说:“不妨不妨!你们王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