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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哪位贵客?”
“大帅一见就知道了。她就在外面。”
“那还不快请呀!”张之洞故意作出一副埋怨的样子。恩海站起来,说这就去请。张之洞一把拉住他说,“恩侍卫,我的衙门不比自云寺,我是不是该行君臣大礼呀?”
“没那个道理,您用见贝勒的礼儿就行。”恩海没明白张之洞究竟什么意思,怎么将衙门和白云寺扯在一块儿了,什么君臣大礼也冒出来了。
恩海不知道荣庆一行假冒皇上住在白云寺的情况,所以一头雾水。其实张之洞是故意这么说,试探一下他们知道不知道白云寺的事,是冲着皇上来帮忙的,还是来这儿帮倒忙的。张之洞见恩海显然对皇上那边的事一无所知,这才心里有了着数,知道该怎么应付。
恩海出去没多久,便从门边领着身着男装的小格格进来。
张之洞没想到年仅十九的小格格便是恩海陪同南下的贵客,以为她是贵客书僮之类的人物。张之洞站在大堂门边向外张望。见后面再没有其他人,便问恩海,贵客在哪儿,恩海笑笑,指着小格格说,这位是瑞王爷的七公子。
“张大帅了!”不等恩海介绍,小格格已认出他身分,抱拳向对方一揖。
“七公子?”张之洞颇为意外。他看一眼眉清目秀的七公子,心里有些不高兴,心想瑞王派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我这儿干什么。如果事大,派来的人也太嫩了点。如果事小,这不是拿他这官居一品的总督开心吗?他有些后悔没听马二爷的话,应该由马二爷出面先会会他们,然后再决定见不见就好了。想到这儿,立即耍了个滑头,说他有公务要办,让同来的卫士长和大管家安顿好七公子和恩侍卫住下,说晚上他亲自给二位接风,张之洞说完立即端起茶盏,卫士长立即说“送客了!”没等小格格和恩海回过神,张之洞已经从屏风后边的侧门抽身走了。
“摆什么谱儿啊?我正事儿还没说呢!”小格格本来性子就急,加上心里有事,想着自己这一趟能办成事,老佛爷就替她和荣庆指婚。没想刚见面就吃了个闭门羹。她愣在那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急得她在大堂上叫起来。
“咱们先住下也好。”恩海知道她脾气臭,慌忙劝着她。
“谁没住过店呀!不行,我得找他!”小格格说完向屏风边的侧门跑去。
“公子,上房不能进!”恩海连忙拦住小格格。府上的管家和卫士也上前,帮着恩海一块劝着小格格。
小格格犹豫了一会儿,装作一副听劝的样子,随众人向大门边走去。刚走没走几步,她突然转身,急步跑进侧门,一阵风地冲进张大帅的起居室。众人全愣在那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恩海了解小格格脾气,知道她为老佛爷交办的事心里着急,既然事已如此,他也只得劝着管家和卫士,要他们不必担心,说瑞王爷有些私事,要由公子亲自向大帅交待。
几个府上的丫头正在起居室内为张之洞更衣,小格格突然闯进,吓得丫环们连声惊叫。
“叫什么呀?我也是女的。”小格格伸手摘下帽子,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旁若无人地站在张之洞面前。
“七公子原来是位格格?”面对光艳照人的小格格,张之洞不由得老眼一亮,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像自己先前想得那么简单。
小格格冲着张之洞一笑,一边对几个神色惊讶的丫头们说:“这会儿你们不叫了吧?”
“这一回好像应该老夫叫了。”张之洞一笑,知道后面有好戏,一边挥手让丫环们回避,一边走到门边,让即时赶到的卫士离开,说这儿没事。果然,等张之洞关上起居室的房门,小格格见屋里没其他闲人,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张大帅。
“父王有封信,让我到了武昌立马交给您!”小格格歉意地一笑,双手抱拳,像男人那样表示致礼,“恕小侄冒昧了!”
“通家之好,应该的。”张之洞口中慢应道,其实他心思全在瑞王爷给他的信上,想知道这种时刻,对方究竟有什么金玉良言要忠告自己。他拆了信,从信封中抽出信笺,认真看了一遍,心中顿时暗暗吃惊。原来信中不但重复了瑞王先前的电报内容,更希望他出头倡导废立皇上事宜。他想,这不是硬给自己出难题,将他搁火盆上烤吗?
“是你父王的意思?”张之洞忍不住问小格格。
“也是老佛爷的意思!”因为来之前慈禧接见过她,虽说对方一再提醒她在外面不要说是她的意思,可小格格为了能尽快办成此事,张口就将慈禧卖了。
“这……这里头的意思是想让老夫倡导废立?”张之洞支支吾吾,拿出他装糊涂的看家本领。
“信上都说明白了,皇上身子骨不行了,又没儿子,得早预备着,别到时候抓瞎!”
“不过……”张之洞看一眼小格格,不明白瑞王真的想办这种大事,怎么会像儿戏似的派他女儿来见他:“格格!令尊信上并没有提到皇太后呀。”
“老佛爷听说,张老伯的生日快到了,还让我带了份寿礼来。见到寿礼您总该信了吧?”小格格说起话来一杆子到底。
“是吗?在哪儿?”张之洞顿了一下,问道。
小格格告诉他,寿礼在侍卫恩海将军身上。说完她拉开房,见恩海在不过处站着,立即向他招手。恩海走到上房门边,没敢贸然走进,等到张之洞从门内露出脑袋,向他招招手,他才恭恭敬敬地走进。恩海进了上房,轻轻带上房门,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一轴裱装精美的条幅,小心翼翼地抖开条幅,只见洁白的宣纸上写着一个斗大的“福”字。
张之洞一看那字迹,立即认出是慈禧的真迹,当场对着那幅字跪下,嘴里高声颂祝皇太后万寿无疆。
慈禧一向喜欢写福和寿字赐给王公大臣,有时求赐的人大多,她就让人代写,然后加盖上她的印,这也算是她一种情面,这是朝廷人人皆知的秘密。张之洞来两湖任总督之际,为了表示郑重,慈禧曾亲笔写了一个福字给他。不过小格格带来的字,比那幅字要大一些,字迹一模一样,这是假不了的。也就是说慈禧认为这次的事比上次的事更大,也更重要,所以才特意写了一幅更大的福字。
张之洞小心翼翼地卷起条幅,然后放在书案架上,一连拜了几下,这才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换皇上不仅是瑞王,更是慈禧本人的意思,这原是他意料之中的,只是慈禧一直没有出面。而这幅字无疑表明了慈禧的态度,等于她直接向自己发出这一信号,他发现自己一下子夹在皇上和皇太后之间,废立二字摆在他面前,他该怎么办?
“张老伯!”小格格得意地问,“皇上的事儿没说的了吧?”
“皇上现在在什么地方?”张之洞心里向着光绪,但也不敢因此得罪慈禧,何况一切尚未定局,他不得不小心从事,装作随意的样子问小格格。
“皇上当然是在宫里呀!”
“真在宫里吗?”
“那他还能在哪儿啊?”小格格反问。
“请问格格离开京里多少天了?”
“十来天了。”
“格格在京的时候,见到皇上了吗?”
“没有。我父王倒是常见皇上!”
这一问一答之间,张之洞已经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不论从官方还是从小格格的回答来看,皇上显然不在京里,至少是半个多月没露面,因此白云寺的皇上越来越可信了,面对这一局面,究竟如何处置,他必须与部下,特别是马二爷等几位心腹幕僚商议之后才能决定,不能草率行事。为此,他决定先以缓兵之计稳住小格格,然后再从长汁议。想到这儿,他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儿,对小格格和恩海说:“你们放心。王爷看得起我,老夫一定通盘筹划,好给王爷回信。”
“父王说了,书信太慢,让您直接打个电报给朝廷吧!”小格格高兴地笑起来,脸上泛起两个好看的酒窝,没想老佛爷一个“福”字比什么都灵。
张之洞笑笑,嘴上连声答应,心里却自有打算。
送走小格格和恩海,张之洞让人将慈禧亲赐的“福”字挂轴挂在大堂中间的北墙上,站在那儿瞅着慈禧赏他的这幅字。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如果眼前的字是真的,那白云寺的皇上肯定是假的。小格格一到,迫不及待地取出了瑞王的信,又亮出的慈禧亲笔书写的福字,张口就提出皇上废立的玄机,显得非常着急,更在情理之中。相反,白云寺那几个人,虽说做派架势跟真的一模一样,却始终没亮出真家伙。如果说走得匆忙,皇上的玉玺没带出来,这都说得过去。但他们一直闪烁其辞,至今没说出他们来此的目的,显然不合情理。
面对北京方面要废皇上的局面,皇上本人一定会迫不及待地亮相,特别在张之洞已经向对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对方依然不哼不哈,迟迟不肯说出真相,显然不合情理。另外,皇上身边的人为什么假冒恩海侍卫?张之洞连连拍着额头,在心里骂自己:张之洞呀张之洞,三十年词臣,二十年封疆,你算白活了!
想到这儿,他立即让人叫来了马二爷。马二爷一进大堂,见张之洞满脸通红,神色沮丧,以为是北京方面的来人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慌忙问对方:“大帅!什么事?”
“你猜猜,白云寺里究竟是什么人?”张之洞压低声音。
“当今圣上啊。”马二爷不假思索地说。
“假的!”
“假……假的?”张之洞不由置疑的口气令马二爷张口结舌,瞪着一双圆眼,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这,这怎么可能……”
“马老弟!实不相瞒,老夫本来也以为是真的,他们确实太像真的!居然能让老夫差点上了当。”
“大帅千万慎重!一旦是真,那可是欺君大罪!”
“肯定是假的!有什么罪过,有我。”张之洞见对方非常惊诧,一时回不过神,这才将北京来人,有人假冒恩海,以及他的种种疑虑统统说了。
“那……那学生马上把他抓起来?”马二爷一听脸都绿了。
张之洞点点头,立即叫来一名副将,让他带一百名捕快,随马二爷一块去白云寺,将荣庆等人拿住,押到武昌府严刑审问。
马二爷领了军令,与副将一块转身离去。两人刚刚走下大堂台阶,张之洞突然将他们叫住:“等等!”马二爷与副将立即转身回到大堂。
“大帅还有什么训示?”马二爷问。
“不用去了。”张之洞摆摆手。
“不去了?”马二爷不知对方什么意思,想问为什么,话在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只当没有那么回事。”张之洞闷闷地说。他让副将先走,留下马二爷,让他替自己拟一份奏稿。马二爷跟着张之洞走进东侧的书房,在书桌边坐下,打开砚盒,提起毛笔在砚台上舐着笔,等着大帅发话。
想到荣庆和茶水章一行假扮当今圣上,自己被他们愚弄多时,差一点上当受骗,张之洞心里非常恼火。本想让人将他们抓来在押收审,以解心头之恨,就在马二爷等人走出大堂之际,他突然抬头看见中堂上那个“福”字,心头不禁一颤,既然皇太后可以私下派人上这儿来见他,难道皇上就不能派人来这儿?
想到这儿,他心里的许多谜团立即迎刃而解,白云寺的这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