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愧是大人的阵代。有胆有魄,睿智冷静。”
一片议论声中,三成在田中吉政引领下走进幕帐。本多正纯随之进去。
围观众人当然不愿散去。尽管无法窥见里面情形,他们还是饶有兴味等在外边,对如何处置三成表现出莫大的兴趣。
家康身着轻铠,悠然坐于床几上。瞥见三成进来,他小声吩咐鸟居久五郎成次赐座,然后方盯住三成。
家康身边全是前来拜谒的诸将,他们的目光如针一般落到三成身上。三成死死盯着家康,施了一礼,方才坐下。此时他脸上的表情,与方才见黑田长政时如出一辙。
“治部大人。”家康既没发笑,也未动怒,“听说你坏了肚子,吃了不少苦头。这是打仗时常有的事,必须时刻留神才是。生米应先在水里泡两个时辰才能用,未泡水就吃,怎能不吃苦?”
三成只是两眼血红,瞪着家康,一言不发:这些话不着边际,根本用不着回答!这只老狐狸,还把老子当成毛头小子?事到如今,三成方才发现家康始终把他当作愣头言。
“现在可好些了?要是还不适,我身边倒是带了些上好的药。”
“不必。田中已给了我一些。”
“那就好。兵部大辅与你乃是至交,又讲又气,料必不会无礼怠慢。有何不便之处,但请直言。”
“哼!”三成冷笑一声。明知迟早要将自己枭首示众,还假惺惺问长问短。
“你统兵十万,亦是堂堂正正,身为武士,足矣。治部乃明理之人,这些话无需家康啰嗦。我想以合你身份的方式处置你。”
“悉听尊便。”三成不屑地答道,“武运不济,非战之罪,天亡我也!事已至此,要杀要剐,石田三成全不放在心上。”
“哦,可任意处置?”
三成猛然后悔。
“我尊重治部的意思。久五郎。”
“在。”
“家康有件心事一直放不下,便是令尊的心愿。当初伏见城被治部包围,令尊殉难时有个执著的愿望。治部也深知令尊,才会如此说。既这样,治部就交给你了。”
一听此话,三成只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他原以为,自己会被送到大坂。并且,前去搜捕他的乃是旧友田中吉政,这无形中也给了他一丝安慰。
尽管三成对田中吉政很是无礼,但田中对三成还是不薄。奉吉政之命前去古桥抓人的田中传左卫门长吉,原本乃关白秀次手下,三成还一度担心他会公报私仇,可没想到长吉绑都没绑他,单是颇为小心地把他关入囚笼,一路护送到井口的田中阵营。在井口,三成也得到善待,不但有医士为他治疗,还特意为他做了喜欢的韭菜粥,不像是对待罪人,倒像是接待亲友。
三成已经习惯了吉政的礼遇,才在家康面前一不留神说错了话。若是从前,无论在谁面前,他也直言不讳,毫不客气,可今日,只要别人不冷嘲热讽,他也没打算主动惹恼对方,可一不留神,竟然说了句毫无意义的气话。
其实,这是天大的谎话。若是对处置心存不满,三成必会大声辩驳,这是他的决心。可他偏偏说了“悉听尊便”。就这一句话,让家康顺水推舟,毫不迟疑把三成的身家性命交给了鸟居元忠的遗孤。
“想必您也很是疲劳,快到鸟居久五郎营中去歇息吧。”
在本多正纯的催促下,三成站了起来,事情的结果让他大感意外。与家康争夺天下的石田三成,本打算堂堂正正死去,没想到因为一句气话,竟沦落为鸟居久五郎俎上鱼肉。
横竖都是死,但怎样死,意味却大不一样。一是作为两军总大将,为了丰臣氏英勇就死,流芳百世;一是为鸟居成次报父仇所杀,如一只狗。对三成来说,两种死法有如天壤之别。
三成,这其实是你一生的真实写照啊。仅仅由于一句气话,就让一生英名毁于一旦,这是你终生摆脱不掉的劫数!三成终于醒悟过来,但为时已晚。鸟居久五郎成次年纪尚轻,面对杀父仇人,他定会百般嘲弄之后,再千刀万剐。
本多正纯把三成带出去,久五郎默默向家康施一礼,方才走了出去。
此时的三成什么也不想了。事已至此,就只能成为鸟居成次阶下之囚。分明有许多话要对家康说,可是……家康当然不知三成会说些什么,但他顺水推舟、不假思索作了决定。决断之快,让人不禁想到那些刀法高手。他们在决斗时,出刀神速,不会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家康为绝世高手。
出了家康大营,三成被交给了鸟居的家臣。
“我营房很近,还请步行前去。”久五郎声音生硬,令人压抑。他的家臣眼中也燃烧着火一般的怨气,恨不能把三成一口吞掉。围观之人依然未散去,走在人群中,三成感到痛苦不堪,如同滚烫的热水浇在心头。他想狠狠自嘲,可反而更是苦痛。
鸟居成次的营帐果然并不甚远,与本多忠胜毗邻,乃是征用了一个大商家的宅子,背湖而建。
三成到达之后,成次严令手下加强戒备,然后把三成带到里边一间屋子。这间屋子在成次房间隔壁,似乎是作客厅用。
“把绳子解开。”把三成带进去之后,成次语气生硬地命令近侍,随后道:“家兄新太郎忠政和结城中将在宇都宫。我家大人方把您交给了在下。我想请您知道,我的处置将会和家兄一样。”
三成笑着点点头,活动活动胳膊,道:“你们兄弟二人辛苦了。”说这话时,他有些迟疑。对方年纪尚轻,若让他误以为自己在谄媚,反而不好。停顿了片刻,三成又道:“乱世之中,生死无常,但杀令尊者,毕竟是石田三成。替父报仇天经地义,你不必手下留情。”
鸟居成次冷冷瞥了他一眼,闭紧嘴巴。或许他是害怕自己说错什么,或许是他生来口拙,不擅言谈,抑或是他心中余怒未消?三成正胡思乱想,只听成次道:“那么,请好生歇息。”
“歇息?”
三成脸上不禁现出笑容。为给鸟居兄弟报杀父之仇,家康才把他交到鸟居成次手中,可成次竟让他好好歇息,实在古怪。家康近臣中竟有如此怪异之人。
但是眼前这个不通世故、木讷寡言之人,一到了战场上,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力敌千军万马的雄狮。把三河武士尽收囊中的德川家康,其过人之处恐就在于此。鸟居成次言谈举止既如此古怪,其复仇的手段必也甚是怪异。
三成正想着,忽然听到湖边传来异样的声音,便悄悄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儿向外窥。只见一群人正在忙活。他们面色沉重,正列队把竹捆和木料抬到松林。显然,他们正在筑一道藩篱,说不定乃是在布置刑场。想起成次的怒目,三成料绝不会让他从从容容切腹自杀。
三成正迷惘不已,不可思议之事接踵而来。
“热水已备好了。请您沐浴。”说话的不是家臣,而是成次白己。
“洗澡!”
“是,洗洗之后,身上会爽快许多。”
“多谢。我得好好清洗这一身污垢。”
三成沐浴完出来,发现竟已备好了干净整洁的衣物,连束带都已备好。三河武士居然如此知礼?难道他们要把人装扮一新再杀掉?
三成在井口已换过衣服了,但沐浴却连在田中吉政处都没享受过。他的心情不禁舒畅起来。一些年轻仆从又来为他梳理鬓发,修整胡须。哪怕他们的初衷只是为了避免斩首时太难看,也丝毫不会影响三成的好心情。其间,鸟居久五郎还郑重其事在一旁监督。
三成梳洗完毕,回到客厅,晚饭早已摆好。一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扑鼻而来,竟是他最喜欢的韭菜粥。连这些都备好了,真是无比周到,三成心情越发畅快起来。
“鸟居大人怎知道我喜欢韭菜粥?”三成取过碗筷,向成次道。洗浴之后的清爽感觉,不仅让他的心远离了血腥,甚至还让他对成次产生了莫名的亲近之感。
“我家大人吩咐的。”
“内府?”
“正是。大人恐也是从田中兵部大辅口中听说的。”
“这么说,是内府让你好生犒劳我?”
“不,是在下的意思。”
“多谢了。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过奖。”
“在战场上你争我夺,兵戎相见,但三成对令尊却从不怀私怨。这一点,我想你也知道一些。我并无让你对我手下留情之意。你只需照你的意思处置。只是我要说明,杀令尊绝非为了个人恩怨。”
“我明白。”成次冷冷地喘了口气,又道,“我本想让人把这顿晚饭弄得更丰盛些,又担心鸡鸭之类的会坏您的心情,方才作罢。请慢用。”言毕,成次留下一个侍童伺候,自己出去了。
成次的直率寡言让三成感慨不已,这个年轻男儿本如猛兽般可怕,此刻竟如此爽快豁达。
院外的声音消失了,大概已用竹篱切断营房与湖边的通道。一边防止三成逃走,一边却又给他准备最喜的韭菜粥。一定是有心之人提醒了成次,粥的味道上下了不少功夫,很合三成口味。
三成悠然喝完两碗菜粥,放下碗筷,心中忽然忐忑起来。他悟出了成次那句“鸡鸭之类会坏您心情”的意思。他本以为,成次的意思,是他肚子坏了,不能用鸡鸭肉食,可现在想来,绝非此种意味。三成的家人尽数死去,鸡鸭鱼肉只怕会刺他心神……三成顿觉狼狈不堪。如此一来,自己岂非只贪口腹之欲,连死去亲人都不供养之徒?
“我想见见鸟居大人,能不能代为通禀?”三成禁不住对那侍童道。
临死时,三成还想亲眼看看自己和他人的内心,不论美丑。若是看错了这个年轻武士,他死难瞑目。
侍童出去之后,三成思考着如何巧妙地撬开成次的嘴巴。他只觉心中暖融融的,但只怕不能如愿,成次只不过是要帮他斋戒。
未几,成次捧着茶进来。茶器并不名贵,却是利休喜欢的那种由长次郎烧制的黑色新茶碗。待成次把茶碗放下,三成道:“鸟居大人,你的话对三成而言太深奥了。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否真心回我?”
成次紧绷着脸,把手放到膝上,仿佛在说“你问吧”。那姿势、那眼神,流露出一个年轻气盛之人的无所畏惧。
“你方才说不给我上鸡鸭。你的意思是……”
“今日是您的族人在佐和山受难的头七,才……”
“唉。多谢了,三成还以为大人是为我病痛着想。”面对眼前这个年轻男儿,三成心底油然而生亲切之感,“鸟居大人,你的好意我领了。恕我冒昧,你必对我恨之入骨。”
“当然。”
“那么,怎样处置,都决定下来了?嘿,一切悉听尊便。无论如何,三成都为遇见你而欣慰。沐浴梳洗过,还换了衣裳,连亲人的头七都为我想到了。我不怨恨你。我只想问,你究竟愿不愿意让三成切腹?”
成次端然而坐,“不许。”
“你是想把我斩首,还是……”三成言外之意是:“还是在考虑更加残酷的方式?”可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微微一笑。
“若我对您不敬,会被我家大人斥责。”
“你说什么?”
“通过我的手来处决您,自是万万不能。”
“可是,我的性命不是已经交到你手上了吗?”
“只是暂时寄放于此。”
“寄放?”
“诸将对您怨恨之极。照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