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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原合战-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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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康听得直皱眉。
  “父亲大人……”
  忠吉再次开口时,家康已舒展眉毛,从床几上站起来,走近井伊直政,道:“兵部,听说你受伤了,伤得如何?”
  “只是些皮外伤。”
  “哦,那就好。正纯,拿药来。”
  家康睬都不睬忠吉,只令本多正纯把他亲自研磨的膏药拿来,道:“这药管用,你好生养伤。”
  “在下感激不尽。”
  “等等。我给你的胳膊肘再抹些药,其他地方你自己抹。”说着,家康解开直政的绷带,亲自为他抹药,还问:“疼吗?”
  “不,一点也不疼。”
  “那就好。大腿上的伤你要好生疗养。”
  此时,不知是谁,竟抽泣起来。事实上,家康担心的,不只是井伊直政的伤情。他也在心里念叨,希望初上战场的忠吉不要坏了眼前这喜庆的气氛。
  “下野守,你也受伤了?”一番忙乱后,家康才走到儿子面前说起话来。他神情凝重。
  “无妨。只是一点皮肉伤。”忠吉也模仿着直政毫不在乎的语气。
  “哦。那就好。”说着,家康径直坐回床几。
  “小栗忠政。”家康对侍立在自己身后的传令使努了努嘴。忠吉心里咯噔一下,瞪着小栗。
  “大人?”小栗大六忠政单腿跪在家康面前,脸上有些不自在。
  “听横田甚右卫门报告,说你看到下野守被敌人压在身下,竟不让他出手相救?”
  “是,小人是这般。”
  “对大家说说,你究竟是怎生想的?”
  “遵命!”小栗忠政施了一礼,道,“下野守乃初上战场,初次上阵就一马当先,竟与岛津猛将松井三郎兵卫战在一处,刚开始是在马上厮杀,后来二人就扭成一团,落在了地上。”
  “哦,是单骑闯敌营。”
  “真是神勇无比。松井三郎兵卫到底还是占了上风,二人厮打到最激烈的时候,下野守被压到了身下,盔甲陷在泥地里,他只拼命想把三郎兵卫掀翻……”
  “你倒是看得很仔细。”
  “不错,一旁的横田甚右卫门实在看不下去了,想出手施救。可由于压在下面的乃是下野守,即使出手也无大用,我便阻止了他。”
  “为何阻止?”
  “下野守乃堂堂大将。大将只身闯敌营,定已有了杀身成仁的准备,小人才加以阻止。”
  家康迅速扫了一眼忠吉,忠吉则幸灾乐祸地盯着忠政。
  “你真这么想?”
  “小人不敢虚言。”
  “若是一个无名小卒,你又会如何去做?”
  “甚右卫门出手之前,我早就出刀了。”
  “你听到了吗,下野守?小栗大六说,正因为他知是你,才未出手相救。”
  “这算是什么话?”
  “住口!你以为大六恨你,才未援手?你这么想,就不配带兵打仗!想你不会是那等人。你只是觉得跑了岛津义弘,颇为窝囊,才找大六发泄怨气。”
  言毕,家康再次转向小栗忠政,“在战乱之中,你竟然还有这等深虑,真是了不起啊。”
  “啊?”忠政惊愕不已。
  “大六啊,你若救了他,他日后必无所作为。今日初次上阵,便被你们救了,下野守还能体会到战阵的残酷?”
  “是,”
  “如此一来,过失巨矣。不明真正的战事,下次带兵打仗,必会失误,在天下丢丑。不只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处小败恐会招致全军溃败。总之,你乃是在为下野守着想,很好,实在是了不起!”
  说着,家康又飞快扫了忠吉一眼。此时忠吉早已深深垂下头,眼泪汪汪。
  家康松了口气。诸将似也恍然大悟。更让家康高兴的,是忠吉明白他的苦心。家康一直在后悔,二十年前的此际失去了长子信康,乃是因为没能像今天这般,向他表明一个父亲的眷眷真情。
  家康一脸轻松转向井伊直政:“兵部,除此之外,下野守表现如何?”
  “不愧为大将之子。”直政笑了。
  “哦,你也这么看?忠吉,来。”家康把忠吉招到面前,“父亲要亲自为你疗伤。解开绷带。”
  忠吉表情僵硬,但那已不再是对父亲和小栗大六忠政的怨气,而是深刻的反省与深深的感动。家康把包在儿子右指上的布条扯下,看到干黑的血块之间又冒出鲜血,竟毫不迟疑用嘴吸净污血,立刻涂上膏药,回首道:“兵部,雄鹰之子并非都是雄鹰,全都是你驯养得好。”
  不仅是直政,在场所有人都感慨不已。胜利之前凶神恶煞般斥责众将的家康,现在竟变得如此善解人意。
  雨依旧下个不休。仗已结束,那些饥肠辘辘的杂兵一定在为生不起火而发愁。
  松平忠吉和井伊直政一起出了大帐。家康向本多正纯招手道:“雨还未停,但传令下去,切切莫要吃生米。
  “遵命!”
  “实在不行,先把米泡一个时辰再吃。到时雨或许就停了。”
  正纯领命而去。家康又朝村越茂助招招手,“怎的还不见小早川中纳言秀秋的影子?是吓得不敢来了?你去把他请来。”
  “是!”
  黑田长政舒了一口气。跟秀秋谈判、让其做家康内应的,便是他。
  小早川秀秋见家康命村越茂助前去请他,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今日一战,他切身体味到了摇摆不定之苦。小早川秀秋高兴之余,当场送给茂助黄金百锭……当然,这都是后话。不久,秀秋在黑田长政引领下,带着二十多名近臣来到家康面前。
  此时雨脚开始变细。这座大谷吉继留下的营房并不宽敞,诸将济济一堂,秀秋只好站在雨地里参见。
  “金吾中纳言大人前来祝贺。”
  黑田长政通报完毕,家康解开头盔带子,从床几上站起身。对方到底是中纳言,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家康若戴头盔接见,定会有损秀秋颜面。
  二人视线交汇的一瞬间,秀秋瘫软在地,跪伏下去。
  “中纳言,身在战场,请恕我戴头盔见你。”家康甚是温和。然而,秀秋激切得根本听不见家康说话。
  “秀秋……秀秋……实在不肖,与大人为敌……还参与了先前的伏见之战,罪不可赦……一切都是秀秋的罪过……请……请……”秀秋惶恐不安地说完,又加了一句,“这次的胜利,秀秋衷心祝贺。”
  家康不但不觉可笑,心头反而涌起一股悲哀。此时若有人发笑,他定会狠狠斥责。他叹道:“言重了。中纳言今日已立下大功。请莫要多虑,宽心就是。”
  “多谢大人不计前嫌。因此……”
  “但讲无妨。”
  “明日讨伐佐和山城,请让秀秋担任先锋。”秀秋似已下了决心。
  “勇气可嘉。但此事尚需与诸将合议。到时自然会有传令使去通知。你先好生歇息。”
  “多谢!”秀秋欣喜而惶恐。
  秀秋离去后,福岛正则看了黑田长政一眼,哂道:“金吾大人好歹位居中纳言,居然忘记了自己的尊贵身份,跪伏在草地上,真是可笑。”
  长政笑道:“简直就是小鸡见了雄鹰。”
  对于这样的窃窃私语,家康置若罔闻,他缓缓回到床几上,这才放下令旗,道:“雨似乎要停了。诸位也该用些饭了。”说着,自去了膳间。
  在离膳间稍远些的地方,下人早已用细竹搭了个架子,在上蒙一层油纸,权作简易厨房。里边仅有两口锅、三只水桶、一个药罐。早在一个时辰之前,两名厨子和五名杂役就从一町远的山谷里陆续往这里抬水。即使一个只有三千石的小官的露营之地,庖厨也比家康的豪奢得多。食盒也很小,最多装得下三人份的饭。但能安然用饭,亦全是因为胜利的缘故。
  家康双手合十,祈祷了一番,方令人打开食盒盖子。
  家康用着饭,眼前又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石田三成的身影。三成究竟有没有料到今日会是这般结局?此时,他必正磕磕绊绊走在山路上,身上伤痕累累,以草叶充饥,心中绝望至极……想到此处,家康不禁感慨万千。他此时,与其说是憎恨,不如说是惋惜。
  家康曾给过三成好几次机会。朝鲜撤兵时,家康就特意让他到博多去迎接回归众将;在与前田利家艰苦的交涉中,他也有数次可以反省的机会。然而他却根本不珍惜,直到最后在七将的追逼下,不得不逃离大坂。尽管如此,即使七将追赶到伏见,家康也还是忍着世人的诟病,佑护了这只投自己而来的穷鸟。饶是如此,三成依然不知悔改……他毅然抱着他所有的亲朋好友,跳进悲剧的深渊。
  既已获胜,诸将尽可以嘲笑小早川秀秋。可若众人当初也像秀秋一样,今日又有谁能昂首挺胸站在家康面前?三成被生擒,他会是怎样的情形?家康正想着,墙那边传来细川忠兴斥责之声:“大人正用晚膳。你就等不及了?”
  “不,只是,不早一刻向内府谢罪,在下心里就不安。无论如何,请您通融……”声音渐渐听不清了。但可以推测,定是有人正在请求细川忠兴斡旋。
  “一大早就打仗。中间根本无暇用饭。待大人一吃完,我就去通报,你且稍候。”
  “拜托。有大人的斡旋,内府定会饶恕小人。虽然小人为大谷刑部效力,但还是与胁坂中务一起杀向了宇喜多,好歹表明了心迹。拜托您了,请消消气……”
  家康终于听出来了,那人似是朽木元纲。朽木、胁坂、小川、赤座诸人,都是藤堂高虎联络的内应。
  “知道了。总之,大人一用完膳,我就去通报。”细川忠兴极不情愿地答应了他。
  “越中大人,是谁?”家康觉得心中生悲,禁不住高声道。
  忠兴走进来,单膝跪地禀道:“朽木河内守说,他对与大人为敌深感后悔,托我来向大人谢罪。”
  “哦,朽木河内?”家康刚苦笑着应了一句。朽木元纲忽然跑进来,跪伏在面前。败者就当如此狼狈吗?
  “无论如何,请内府饶恕小人……小人也是迫不得已。虽然听信了大谷刑部的花言巧语,但是,小人内心从来没想过与大人为敌,请大人宽恕……小人给您跪下了。”
  家康不忍再看下去。气愤、可笑、难以忍耐,所有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一个武士,再狼狈,也不至于如此荒唐地跪地求饶。朽木元纲的做法,让家康大感意外。
  “河内守大人!”细川忠兴实在看不下去,阻止道。
  “算了算了。”家康制止了忠兴,道,“你们听命于人,原是墙头草,也常身不由己啊。即使你与家康敌对,家康也不会憎恨。”
  “是。”
  “你原有的领地不变。快回去告诉你的家人,让他们安心。”
  “多谢大人。大人的恩德……元纲……元纲……永生难忘。”
  “退下吧。越中大人也辛苦了。”
  若是个有气节的人,一听“墙头革”云云,恐怕立刻会羞得面红耳赤,怒发冲冠,绝不会平静地接受这般侮辱。但朽木元纲却没有这种气概。他若有气节,早就为大谷吉继殉死了。
  元纲离去,家康放下筷子,回了大帐。
  诸将已各自回营,只有近侍还留在帐内。家康只觉全身像是散了架般疲惫不堪。他看了本多正纯一眼,问道:“还有人要来吗?”
  正纯并未明白他的意思,小声答道:“竹中重门快要来了。”其实,他说的是家康今夜宿处。家康今夜看似要宿在藤川台,而实际上,却应住在关原北的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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