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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宸章褒美,天语辉煌,荣宠极了。他却不改常度,仍以书画自娱,惟署款则称南楼老人。晚年以鱼虫花鸟,不足久传,想起刘向所传的这些列女,都是后人模范;图形题识,是妇女应尽的责任,因此屏除他种笔墨,专心致志,把《列女传》的事实,一幅一幅表彰出来。上自宫阃,下逮草野,远若周鲁,近至秦汉,贤明一类,才智一类,节烈一类,删繁就简,是宫史的体裁,是女诚的规则。每幅上将原传,用小楷题著,疏密相间,修短适中,望之令人肃然起敬。这是老人平生的精品,比到进御鉴赏的画册十帧,犹不能及。其工致,世人只知道那十册中有什么御诗,有什么御跋,忽而发还,忽而取阅,是钱氏子孙的世宝,却不知有这《列女图》。若论到这十册的画,也算得闺秀中翘楚了。你道是怎样十册呢?
第一册鱼、犬一、黑色,题日《晚秋渔猎》;第二册飞蝶将入花丛,题曰《醉乡春舞》;第三册虾一、蟹一、鱼一,题曰《淞香半剪》;第四册花篮一,题曰《锦城红紫》;第五册大柏一,题日《汉殿梁材》;第六册梅花一,仙女一,题曰《藐姑寒影》;第七册修篁茂林,题曰《森立坌来》;第八册杨梅、枇杷、桃二,题曰《夏果檐香》;第九册喜雀,题曰《喜见云章》;第十册萝卜、白菜,题曰《霜园本色》;每帧纸角,廉江先生还题著七言两句。自从发还以后,文端公及其子侍郎公,俱恭和宸翰,题了十诗。到得二次发还,又添了七律一首,长跋一篇。
这时老人已骖鸾西去了。文端通籍未久,康熙升遐,传位的即是雍正。文端板舆迎养,安住京师。便缯了一幅《直庐问寝图》,出自王肇基手笔。图中早朝将出,“先问母安,冠服整齐,雅合身分,较之《夜纺授经》时,恰好互相印证。老人含饴之暇,取出那手绘的《列女图》,替这班少年讲解。还有人辗转借观,前去摹仿。文端劝老人勿过劳顿,尽可小憩。老人道:”你今仰仗天恩,受禄奉母了。你要想我是艰苦出身呢!
母家既无伯叙,终鲜兄弟,汝外王母怜我体弱。说道缝纫烹饪,怕我不能胜任,教成了我这种画法、及至嫁到你家,不及数年,你父亲弃养了。你王母已是古稀的人,暮年丧子,那不哀痛?
我只得含着眼泪,把这些殉节殉烈的念头,一概收拾,靠了这枝枯管,这张废褚,挨过日子。侥幸能够老幼饱暖,看你渐渐长成,如今你王母同父亲,均已墓有宿草了。你也遭际圣明,备员侍从了。我自然无挂无碍,可以享你几年福。但是我的母亲,口授我一部《列女传》,我的女儿媳妇,以及侄女孙女,我都要将《列女传》交代她们。你道我画这《列女传》为什么呢?恐怕我家后辈妇女,有不甚识字的,读不来《列女传》,便将这画挂出来,叫识字的姑姑嫂嫂,讲解给她听。她懂了这列女的古典,那些骄奢淫逸、悍泼嫉妒的事,自然不敢做了、便是有人来借来摹,我还替他亲自题眉。无论他画法妍媸,能够将这例女图》慢慢推行,有益于闺阁不少。你何必来阻我呢!“文端自然唯唯而退,办他的公务去了。
忽忽已是雍正三年。这雍正的手段,却比康熙铦辣许多。
他内里是仗着舅舅隆科多,外面是仗着大将军年羹尧。此外鄂尔泰、张玉书这些人物,只好供奔走之役,备承宣之劳。雍正趁着国丧的名,召回抚远大将军贝子允禵,把督理西陲军务,尽托羹尧。羹尧与雍正,是患难君臣,那不尽忠竭力?所以青海一战,能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只是他军务倥偬,幕中的人,自有那三教九流,供他驱遣,他也不过众人视之,内中只看重的西席先生王涵春。正是:征旆扶摇谈建白,寒毡偃蹇感垂青。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二十一回 冰天雪窖幕促归帆 锦簇花团尹衙催合卺
上回说到年羹尧幕府中,有个王涵春先生,原是羹尧幼子的师傅。那羹尧是何等机警的人,何等聪明的人!自己已封到一等公爵了。父亲还龄,又封一等公爵。连两个儿子年斌、年富,你也子爵,我也男爵。一门三代,贵显已极,怕没有日昃月亏的时候?况且羹尧在西陲一带,天高帝远,不免有点骄蹇的样子。雍正是素性严刻,自有一班人秘密侦察。这些消息,早已传入京中。羹尧略有所闻,知道圣眷未衰,不可不预为之备。看到幼子年纪不过十六,却是歧嶷头角,骨相不凡,从了涵春三年,不论制义诗词,均已略窥堂奥。这涵春又忠厚不过的,自入年幕,并未暗中谋事,分外取钱。便打动了托孤的念头,要叫幼子跟着涵春回南避祸,却又不便说破。
这日是长至令节,照例筵宴。那幼子正陪着涵春闲话,忽报大将军驾至,涵春师徒,迎了出去。羹尧与涵春分宾主坐定,羹尧道:“先生屈留已久了。先生从前屡次请假,兄弟总为小儿年龄尚稚,学业未成,以至未曾允许。现在仗先生的指导,似有一点进境,但尽抱着书本子,也算不得通人,须要外面去阅历阅历。先生同他相处久了,他的行为举动,比我做父亲的还要明白。先生如有乡思,我当叫小儿躬送到府。”
涵春正待答言,斋中已张筵相待。羹尧逊了涵春首席,带着幼子归了主位。仆人斟了一回酒,涵春道:“大将军明见万里,晚生还家的梦,不止一两载了。承大将军破格优待,是以不敢烦渎。今既俯谅愚悃,晚生真感激不尽了。但近来已届冬仲,冰天雪窖,道路恐多阻碍,晚生拟在尊衙度过残年,至明春解冻后,再行叩别。至于公子远送,晚生万不敢当。晚生是过拙的人,带着公子同行,设有一差二错,如何对得住大将军?”
羹尧道:“先生过虑了。我果然要叫小儿从事游览,这车骑侍从,只要兄弟发一个令,各省州县,自然妥为保护。那时小儿只知道煊赫,不知道艰难,依然无益。所以兄弟要小儿成器,非跟先生南边去走一趟不可。我已经预备行李,遣干仆花三,沿途照料,自然万无一失。先生也收拾收拾,三日内便要起程呢!”
说罢,亲自斟了一杯酒,敬与涵春。还道:“此是别尊,望先生赐饮,恕临行小弟不送了。回头叫花三来叩见先生。”
涵春知道大将军脾气乖张,性情卤莽,只得应了几个“是”。羹尧早拱手而去。
涵春终究解不出道理,为什么硬要叫小儿子吃这个苦?想到自己得此结果,可望归家团聚,在这个顶子队里,仍旧完我的老头巾,怕不要教书餬口吗?只是带着这位公子,不免有点尴尬。正在盘算,馆僮早领了花三进来。涵春一望,年纪约在二十上下,颀身紫面,雄赳赳气昂昂的。向涵春请了一个安道:“大将军传谕,后日早发。师爷除随身物件外,一律交与花三。
花三已在帐房领得纹银二千两,一千是师爷的赆仪,一千是公子的盘费。“
涵春道:“我只有几箱书籍衣服,是不值钱的。”花三也进房去看过,说明日前来伺候。涵春本悄悄的不告同幕,经不得有公子同行,乐得借着公子,做个人情,中晚两餐,均有饮饯。花三连夜将车辆布置妥帖。公子进内去叩别父亲,羹尧只交出一封信来,蜡封完固,确是亲笔,交代到南后奉呈先生,不准中途私拆。又说:“以后事师如父,你姓年也罢,不姓年也罢。”
公子摸不着头脑,辞了出来。一觉未醒,外面已鸣炮吹角相送了。
涵春如龙归大海,鸟展辽天,一路夜宿晓行,倒也不觉得寒冷。花三是晨随鞭镫,晚巡铃析,遇着鸡鸣犬吠,也都不敢疏忽。看看已进潼关,便算山西地界。偏是凋年急景,老天下了三天大雪。涵春三人蟋伏在旅舍里面,对房却住了几个彪形虬髯大汉,终日欢呼畅饮。花三早已防着,等到雪雳上道。
这些远山丛树都同粉装玉琢一般。涵春师徒,掩上车帘,花三跨着车辕,向那三坌路边前进。不道一枝响箭。迎面而来。
花三叫声:“不好!”
跳下车来,叫车夫把车退后停着,向车内除下弓箭,袋内取出金镖。须臾之间,只见三匹马追风逐电而来,为首的同花三答话。花三不慌不忙,飞去一镖,早中了马的左眼。那马负痛一掀,几乎将为首的跌下。花三趁此时间,又是一镖,为首的将头一侧,却射在后面的人肩上。花三跃上车顶,拈弓搭箭,飕飕的接二连三射去,那边只有招架的能耐,没有反攻的身手。况且三马三人,已伤了一人一马,那边料是劲敌,便投转马头走了。花三并不追赶,扬着鞭子,叫车夫速行。涵春吓得口都不开,还是公子问长问短。花三道:“这种毛贼,看得师爷老了,公子又小,我并不是镖行伙计,所以敢来尝试。我不伤他性命,算是便宜他了。”
从此平安无事,已近江南。
涵春家住常州,满望稚子山妻,候门迎接,谁知寻到故里,已是门媚赫奕,气象一新。刚刚走人中庭,早从屏后拥出一群人来,老的少的,长的短的,都是绮罗被体,珠翠盈头。就中只认得鸿案旧人,两鬓已经斑白,其余真要见不相识,问客何来了!王夫人一一指点,说这是媳妇,这是女儿。大家喜喜欢欢,次第拜见。涵春也不知何修得此,后来才知是年大将军的所赐,究揣摩不出优待的缘由。涵春叫年公子进来见了师母,花三也叩过师太太,就在书房下榻。
次早晨餐的时候,公子呈出一封信来。涵春见是羹尧所写,便拆视道:羹尧不德,辜负国恩。种戮韩烹,料不旋踵。豚犬委贽已久,破巢料无完卵。幼子为七妾所出,得传函丈,或冀有成,宗祐一线之延,全恃乎此。先生古道,度能久庇,若许寄名膝下,易姓太原,则数罟细鳞,可蔽当途耳目也。花三向待七妾,迷离扑朔,本是女身。先生留备衾裯,幼子亦有覆翼。临颖垂涕,伏惟垂察。
涵春阅罢,将信递与公子。公子看一行,泣一行,不知不觉,跪在涵春面前。涵春应该以德报德。王夫人知道这个玄妙,先将花三改了装,留在身伴,慢慢劝涵春纳为簉室。上上下下,称她花姨娘。涵春从此安居乐业。只探听大将军的近状,不到几时,降了杭州将军。一连十八级,降到城守尉。终究罗织了九十二大罪,赐令自尽。涵春将公子改姓了王,只是郡名有别。
如今还说常州延年郡王姓,便是羹尧后人呢!
羹尧既经伏法,又去摆布隆科多。各省督抚,换了李卫、田文镜几个人,都不是科甲出身。只有尹泰的儿子尹继善,系雍正元年进士,六年之间,已由翰林出为江苏巡抚。每遇奏对时际,雍正令其学李、田所为,并及鄂尔泰。继善谓:“李卫,臣学其勇,不学其粗;田文镜,臣学其勤,不学其刻;鄂尔泰,宜学处多,臣亦不学其愎。”
雍正听了,也觉得语语中肯,便调升云贵总督。
这继善原是尹泰簉室徐氏所生。论到母以子贵,徐氏尽可请封。偏是尹泰家法森严,继善出抚江苏,徐氏还是青衣侍立。
继善格于父命,也不敢妄赞一辞。此次陛见回京,雍正忽然问:“汝母受封与否?”
继善正欲陈奏,雍正道:“朕知汝意,汝庶出也。嫡母封,生母未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