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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所能测度,忙道:“愿闻其详。”
“先生听说过宁王么?”虞晟本来很低的声音又细了数分,“宁王的护卫亲军已于近日恢复了,办这事的便是钱彬……”
这位宁王朱宸濠乃是当今大明最著名的宗室,其出名之处便是他的勃勃野心,不但在其封地、有“塞北江南”之称的河北真定府,便是各地的消息灵便之人都知道他的野心。(作者注:史上宁王封地在南昌,本文化为真定府,纯为小说家言)
本朝成祖皇帝曾严令各地藩王不得再有护卫亲军,以防藩王拥兵谋反,偏偏这位宁王朱宸濠胆大妄为,竟花钱贿赂了钱彬和几位朝中重臣,恢复了自己的护卫亲军。亲军恢复之后,宁王暗地里招兵买马,甚至在其封地内自称国主,更将其令旨称为“圣旨”,行多僭越。
一支藩王护卫亲军不断扩充,此事原本难以掩藏,但众朝臣或收了宁王厚礼,或畏惧钱彬权势,全都不敢多言。天下皆知的事,便只有天子一人不知。这其中关键,听虞晟娓娓道来,吕方才略知一二。
虞晟长叹一声:“嘿嘿,吕先生也该知道,万岁虽然方当盛年,可惜至今未添皇子,这也是我辈臣子万分忧心之事。钱彬这厮之所以纵容宁王,实则是在万岁之后,又将宝押在了宁王身上,赌这宁王能继承皇……”他说到一半便猛然顿住,只幽幽地冷笑道,“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只要将这事让万岁知晓,定会对钱彬生疑!”
这都察院虞晟的法子比之杨知府的果然更加简捷有力,钱彬所依仗的只是皇帝对他的信赖,若是这信赖一去,那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吕方的眸子也不禁亮了起来,拱手道:“虞大人深谋远虑,只是,我这穷书生,能做什么?”
“眼下钱彬大权在握,我们都察院还须韬光养晦,不能直接力抗这权奸。”虞晟满面愧疚之色,“此事还非老弟不可,今日之吕方,已是名动天下的奇人了。你若出面状告钱彬,揭发此事,定能震动朝野。钱彬统领锦衣卫,纵其爪牙横压在我三法司之上,朝廷中忠耿之辈莫不深盼扳倒此獠。嘿嘿,眼下,是时候了!”
从虞晟那淡淡的笑容里,吕方嗅出了些狰狞的味道。他已隐约明白:相较杨知府铁血丹心的为民锄奸,眼下这虞晟对付钱彬,似乎更多了些朝臣倾轧、权势相争的味道。争就争吧,终究还是同仇敌忾的正义之战,吕方沉沉地点了点头,道:“既是为民请命,吕某决不畏缩。这一回,该当去哪里告状呢?”
“刑部的柳青天已被捕入狱,顶上来的刑部侍郎乃是钱彬爪牙。大理寺卿章大人是有名的和事佬,三法司都倚仗不得啦。”虞晟紧盯着他,“眼下先生只剩下了一条路了,长安门外的登闻鼓!”
“原来大人让晚生去击登闻鼓,告御状!”吕方长吸了一口冷气。登闻鼓的规矩起自魏晋时代,本朝太祖对此愈加重视,特立登闻鼓楼,允许百姓及官吏击鼓沉冤。只要是击鼓所奏之事,十有八九都能上达天听。但朝廷为防有人诬告,对击鼓者又另有诸多限制,若击鼓中诉不实者,更会杖责一百,事重者从重论处。
虞晟道:“此事颇有凶险,先生敢不敢?”吕方昂然道:“吕某此来京师,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三、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登闻鼓是由锦衣卫和六科给事中轮流职守,这两日间恰好都是锦衣卫轮值,虞晟便安排吕方在府内安歇养伤。第三日正是六科给事中职守的日子。临行之际,虞晟亲自给吕方敬酒三杯,以壮声威。三杯烈酒滚入腹中,吕方只觉肺腑发热,长长一揖,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登闻鼓楼设在皇城大明门以北,便在那条著名的丁字形长廊尽头的长安右门外。过了长安门没有多远,便是进出紫禁城的承天门了,是以这登闻鼓一敲,往往震动紫禁城。因此朝廷明令不是重大冤屈及机密重情,不得击鼓。
晌午时分,大明门外的棋盘天街正热闹,士民工贾熙来攘往,各种叫卖喧嚣织出一派繁华气象。吕方缓步而来,本也没人留意他,直到他一步不停地直向长安右门走去,才引得众人侧目,对着他指指点点。
身边一侧是绛红色的皇城南墙,一侧是起建于宣德年间的官署高墙,都肃穆得让吕方气紧。他的腿上杖伤未愈,步履缓慢却又沉稳,一步步地向长安右门外的那座登闻鼓楼逼去。
“快看,那人要去登闻鼓楼啦!”不知哪个百姓喊了一声,许多人立时围拢过来,远远观望。吕方才要上登闻鼓楼,忽听有人大喊道:“慢着,慢着……”一个小吏气喘吁吁地跑来。
要知这登闻鼓早在大明成祖迁都北京后便已建在此地,但因规矩颇多,所奏所闻甚至会惊动皇帝,便有蒙冤的百姓、官吏也不敢妄击登闻鼓。有时几年间也不会有人击鼓,这奉命守登闻鼓的六科给事中和锦衣卫实则都是摆设一般的闲差。不料这大晌午头的,却有人要公然登楼击鼓。那小吏惊慌中更有几分好奇,一迭声地喝道:“何人登楼,有何冤屈,可知我大明登闻鼓的规矩?”
“青州秀才吕方登楼,”吕方整整衣衫,朗声道,“状告锦衣卫统领钱彬及其义子钱伯仁!”
那小吏的眼珠子险些自眼眶中掉下来,颤声道:“你胆敢状告钱大人……告他什么?”吕方朗声道:“钱彬纵容藩王,复其护卫亲军,坏成祖立下的规矩,居心叵测,大逆不道,现有奏折在此!”那折子在虞晟的指点下早已写好,取出来稳稳递了过去。那小吏接折子时双手都微微发颤,叫道:“好,这折子自会依规矩上奏,这登闻鼓你且不要敲了,免得惊动圣驾。”
吕方蹙眉道:“若不击鼓,怎能上达天听?”那小吏还未言语,忽见街角有几个锦衣卫疾奔出来,领头那人大喝道:“什么人?胆敢诬告钱大人!”那小吏满脸赔笑:“李三哥,按规矩这登闻鼓今日可不该您当值啊,怎地……”那李三哥一把将他拨开,冷笑道:“没你的事儿!这刁民早该整治,咱们奉钱大人之命要拿他下镇抚司大狱,好好审问。”
锦衣卫跋扈惯了,那给事中小吏如何敢拦。四五个锦衣卫上前揪起吕方便走,吕方愤声叱骂,却哪里拗得过这几人。棋盘天街上正聚着大群百姓指点围观,给那李三哥一声大喝,骇得全散了。众锦衣卫气势汹汹地押着吕方前行,所经之处,街上百姓慌忙躲闪。
忽听一阵乱喊,一匹惊马竟从街角蹿出,如飞般直向那群锦衣卫撞去。众锦衣卫齐声呼喝躲闪。正惊慌间,不提防那匹马下忽地翻上一人,探掌抓起吕方,横放马上,拨转马头,纵蹄便奔。李三哥惊怒交集,嘶声怒喊:“要造反么,来人,给我……哎哟!”话未说完,也不知哪里飞来一件暗器,正射入口中。李三哥满口咸酸,吐出来时,才见是一块烧饼,还带着自己两颗血淋淋的门牙。
吕方心下惊奇,但见那骑马的汉子脸蒙黑巾,一时也难以过话。棋盘街上买卖行人极多,这汉子却骑术甚精,纵马奔腾,或绕或跃,竟没撞翻一道摊铺。那些锦衣卫这时才醒过味来,纵声狂呼,自后奔来。今日这棋盘天街上的锦衣卫出奇的多,招呼几声,便拥出数十人持刀带剑地自后奔来。
不想众锦衣卫才追出几步,也不知街边的哪间酒楼中忽地飞来一串飞石,凌厉紧急,打得当先的几名锦衣卫头破血流,惨呼倒地。“有埋伏,放箭!放箭射那贼子!”后面拥来的锦衣卫手忙脚乱地扯下背上弓箭,乱箭齐发。那骑马汉子挥动马鞭击打乱箭,却仍给一支箭斜刺里射到,直钉在吕方的大腿上。
便在此时,猛听得一声长笑,一道青影横空掠来,直撞入锦衣卫人群中,东一拍西一按,片刻间便将十几名锦衣卫拍翻在地,跟着将那几张劲弓揽在手中,转身如飞而去。这一下倏来倏往,当真如入无人之地。众百姓远远围观,都是暗自喝彩。
几个愣头青的锦衣卫犹不甘心,气喘吁吁地又向前追。猛见乌光闪动,一串暗器迎面飞来,几人齐声惨呼,全都跌翻在地。乌光掉到地上,众人才瞧清,正是那青衣人将夺去的劲弓折成碎木飞射而来。青衣人哈哈大笑,身形电射,几个起落,便没入人群之中。
吕方早被那黑巾汉子带着冲出了棋盘街。转过两个街角,又有四五匹马奔来会合,众人一路奔到一处僻静角落,齐齐勒马等候。这时吕方才忍痛回身,向那汉子拱手道:“多谢兄台仗义相救,请教各位好汉大名!”那汉子笑道:“救阁下全是咱们帮主的旨令,你且听帮主吩咐。”说罢便给他除下腿上的箭镞。幸喜那箭是斜射过来的,没有入骨,但吕方这腿上前有刀伤,后挨杖刑,现在又添了一处箭创,虽给那汉子敷上了伤药,仍是痛得他浑身打战。
片刻后四五个豪客拥着一位紫衣少年纵马奔来。众人见了那紫衣少年,齐齐扯了头上的黑巾,躬身叫道:“帮主!”那少年一笑摆手:“痛快痛快,这一通闹得爽快!”那青衣人忙躬身道:“帮主,此地还不太平,这一通闹,只怕会惊动了巡城御史,咱们是否再换个地方?”这人正是夺下众锦衣卫劲弓之人,此时撤去头巾,竟是个道士。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声长啸遥遥传来,这一啸气势十足,经久不息,恍惚间震得那日色都似暗了一暗。那道人立时低声道:“只怕是西门钧到了,他若赶来,可就有些麻烦。”那少年扬眉冷笑:“他来了,乐子更大!莫老道,你不总说要会一会西卫吗?”那莫老道神色微变,拱手笑道:“帮主既然吩咐了,那便会一会也无妨。”
那少年帮主嘿嘿笑道:“你去跟他挑战,约他晚上子时在这京师正阳门外一决高下,本帮主到时自会去瞧个热闹。”莫老道咬了咬牙,长长一揖,转身如飞而去。
吕方心头一热:“这群好汉居然敢挑战锦衣卫的首领‘西卫摩天’,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奇人。”正要谢过那少年帮主,那少年却摆手笑道:“咱们还是先走吧,给那些俗人赶上,终是一番麻烦!”众人纵马再行。
一路驰到郊外,进得一间古庙,几名帮众前呼后拥地给那帮主铺好了蒲团。那少年帮主大笑几声,当先席地坐下。吕方忙上前道:“多谢大侠相救。请教大侠尊姓大名?”
那帮主哈哈地笑起来:“我乃神武帮帮主,你唤我玉帮主便是。”近前细看,吕方才发觉这玉帮主似是二十多岁年纪,英挺的眉宇间跃动一股玩世不恭之气,但纵声大笑间,眉目间又隐隐流出一抹孤傲寂寞之色。他心内称奇:“这群好汉神通广大,这玉帮主居然做了他们的帮主,此子年纪轻轻,又不知是何等身手了。”
“你便是吕方,胆子挺大,也敢对抗官府?”玉帮主斜睨着他笑道,“你这人有趣啊,本帮主就是爱热闹,喜欢胆子大的人。”吕方正色道:“吕方胆子虽大,却从未对抗过官府,倒是阁下……以帮派横行于京师,未必见容于国法。”他这句话在心中盘桓良久,此时痴性一发,说得颇不客气,那几名豪客顿时勃然作色。
玉帮主却笑道:“我以帮派横行?哼哼,要不是我,你早被锦衣卫抓去了。”吕方叹一口气,道:“这也是我大明的不幸。锦衣卫横行不法,实与帮派匪类无异。”他生性耿介,说来说去,犹有鄙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