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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津好像并未意识到他的异样,收了帕子同茶具,背转身假作换茶,其实面上已经是通红一片了。
他向身后的岑季白伸出手去,手心里还放着一颗蜜莲子。
林津也不算是上任,他入宫来,江平的职责半分没有减少。
又是苦又是甜的作弄了岑季白一回,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这大殿中四处参观起来。
他这样转了两回,岑季白竟也不觉他烦。到了午膳时辰,岑季白带着林津便去了偏殿用膳。他本是很少按时用饭的,有时候太忙,有时候是没什么想吃的。阿银看在眼中,到底不敢来殿中扰他,有时候小心劝他几句,岑季白是全不在意。
但林津在宫里,岑季白听了沈朗告诫,自然要督促林津好好用膳的。阿银不免觉着,林三公子倒是神仙降世了。
两人正用着饭,外头忽然一阵喧哗起来,各处哭声都响了起来。阿银推门进来,跪拜道:“殿下,陛下薨了。”
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岑季白听了这话,没什么伤心,却也没什么庆幸的。他站起来,对林津道:“前头太乱,你在东宫好生歇着。”
林津也站了起来,摇头道:“我是卫率,原该同你一起。”
见他坚持,岑季白便带了他同往夏王寝殿。上官缈同宋之遥这两日常守在夏王殿中,此时见了岑季白,互相劝了些节哀的话,又劝他往前朝接见群臣,告哀天下。
岑季白揭开夏王面上白布看了一眼,夏王早瘦脱了人形,如今去了,反倒是解脱,神态间竟有些平静。他看了一眼,便往前朝去了。
说不清为何要去看这一眼,仿佛是为了确定,从此以后,他果真是孤家寡人了。
朝臣得到消息,都往大夏殿中哭了一回,又劝太子尽早继位。三劝三让后,群臣再进劝一回,岑季白便令奉常李景尧筹备,准备除服后行继位大典,又定了夏王葬仪。
前朝事罢,自然还是回到夏王停灵的殿中,岑季白着了孝衣,跪于灵堂守着。看林津亦是长跪,便又叫他回去歇息。若他与夏王是有父子亲情在的,此时此刻,难免伤痛些,想叫人陪着他。岑季白自觉情薄,何况夏王是他又是能救而不欲救治。此时彻夜守灵,也不过是为了做做模样给天下人看,自己心里甚觉讽刺得厉害。
林津实在拗不过他,他在这里不过是让岑季白更多担心罢了,便听了他话,回去东宫。吩咐膳房多备些热水,又叫阿银去迟衡处取了活血化瘀的伤药来,要说长跪,他倒是不乏经验的。再又请江平命人将阿金传回来。如今一应丧葬事宜,纷纷杂杂,阿银独自一人是应付不来的。
岑季白守过第一夜,后面的值守也就不需要他亲为了。等他早间时知晓林津的这些准备,感动之余,愈是生出些要将林津长留在陵阳的私心来。但愈是感动,也就愈是不愿相迫了。
前一世多少有些懵懂,而这一世,许多年来,看得倒很清楚些。既然要做国君,也就不必奢谈情感了。
夏王葬仪也是早有准备的,他毕竟不好了这么些日子,岑季白又有前世经验,宫中一切便顺利过渡给了新王。夏王安葬后,岑季白尚有三月孝期,只以太子身份暂代国事,孝期后除服,方能继位。
元月十四那日,宋之遥到了东宫,来向他拜别。
“先生……”岑季白扶了宋之遥起身,道:“先生于孤有恩,孤……”
宋之遥轻轻摇头,欣慰道:“你我之间,实在不必多说这些。”
“先生要走,孤本不该拦你,只是……”岑季白有些为难。
周夫人过世,她那一半掌事之权便予了上官缈,后来虞夫人也死了,另一半后宫掌事便叫宋之遥领了过来。宋之遥是要服药静养的,无端端叫虞夫人一搅,又多出三年,夏王本不想给他掌事之权。但宋之遥坚持,说是以免再有人当他无能暗动手脚,夏王无奈允了他。
于是后宫里,算是宋之遥同上官缈互为牵制。而今后宫人杂,事情也杂,宋之遥若是走了,便是上官缈把持宫内。虽然不是岑季白的后宫,但到底是在他的王宫里,交给上官缈总是不□□心。
他一时间转过许多念头,最终,挽留的话却并未出口。转而道:“只是,先生以为,朝中何人堪用呢?”
岑季白曾许过自由,如今自然该兑现承诺。况且,即便宋之遥走了,他在宫内的人也都会交给岑季白,岑季白要忙的事情本就很多,即便再多一些,也是不介意了。
宋之遥好笑道:“朝中何人堪用,你不清楚?”夏王的病拖了这般久,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岑季白用这段时间熟悉政务同朝臣,为他继位后人事变动作准备。
“但有一人,我该荐给你。”宋之遥神色有些黯然,道:“此人名为颜恪,是我昔日同窗,他……”
“颜家的颜恪?”岑季白有些吃惊,他七岁那年,夏王将颜氏一门尽诛,倒恰好是宋之遥离开太学前的事。
“颜恪同颜家其他人并不同,他是君子。”宋之遥道:“你派人往樵阴访他,请他出山,他一定不忍百姓苦难,会出来帮你。”
“即便父王害他全族,他也会出山帮我?怕要先生亲自与他传信才好。”岑季白似乎不信。
“他恐怕是不想见到我……”宋之遥叹了一声,道:“但他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殿下若去请他,他该会出山。”
岑季白不置可否,只是躬身向宋之遥一拜,宋之遥与他道了珍重,便离了东宫。
岑季白不太记得颜家的事,颜恪的名字他倒是听过,当年宋氏族学中,颜恪与宋之遥合称双璧,常与宋之遥并提。颜家一门尽诛,只留下颜恪在,此间当有宋之遥一番心力。岑季白无心打探往事,但既然颜恪不愿见到宋之遥,岑季白便也不愿去请他出山。朝中位置,如果宋颜之间只能选一个,岑季白当然是留给宋之遥的,哪怕宋先生可能不再回朝。何况,他还有另一个人可用。
宋之遥同他说了这些话,便回微澜殿中取了行李。岑季白这回没避什么嫌疑,亲自送出了宫门,看着宋晓熹同宋之遥上了马车。从此后无论什么家国天下,都与宋之遥无干了。
第二日一早,林津亲自送了长寿面过来。热腾腾的汤面,孝中虽没有肉荤,这汤面里还是费心弄了些香菇鸡子并些蔬食酱汁做浇头,洒了些绿莹莹葱段。
岑季白尝了一口,心想膳房里不可能有这样古怪的手艺,便一口咽下,卖了个极惊艳的神色,唤来阿银道:“今日这面是谁做的,味道很好,赏他十两金罢。”
林津闻言大喜,向着阿银道:“你快取来,我要足足的十两金。”随后自己也吃了一口,却是一下子顿住了。无他,唯咸而已。
艰难咽下,林津苦了脸,看见岑季白闷笑个不停,便也觉好笑起来。道:“我家里每次生辰,母亲都要亲手做寿面。所以……”今晨寅时刚过,他便进了膳房,和面备菜,足弄了近两个时辰,才有这两碗面端出来,闻着其实挺香的,也没舍得先尝上一口。没想到吃起来是这么个味道。
岑季白笑了一会儿,倒很快将一碗面吃尽了。又要去取林津那一碗来,林津将他手拨开,较了劲似的,也是咬着牙咽下一碗咸苦的面条。道:“你这生辰的喜气,我不能不沾。”
“我还道是苦气呢。”岑季白难得看到能让林津吃得艰难的食物,戏道。
林津瞪了他一眼,倒有些凶神恶煞的,道:“是喜气。”他明年就能将面做得好了,“我庆夏国新生。”
岑季白无奈得很:“你怎么就这么大胆子……”
林津搁下筷子,还有些气呼呼的,道:“这就是喜气,就是要好好过,我陪着你过。”
岑季白很为他这话感动,旁人想着天下也好,想着私务也罢,但无论如何,只有林津会想着他。
“三哥,那你……”岑季白想问林津能不能一直陪他过下去,每年生辰都陪着他过。但他受不住那个否定的答案,一时便不大敢问出口。
这么迟疑着,阿金便来报他,道是宋相、周太尉同内史刘鑫求见。
岑季白皱了皱眉,道:“何事?”何事非急在这开年大朝前的最后一天假期里,非赶在他生辰的时候?
“西南匪患。”阿金道。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不出意外会日更,希望暑假里完结……尽管我是根本没有暑假的人orz………
留言得票收藏什么的都好少,容我心塞一阵阵。
第56章 继位
岑季白印象中,西南那一帮占山的人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山匪,前世国力孱弱,南北战事不歇,朝中大概无暇顾及他们。后来虞国攻夏,西南之地,这些所谓的山匪倒拼死阻拦,为首的那一个,唤作辛煜。
等他到了正殿,听清事情原委,才知周太尉等人说的正是辛煜那一帮人。
辛煜,字流英。几年前,他带领辛家的人在奉州石城外圈了片山地,在上头开了梯田,耕织自足。
当地官员要征税,辛煜不给。他道:“如今是乱世,夏王无德,我辛煜不给昏君纳粮,助长无德。”
他聚的人太多,占了整座开阳山,又在上头修一个开阳山庄,宛如世外之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当然不容于夏朝庙堂,更可恨的是,学作辛煜的人越来越多,莫奈何前世的夏国无计可施。
石城便是周慕邦的侄子周墨为府君的地界,山高路远,民穷人狠。
周墨做府君,才能实是有些不够的,众臣看在眼中,周慕邦也只能放他在偏远些的地界。本是去那里挂挂资历,过上三五年便能调离。哪知周墨一上任,便出了辛煜这件事,将他拖住了。
周墨在石城挂了六年,跟辛煜耗了五年。前世周家有南军在手上,去开阳山下打了两场,损兵折将,实在丢人,灰溜溜地撤了。这根钉子便一直插在石城。
而今,周慕邦看着南军大部在徐州,离奉州隔得老远,便来请岑季白令南军发兵。周墨在南边的年不好过,年前又去开阳山庄征粮米了,但他的人被辛煜扔了出来。那人一身泥污回到府君公堂上,周墨被气了个半死,又添油加醋,紧急奏报给了周太尉。
其实辛煜一事,根源在于夏国这些年赋税过重,又有地方官发狠敛财,更多添了名目。西南山区收成本来不算好,朝廷四成的税,地方官再克扣,佃户还有交给主人家的地租,实在难活。
岑季白并不想去打辛煜,相反,他想请他出山。辛煜不只是个能在荒芜的山地上辟出良田来的人,对夏国也算是有一片忠诚。
“父王新丧,又要筹备继位的仪典,”岑季白皱着眉看向内史刘鑫,道:“府库可能支出饷银来?”出兵,是要银子的。
刘鑫是岑季白监国后新换的内史,人都以为内史管财政粮食,是个好差,其实一个府库里没银没粮的内史,最是难做。他苦着脸摇头,长长叹了一声,“唉!”
周太尉再要争,刘鑫不松口,反正一个字,“唉!”两个字“没钱。”
刘鑫可不管周太尉是不是岑季白的外祖,反正府库没银子,他拿不出来。
两人争执没个结果,只能是请岑季白做主了。岑季白便看着宋相,他现在还不好明确驳了周慕邦的意思,便让宋相和和稀泥,将这事糊弄过去。
宋相捻了捻花白胡子,道:“老臣以为,这匪患的确当除,然府库无银粮……嗯……”宋相